这次比赛是杨书记与系主任一起带我去参加的,全国共有三十六所高校参加,很多学校的名字甚至是我一听到就会腿软的。
我一向是个中等生,以中等成绩考进了一本院校里不好不坏的C大,进来以后也一直在考试分数上处于不好不坏的位置。
还好我有个唯一的优点,那就是我的口语——而就连这个也多亏了我妈肯花钱,在大一大二的两个假期里给我找了法语外教,还让我参加了培训班,疯狂练就了一口还算流利的法语出来。
活动中心的演讲厅慢慢地嘈杂起来,我坐在台下,看着从四个门一波一波涌进来的观众,还是无法抑制地开始紧张。
杨书记拍拍我的肩,“没问题的!”
系主任也对我微笑,“祝嘉,别怕!”
然而她们不提还好,一说这话,肩上的重量沉甸甸的,我顿时又紧张了不少。
我忘不了杨书记在办公室里对我说“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模样,严肃又一丝不茍,嘴唇紧抿。
我捏着手机的手心已经微微汗湿,手指也有些发白,于是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来看,却看见了两条不知什么时候抵达收件箱的短信。
第一条短信叫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思媛:“加油噢,嘉嘉!你是最棒的=3=!得奖了要回来请客吃顿饭,没得奖的话,请吃两顿!”
然而第二条……
陈寒:“祝嘉,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退出他的短信,界面却仍旧停在收件箱里。一时之间,我看见了昨晚被我忽略掉的那些短信,它们统统来自同一个人——陈寒。
“祝嘉,为什么不接电话?”
“听我解释可以吗?至少看完我的短信行不行?”
“祝嘉,接电话!”
“祝嘉,接电话!”
“祝嘉,不要这个样子!”
……
我已经没有心思翻下去了,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想起这堆破事,所以我只是扫了一眼最上面的几条短信,就关闭了屏幕。
我靠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了陆瑾言。
手表上的时间显示着现在离比赛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而他却迟迟没有发短信来。
难道他不打算祝我成功了?
我有些失望地盯着黑漆漆的屏幕,然而直到主持人走上台,拉开了决赛的帷幕,他也依旧没有给我发来只言片语。
领导讲话结束了。
第一位选手上台了。
前三位选手的得分出来了。
离我上场的时候越来越近了。
可是我的手机始终没有再亮起来,我甚至想着也许是我静音了,没能察觉到他的短信,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查看,收件箱却一直空着。
还差两个选手就到我了,杨书记和系主任在做最后的叮嘱,我勉励微笑,点了点头,把手机递给了她们,深吸一口气,走向了候场的那个区域。
我几乎没有去细听前面的选手们讲得如何——这是陆瑾言叮嘱我的,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听,放轻松,就好像在图书馆做练习时一样。
我听见主持人报出了我的名字,万众瞩目中,我就这样踏上了台阶。
曾经空空荡荡的演讲厅里容纳着上千名观众,而我一人站在这偌大的台中央,对上了无数明亮的目光。
大厅中央的白炽灯惊人的耀眼,竟叫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我的手微微蜷缩着,手心满是冷汗。
而我的小腿肚似乎就要开始发抖。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那个晚上,迎接我的是系主任失望的目光。可是这一次,如果我搞砸了,不止她,所有人都会看我的笑话。
陈寒,沈姿,朱琳,思媛,还有陆瑾言……他们或失望,或开心,或幸灾乐祸,或觉得对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停!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能深呼吸,再深呼吸。
而在我开口以前,我按照陆瑾言告诉我的那样,用目光环视了一圈大厅,让大家看到我很自信。
我扫过了第一排观众。
我看见了第一扇门那边的几个正在谈话的记者。
我扫过了大厅角落里正喷着冷气的空调。
我看见了第二扇门前架着的数台亮着红灯的摄像机。
我注意到了正对我的第三个大门口,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看见了什么?
于耀眼的白炽灯下,于千人聚集的大礼堂里,穿过遥远的距离,隔着无数的目光,我看见在正对我的那扇门前,陆瑾言安然而立,姿态闲适,白衬衣鲜明夺目,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华。
宛若一道划破阴云的光线,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姿态向我袭来。
我明明看不起他的面目,却不知为何竟似有预感一般,他在对我笑。
于是我也慢慢地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颗紧紧揪着的心也瞬间柔软下来。
“Bonjour,toutlemonde.JesuisZHUJia.”
我的演讲开始了:
Jet’aime.
TiAmo.
撒浪嘿哟。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人在说着我爱你。不分语言,不论国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爱你是一首颂歌像是一首赞美诗,是一个日光充沛的早晨,是少女的一颗惴惴不安的赤诚之心。
……
偌大的礼堂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放松又自如,而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视线尽头的那个人身上。
一如在图书馆里时那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室的书香与宛若从书中翩然踏来的他。
这样我就不会再紧张。
这样我就充满了信心,整颗心都放松下来。
我的演讲题目叫做speaknow,我不太确定该怎样用中文翻译它,大意就是,我们应该勇于说出我爱你。
一开始写这篇演讲稿时,我并没有注意这个题目与自己有多么密切的关系。
毕竟爱这个字眼很宽泛,对父母,对师长,对朋友,对恋人,甚至于对自己的宠物都可以提及爱。
然而此刻,在我无比认真地陈述着那些被我翻来覆去背诵过无数遍的字句,我才终于醒悟过来,这样一个演讲对我来说其实非常可笑。
勇于说爱,这真的适合我吗?
对于陈寒,我不是没有说过,然而我失败了。
从高一喜欢上他开始,我就总是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表达出自己的喜欢。
“陈寒,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陈寒,作为一个喜欢你的人,我表示看见你这么亲密地跟另一个女人讲题,我心里的怒火已经超越语言的表述范围了!”
“陈寒,我追了你三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我猜也许是因为喜欢和爱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所以我也不算勇于说爱。
因为他连喜欢我都谈不上,又谈什么爱呢?
我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而我的视线里也只剩下一个陆瑾言。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隔着遥远的距离,像是一束光源一般,给予我源源不断的能量与勇气。
我的结尾翻译成中文是这样的:
我爱你是暖春里最柔软的一阵微风,吹散你的一切彷徨不安。
我爱你是夜空里最璀璨的一片星芒,指引你勇敢地追求所爱。
我爱你是恋人手中闪亮的一对戒指,只要说出来,你就能听见牧师口中那句等待已久的话语。
“Dear,youcankisseachothernow.”
甚至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我就顺利地完成了这次演讲,我听见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系主任与杨书记已经在台下来迎接我了,像是迎接一个凯旋的战士。
而我在她们热烈的恭喜与灿烂的笑容里,只是踮起脚尖向门口的人望去,我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像是曾经和爸爸的拥抱一样。
他给予我的温暖是久违十年的亦父亦友的感动。
然而在这一刻,我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越过观众席,那扇门前已然空无一人,就好像从来没人来过一样。
我的心里骤然一空,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空落落的,难受得像是丢失了什么一样。
我坐在观众席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接来下的选手演讲,杨书记和系主任一直不断夸奖我,而我也就一直不好意思地笑。
我低头看着手机,终于等来了它亮起的那一刻。
陆瑾言对我说:“很精彩的演讲,祝贺你,祝嘉。”
我的心在一瞬间喜悦起来,终于满足地回他一句:“你又听不懂,怎么知道很精彩?”
他说:“你不知道有的东西是不需语言就能体会出来的吗?”
我回:“比如感情?”
这一次,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回复我。
我却忽然愣住,回忆起自己在演讲时掺杂进去的个人感情,那一幕一幕都与陈寒有关,与父母有关。
所以,陆瑾言大概也猜到了我在演讲时想到的那些事情?
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我又开始觉得心里有虫子咬。
我发信息过去:“谢谢你,陆瑾言。”
这一次他回得很快:“不客气,祝嘉。”
我的心情上下起伏,波动变化,连自己也解释不出这是为什么。
当评委在台上宣布我得了第二名时,我看见系主任和杨书记都笑了起来,在一群名校的佼佼者里,我能够脱颖而出得到第二名,这已经是为母校争光了。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我上台拿了奖状。
这场令我心神不宁、惴惴不安了几个月的的比赛就这么落下帷幕,我忽然有些不适应。
诶,就这样了?
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