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倾住院的一周里,尤可意每天都去医院看他。期末考试结束,这学期的课程也就结束了,除去在培训机构教孩子跳舞的时间,其余时间她都送给了严倾。
妈妈在电话里给她下最后通牒:“尤可意,我给你最后一个寒假的时间,你给我把培训机构的事情全部做完,然后告一段落。下学期的实习,进团去!”
尤可意拿着手机默不作声地听着,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听见了,妈妈。”
是听见了,并不是答应了。
因为不想再争吵,所以她连反驳的话都不想说了。
一周以来每天晚上她都把电饭煲预定好,早上起床就有保着温的粥。待她七点起床,在厨房忙忙碌碌地把清淡的小菜做好,然后装进饭盒里,最后才把粥也倒进保温桶。
饭菜是午餐,粥是早餐。
这些从前二十一年她都没怎么上过心的事如今成了每天的头等大事。她甚至上网去查了很多营养菜谱,既要养胃,又要可口。
然后八点半左右,她就带着这些东西出门,坐公交去医院。
陆童倚在厨房门口看她卷起衣袖忙忙碌碌的样子,忍不住嘀咕:“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啊?以前是个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为了个混混把自己困在了厨房里,成天钻研菜谱,真打算用自己的觉悟证明不参加新东方也能烹饪技术顶呱呱?”
尤可意头也不回地说:“我乐意为他做这些事情。”
“你乐意?你乐意你爸妈不会乐意!”陆童提高了嗓音,“尤可意,他要就是个普通人我也懒得劝你了,可他是吗?他连最普通的日子也给不了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确定不是港剧美剧看多了,迷恋这种个人英雄主义?”
“我知道他是谁。”尤可意的声音很淡很轻,语调平平,“他是个混混,没什么前途。”
“要光是没前途就算了,能不能多活几年都是个问题——”
“陆童!”尤可意终于转过身来,几乎是有些声色俱厉地喝住了好友。
陆童一怔,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弄得愣住了。
尤可意似乎也回过神来自己的语气太凶了,特别是手里还拎着把菜刀……她咳嗽两声,赶紧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门口拉了拉陆童的手。
“对不起,我就是神经有点紧绷,不是故意要凶你。”
“我知道。”陆童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可意,他真的不是你应该喜欢的人。”
“可是什么才是应该喜欢的人?什么又是不该喜欢的人?教科书没有教过我,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不可以喜欢他。”尤可意笑了笑,“童童,在我妈的教育下,过去的二十多年我都活得像个木头人,畏手畏脚,走她替我安排好的道路。她不重视我的时候,我最好当个无声的哑剧演员衬托姐姐的优秀;姐姐走了以后,我就要兢兢业业地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儿,做她的接班人……但是现在的我再也不是那样的人了。”
现在的我虽然和过去的尤可意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但是——
“我的心是自由的。”
陆童看她半天,最后只能摇头苦笑,“我说不过你。”
“你说不过的不是我。”她弯起嘴角,有几分可爱地歪了歪头,“是爱情。”
陆童干脆翻了翻白眼,做了个呕吐的姿势,“女人一恋爱起来,简直作得我快要把昨晚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
尤可意把饭菜拎到医院的时候,严倾正坐在床上看电视。
她定睛一看,屏幕上居然是新版《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表情瞬间有点雷。
严倾毫无自知自己以一个黑道大哥的身份看动画片的行为已经雷到了小女朋友,只是把遥控器往床头柜上一放,微笑着侧头对她说:“来了?”
虽然习惯性表情不太生动,但前一刻还冷冷冰冰的面容在这一刹那也有了冰消雪融的变化。
“来了。”尤可意也弯起嘴角,关上门,走到了他的床边,只是一边把饭盒从包里拿出来,一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那个,好看吗?”
“什么?”严倾眉毛微扬地询问。
“那个。”她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电视,“新版……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怕自己的语气伤害到他,毕竟童心未泯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不确定地补充一句缓和语气,“我还没看过新版呢。”
努力装出一副是真的很感兴趣的样子。
严倾认真地说:“还行。”
“……”他居然能这么正经严肃地回答这个问题,尤可意也是没什么话说了。
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了看他平静如常的表情……人还是那个人,眼睛深邃明亮,嘴唇薄而润泽,胡茬长出来了那么点,没来得及刮。但他穿着宽松的白色病号服,像个大孩子一样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看着《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她转过头来继续捣鼓饭盒,嘴唇却微微弯起。
她一定是中毒了,不然不会觉得这样的他居然很萌很阳光。
尤可意把盛了粥的碗递给他,看他伸手来接的同时,动画片刚好放到了大头儿子生病,妈妈喂他吃饭的场景,心下一动。
她咳嗽两声,语气轻快地说:“你是病号,要不要我喂你?”
情侣之间好像也该做点这种事情吧?她不确定地想,有点小害羞,但还在佯装镇定。
严倾好像被雷劈了,动作一下子有点僵硬,表情好像还处于没回过神来的状态。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面颊好像忽然被人染了色,红得不太正常。
他非常冷静地说了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说得很有道理,显然是男人的自尊心发作了,不愿意被比作动画片里的大头儿子。
这次换尤可意被雷劈了。
生平第一次厚着脸皮主动提议做点情侣之间的亲密事情,结果被男方拒绝了。
拒,绝,了。
她觉得今后她都不太好意思再主动做点什么了,严倾大概也觉得她特别奔放特别没脸没皮。
可是端着碗的手还停在半空,本来该接过碗去的人却没了动静,收回了手。
尤可意气闷,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假装自然地问他:“怎么不接碗啊?”
严倾慢慢地蹙起眉头,认真地说:“好像没什么力气。”
“……”
“虽然我不是小孩子,但我是病人,没有吃饭的时候好像就没力气端碗。”严倾还在认真严肃地说。
尤可意无语凝噎地低头看着他盘腿坐在那里,也不看她,只是默默地陈述着他十分“无力”,连碗都端不起来的事实。
心里大概已经体会到了他的情感波动与别扭行径。
她想板着脸骂他反复无常,害她白伤心了,但又不知怎么很想哈哈大笑,所以只能努力克制住不听话地想要弯起的嘴巴。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扬起了尾音,淡定地看着他,等着他用这种别扭的态度重新开口,要她喂他喝粥。
结果严倾话都没说一句,直接对她张开了嘴。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开阖,露出了一小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
他用那种真挚又诚恳的目光看着她,努力忽略掉脸红的事实。
完完全全就像个耍赖的小孩子!
尤可意默默地喂了一勺粥过去,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拿了一把刀捅进他喉咙的血腥场面。
回想起早上陆童那句吐槽,她很严肃地对严倾说:“黑道大哥一谈起恋爱来,简直作得我快要把昨晚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严倾一本正经地喝着她一勺一勺喂过去的粥,就跟没听见似的。
然而尤可意眼尖地瞄到他的脸好像越来越红了,当下顿了顿,坏心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也装出一副严肃又着急的样子,关切地询问他:“咦,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
“我去给你叫护士!”尤可意把碗放在床头,假意要跑出病房。
某大哥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回来!”
她无辜地转过身来,“啊?”
大哥的脸越来越红,到最后只能凶巴巴地板起脸来,冷冰冰地说:“找什么护士?我又没发烧!”
“那你的脸……”
“红了。”他继续冷冰冰地陈述一个事实,“就是红了而已。”
尤可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走到他旁边戳了戳脸,欢快地问他:“严哥你害羞啦?脸红什么呀?”
她一下一下地戳着,笑得没心没肺,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要我喂你就直说嘛,干嘛还拐弯抹角别扭过来别扭过去?”
严倾一把捉住她在他脸上乱戳的手,“你的意思是,我想干什么只要跟你直接说就可以,是不是?”
尤可意继续欢快地点头。
“嗯,我知道了。”严倾松开她的手,淡定地说了一句,“那我现在要你亲我一个。”
“……”
“行动吧。”严倾擡头严肃地看着她,像是发号施令的长官一样。
“什,什么?”尤可意傻愣愣地看着他。
“我问了你,是不是我想干什么只要跟你直接说就可以,你回答说是。”严倾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那我就不别扭了,你也说话算话吧。”
这,这到底是什么新技能?
尤可意又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