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可意六点的时候起床了,朝对面的窗户看去时,严倾的家里一片漆黑,一点光线也没有。
窗外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就好像昨晚的平安夜还没过去,而墙上的挂钟宣告着圣诞已经如约而至。
她有些沮丧两人在一起的第一个圣诞就不能一起过,但还在不停安慰自己,洋人节不用过,我们要重视传统,安土重迁。
嗯,没错。
重视传统,安土重迁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做到的。
然而出门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垮下了脸——
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做到的吗?
她怎么还是不太开心……
没精打采地进电梯,按下按钮,然后耸拉着脑袋踏出电梯,推开大厅的单元门,她的视线自始至终停留在脚背上,不曾移开过。
直到——
“尤可意。”那道清冽温润的声音划破寒冷寂寞的空气,闯入她的耳朵。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不然怎么会在不到六点半、猫狗都还在睡觉的时候听见那个黑道大哥的声音?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擡起了头,然后发现这不是幻觉。
她心心念念的黑道大哥正好端端地牵着他家的大黑牛一起等在楼道前,车龙头上还挂着一只保温桶,看着倒是挺眼熟的……
啊,这不是上次他受伤的时候,她留在城北的破屋子里的那一只吗?
他居然还留着?
见尤可意一脸呆呆愣愣的表情,严倾的眼里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他从车把手上取下那只保温桶,朝她怀里一塞。
“你,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她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然后捧着保温桶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粥。”严倾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肉粒细滑、米饭柔和的粥,盐放得恰到好处,不会齁死你。”
“……”听到前半句还非常感动的尤可意在把他后面那句补充的话听进去之后,大脑有短时间的短路现象。
(⊙o⊙)
他这是随口那么一说,还是在讽刺她?
她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是也没来得及多问,严倾很快把安全帽替她戴上了,然后骑上摩托,“上来,我载你去车站。”
尤可意一边往上坐,一边装模作样地皱眉说:“呀,这么大清早的,你就为了给我熬粥,然后送我去车站,起得这么早?”
“嗯。”
“真蠢,我可以去外面的店里吃早饭的!”她说得特别嫌弃,一边说一边把保温桶搂在怀里,然后双臂环过桶去拥抱着他的腰,嘴角慢慢地扬了起来。
“是我考虑不周到。我就想着天气冷,容易贪睡,怕你睡过头了匆匆忙忙爬起来就走,多半没时间做早饭,结果忘了你可以在外面吃。”他背对她,说得稀疏平常,然后不放心地问了句,“坐稳了没?”
“坐稳了。”她的双手抱得更紧了些,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还雪上加霜地继续嫌弃,“而且外面有出租车,你也没必要送我,你这敞篷车冷飕飕的,能把头牛给冻死。”
“嗯,是有点寒酸。”他坦诚地回答说,在发动摩托的那一刻,隔着嘈杂的轰鸣声微微回头,看不见她,却足以让她听见他的下一句话,“但你太傻太天真,随随便便就能坐上陌生男人的出租车。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是每个出租车司机都像我这么正人君子、品行端正。”
她终于咯咯地笑出了声来,抱着他的腰笑得浑身发颤。
笑着笑着,眼眶又有那么点湿润。
他哪里是想得太少,考虑得不周到呢?他是替她想得太多太多,多到担忧顾虑一层又一层,所以样样事情都想替她做了。
再回想到儿时被父母忽视的日子,她时常愤愤不平地觉得老天待她不公平,总是只关注姐姐,而她就得事事亲力亲为。
还记得姐姐读高中的时候,她读初中,每天晚上看着妈妈泡好牛奶端进姐姐的书房,而她眼巴巴地坐在床上等着,却只能等来妈妈冷冰冰的一句话:“你姐姐要高考了,没时间去泡牛奶,你成绩又不好,作业也不多,没长手吗?不能自己去泡?”
妈妈甚至连洗脸水都会替姐姐打好,牙膏也乖巧地候在牙刷上,只要尤璐踏进洗手间,就可以“享受”妈妈的爱。
从那时候起,尤可意就告诉自己:因为你不够好,你不够出色,所以这些属于优秀人群的父爱母爱你都不要再渴望了,你就只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可是谁想得到呢?在遥远的十年以后,她坐在一个从前从来不曾想到过会走到一起的混混的摩托车后座,亲密地环抱着他的腰,怀里是他天不亮就起床为她熬的粥,任由他载着她驶向任何地方。
原来不是她不够好、不够出色,所以才得不到曾经梦寐以求的爱,而是那个人姗姗来迟,但那份爱终究还是跳到了她的胸怀里。
严倾送她到了车站,把她安顿在候车室里喝粥,然后亲自去替她买票。
因为时间太早,几乎没有人排队,所以他很快买好了票回到了她身旁。
他没有坐下去,只是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看她小口小口地喝粥。小姑娘的鼻尖被冻得有些红,像是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她擡头看他,被热腾腾的粥散发出来的热气一熏,好像连眼珠子也变得水汪汪的,面颊嫣红,嘴角……
他微微一顿,伸手在她唇边轻轻一抹,那粒小小的米饭顿时粘在了他的手指上。
尤可意瞬间脸红了。
然而这些暧昧的时刻过得太快,她还没有享受够,就已经到了要出发的时间。
这次要参加比赛的一共有三个小朋友,本来经理的意思是由培训中心统一派一辆车送三个孩子和尤可意这个带队老师去临市,但小朋友们的家境都很好,父母表示要亲自送孩子,所以尤可意竟然就落了单。
不得已,她只能自己坐车去临市预订好的酒店下榻,然后和孩子们汇合。
比赛会持续两天半,这就意味着她会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待两天半的时间……
她站在站台,看着缓缓靠近自己的大巴车,又回头依依不舍地望着严倾。严倾顿了顿,上前两步将她一把揽入怀里。
“早去早回。”他轻声说,然后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抿唇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早去早回。
是完完全全没有什么旖旎情怀的话,但她却忍不住怦然心动,并且在他随后的一个轻吻里彻底乱了呼吸。
糟糕,越来越舍不得了怎么办?
她叹口气,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大巴车,最后在窗户前不停跟他挥手。
他一直站在那里。
直到她的车已经开出了车站大门,隔着远远的距离,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一直没有离开过。
这时候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一切都是雾蒙蒙的,空气冷得像是要把肺都冻住,车站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辆早班车,看不见什么人影。
可严倾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一株傲然挺立的白杨。
他一直静默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哪怕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忍不住为这样的姿态颤栗。
尤可意拼命朝他挥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忽然就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然后吸了吸鼻子。
她很清楚这样的情绪并不全是离愁别绪,更多的是一种不知何时起产生的依赖,依赖到不想离开,依赖到哪怕明知这不过是短暂的分离,也心慌意乱到眼睛鼻子一起酸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瞧了瞧坐在第一排的这个小姑娘,笑着说:“咱这班车就去一个半小时的隔壁市呢,小姑娘哭什么哭呀?都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不成?”
尤可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睁开眼睛冲他笑,“感冒了,感冒了……”
脸红,眼眶红。
眼热,心口热。
***
在临市的这两天,白天尤可意就带着三个孩子去市里的文体中心参加比赛,晚上回到酒店就会给严倾打电话。
他话太少,经常是她一个人叽里呱啦兴奋地讲着今天一天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而他一句话也插不上,只是不断轻声地在她的每一个停顿点“嗯”一下,表示他在听。
这么讲了半天之后,她会忽然弱下来,然后小声问他:“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刚好互补。”
言简意赅到她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在电话这头无声地笑起来。
第三天本该是回家的日子,严倾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车站接她,然而左等右等,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半,也仍然没见到这个说好了六点以前一定到的人。
他想也许是路上堵车,怕越催她越着急,于是也按捺住心情继续等。
然而离约定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打了个电话过去。
尤可意的手机处于通话状态。
五分钟内,他打了三个电话,那头一直是机械的女声在不断重复:“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然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他不断播着电话,到最后忽然听到对面换了回应,变成了关机状态。
发生什么事了?
她从来不会不接电话,而今从忙音变成了关机,他却对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严倾站在原地,眉头越拧越深,看着黑下来的天色,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