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撇去复杂的过程不说,我最终明白了一个事实,陆瑾言是心理咨询中心的一名心理咨询师,而那天晚上和他在餐厅里碰面的中年男人不过是他的病人罢了。
他还翻开上回递给我的那本书,把“共情”那一章给我看了看。
书上说,共情就是要表现出和患者相同的感受与情绪,他笑,你笑;他哭,你同情。
所以说……
他那天晚上笑得那么温柔动人,跟他喜不喜欢男人有所谓屁的关系。
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间或看书,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点。
我越来越坐立不安,想着就要回学校,整颗心都焦躁起来。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全是陈寒打来的,我铁了心不接,每次都直接把震动关掉。
最后一次关掉时,陆瑾言看了我一眼,“为什么不接?”
“……骚扰电话。”
“骚扰电话的名字叫做‘亲爱的陈寒同志’?”
“……”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问起我话来都显得特别自然坦荡,就好像那是他本来就应该做的一样。就在他这种从容闲适的态度之下,我居然也忘了追究这个问题。
我干嘛要心虚啊?
奇怪!
大概是他也看出了我那如坐针毡的模样,终于合上手里的书,问我一句:“明天周一了,今天不回学校?”
我唉声叹气地趴在桌上,“要回。”
不然干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被我这杞人忧天的模样逗笑了,把我和他看的书都放在一起,摞得整整齐齐的,方便管理员收拾,然后站起身来对我说:“走吧。”
“诶?”我疑惑地擡头看他。
“C大是吧?”他低下头来对我浅浅一笑,“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我愣了一下,随即欢呼起来,结果又惹来管理员大妈凶狠的一个白眼,赶紧把音量降了下去。
从市中心到学校的一个多小时车程,有人陪伴,我那颗忐忑的心也会好过不少。
陆瑾言陪我回酒店拿我买的那些衣服,途中,我一个劲表示他是我遇见的大贵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祝嘉,我该说你轻信他人好,还是该感激你间接地表达出我长得很有正义感这个事实比较好?”
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上他停在图书馆外面的车,咧嘴一笑,“不用太感激我,我祝嘉一向做好事不留名,你就叫我活雷锋吧!”
陆瑾言低低地笑出了声。
***
见面不过几次,可我发现陆瑾言有个奇特的本事,能够让在他身边的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做的事情无关风月,可举手投足间都自有风骨,一颦一笑都叫人忍不住屏息。
然而越靠近学校,我就越忐忑不安。
就连陆瑾言也没办法拯救我,因为我知道该来的始终会来。
陈寒的电话响个不停,最后一次,我终于接了起来,听见他冷若冰霜地在那头问我:“你在哪里?”
我顿了顿,“返校的路上。”
他似乎很生气,用我未曾听过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打了一下午,你一个都不接,你知不知道我跑到紫荆来找你了?”
我一愣,“你找我干嘛?”
他像是被我的问题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语气降至冰点,自嘲地说了句:“是啊,我也想问自己找你干嘛,吃饱了撑的还是什么。”
他又一次干脆利落地挂了我的电话,留下我莫名其妙地坐在车里。
他来酒店那天把我气得太狠了,以至于我只记得他怎么凶我、怎么帮着沈姿数落我,而遗漏了最后的那条短信:“我会把事情跟沈姿说清楚的,回学校的时候注意安全。”
我绝对猜不到他是在为我担心。
然而这通电话还是让我无法克制地难受起来,我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手机,心里头堵得慌。
陆瑾言似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只摇头,不说话。
于是他也没再问。
毕竟我们才认识几天,虽然以前的日子里也常常见面,可终究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一路把车开进了学校,没有理会我让他停在路边的劝说,而是淡淡地将车开到了女生宿舍楼下,问我:“哪一栋?”
我下意识地指了指左前方的宿舍楼,于是他又把车往前开了点。
我深呼吸,打开车门,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踏入这个熟悉的地方,却又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臂。
诶?
我疑惑地回过头去,看见陆瑾言递给我一颗……草莓大福?
在我认识的人里,吃这个东西的绝对寥寥无几,特别是这个只有代购或者托人从日本才买得回来的牌子。
他眉眼淡淡地看着我,莞尔一笑,“看你的样子像是要闯龙潭虎穴,吃个大福压压惊。”
我震惊地接了过来,“你也喜欢吃这个?”
他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什么意思?
干嘛用那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眼神盯我?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开着车子远离了我的视线,这才醒悟过来,我居然没跟他道谢!分享雨伞给我,带我去找药店,甚至开车送我回来……而我居然忘了道谢!?
我那C大人的铮铮傲骨适时地跑了出来,简直万分懊悔。
踏入宿舍楼的同时,我把那颗草莓大福剥进嘴里,白巧克力的滋味和草莓的香气顿时蔓延开来,我忽然萌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龙潭虎穴我也敢闯了。
这个牌子的草莓大福我再熟悉不过,因为我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带回来给我吃过一次,我对此表现出了莫大的钟情,于是从今往后,我的生活里再也不缺这玩意儿。
只可惜多年以后,不缺草莓大福的我似乎莫名其妙缺了个家。
我深吸一口气,抛开繁杂的念头,终于停在了宿舍门口。
我拧开门把,轻而易举推门而入,寝室里的三个人都在。
沈姿在埋头看书,朱琳戴着耳机在看电影,思媛在晾衣服,见我回来,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嘉嘉回来啦?”
我几乎萌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周五的事件压根没发生过,而我不过和往常一样从市立图书馆回来,迎接我的永远是沈姿的漠然、朱琳不太真心的招呼,以及唯一来自思媛的友好。
我看见朱琳迅速摘下耳机,回过头来对我讨好的笑了笑,“嘉嘉。”
沈姿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没有搭理我。
但是看见朱琳这态度,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思媛,她对我比了个口型,“陈寒——”
果然又是他那个老好人,大概是跟沈姿解释清楚了,所以朱琳也改了态度,没有和沈姿联合起来仇视我。
我关了门,兴致缺缺地笑了笑,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而当我看清桌上的东西时,那抹非常勉强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我看见了什么?
系主任帮我指点了一个下午,终于改好的演讲稿被人撕成了碎片,正凄凄惨惨地躺在我的桌上。
诚然我的电脑里还有演讲稿的备份,但是这份由系主任亲自圈圈点点了一下午、做满了批注的演讲稿是独一无二的,我还没来得及把它修改成电子档,此刻就亲眼见证了它的灭亡。
我只感觉到嗡的一下,滚烫的血液开始朝着我那本来就不太容易保持冷静的大脑飞速奔腾。
我慢慢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沈姿的桌前,抽走了她手里的原著小说,一字一句地问她:“是不是你干的?”
她没回头,也没回话,而是又从书柜上抽了一本书下来,翻开继续看。
我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从她手里抽走了书,“沈姿,我在问你话。”
她不理我,继续重复上一刻的动作,而她每拿下来一本书,我就毫不犹豫地抽走一本书,直到她那乏陈可善、屈指可数的藏书几乎全部都被我抱在手中之后,她还在试图拿起倒数几本。
我忽然一下把手里的一摞书全部砸在她桌上,轰的一声,那巨响简直把朱琳和思媛都给吓住了。
而我继续用那种平静的声音对沈姿一字一顿地说:“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整个寝室似乎都寂静了几秒钟。
直到思媛一声不吭地扔下衣服,跑过来拉住我的手,脸上露出一种被吓到了却还十分坚定地要阻止一场流血事件的表情。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姿,终于等来她缓缓的一个回身。
她看着我,用一种冷漠的语气对我说:“是啊,一时误会了你,气不过,就把它撕了,对不住啊!”
那是一种丝毫没有“对不住”意味的态度。
我的怒火已经从心头开始,一路蔓延到了大脑,烧光了我所剩无几的理智。
于是我从她的书柜上随手拿过一样东西,也像她撕掉我的演讲稿一样,在没人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下,瞬间就把手里的东西撕了个粉碎。
我看见沈姿的表情瞬间变了,然后朱琳赶紧冲了过来,在沈姿冲上来打我之前,一把抱住她,大叫一声:“沈姿!”
思媛拉着我飞快地往门外跑,脸色都吓白了。
这一刻,我似乎才反应过来我撕掉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