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田田的想象中,她抱着热狗在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里等待陈医生归来的那一刻本该是一幕令人倍感温馨的画面。
她甚至趁着超市还没关门的时候,急匆匆地去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
他说过上海的食物不合胃口,飞机餐就更不用提了。这么吹毛求疵一个人,她可不信他会吃掉飞机上那些干巴巴的东西。
可是在赶回来的途中,路过公园的时候,她竟然看见了一个女人被抢劫的场景。
树荫下,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一前一后将那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夹住,后面那人摸出把刀抵在她腰上,前面的人伸手去夺她的钱包。
那个女人都快吓哭了,无助地转过头来想要在周围寻求帮助,然而天寒地冻的,又是晚上十点过了,附近并没有什么行人。
所以当她看见余田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求救信号都蕴藏在了那个乞求的眼神里。
余田田忽然就顿住了脚步。
她不傻,知道那两个男人不仅体格强壮,手里还有刀,她就算冲上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把自己也拖下水。
她只能朝那个女人摇摇头,然后摸出包里的手机,偷偷向她示意自己会报警求救。
她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拨通电话,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然而那个女人却被两个匪徒的动手动脚给刺激了,开始一边反抗,一边非礼呼救。
余田田飞快地把地点和情况都告知了电话那头的民警,被女人的叫声惊动,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两个男人似乎……正在非礼受害者?!
被夹击的女人满脸惊慌地望着余田田,忽然间不顾一切地叫道:“她已经报警了,你们放开我!再不走的话,警察来了你们就完了!”
她是被惊慌冲乱了头脑,情急之下就吼了出来。
然而这一句情急的话却让两个劫匪浑身一震,视线朝余田田投来。
此刻的余田田手里还拿着那个未挂断的电话,接触到两人的目光,她全身一僵。
她勉力维持镇定地朝两人扬扬手机,“误会,误会一场,我在给我男朋友打电话。”
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然而那两个男人一个箭步朝她冲来,她转身逃跑了没几步,头发就被人狠狠揪住,手里的手机也被抽走。
“你男人的电话是110?”其中一人恶狠狠地朝她吼道,然后朝着她脸上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算了,赶紧走,钱包都拿到手了。”另一人劝他,“再不走一会儿警察来了。”
那人不解气,先是把余田田的手机狠狠往地上砸去,一脚踩碎了屏幕,然后还把余田田手里笨重的购物袋给一脚踹到了地上,抢走了她的钱包。
他说:“多管闲事是吧?老子让你多管闲事!下次见了你,第一个收拾你!”
他狠狠地推了余田田一把,推得她踉踉跄跄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购物袋里有鸡蛋,有红酒,还有一只花瓶。
昨天她帮陈烁打扫屋子的时候,无意中碰碎了他的花瓶,今天看到这只,觉得很漂亮,就买回来还给他。
购物袋落地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碎了。
余田田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捡,又被那个男人一脚踩中了手背。
她疼得叫出了声来,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
陈烁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亮着灯。
凌晨五点半,窗外飘着雪。他把湿漉漉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看见热狗的晚饭盆子没有洗,桌上还摆着没有放进冰箱的猪肝和冷饭。
他一边疲倦地坐在沙发上,一边低声呢喃:“臭护士,做事情丢三落四的,一点也没有贤妻良母的样。”
热狗从书房的窝里钻出来,看见沙发上的男人,高兴得摇头摆尾地窜了过来,几乎是一瞬间从地上跃起,飞过了茶几,重重地落在了主人的腿上。
陈烁吃痛地叫了一声,一边笑一边骂它:“重得跟头猪一样,是想压死我吗?”
伸手挠了挠它的脑袋,陈烁看着它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忍不住用额头去碰了碰它的鼻子。
“笨狗,想我了吗?”
他和热狗闹了一阵,转过头的时候却发现了余田田的围巾和家门钥匙,顿时一怔。
她走的时候连自家钥匙也没带?
凌晨五点半,他往余田田手机上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回应他的一直是已关机。
他猜她大概是睡了吧。
应该只是丢三落四而已。
他洗了个热水澡,吹干了头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余田田的脸。
其实有些遗憾,如果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大概一打开门就会看见她吧?
唉,如果没有时差就好了。
迷迷糊糊睡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手机响了。
他从床头柜摸来手机,睡眼惺忪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然后接了起来:“喂?”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声音大得跟打雷似的,“受伤?你现在在哪里?”
前一刻还惺忪的睡眼此刻已经毫无睡意。
他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睡衣也没换,就这么冲向了玄关。一把抓过衣架上的大衣披在肩上,一脚蹬过鞋柜边的皮鞋,他抓起手机和鞋柜上的钱包冲出了家门。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小区里亮着路灯,小雪肆意飘着,地上湿滑不堪。
陈烁只穿了睡衣和外面的大衣,风呼呼地朝领口里刮着,像是刀子一样。但他顾不上,他只是步伐凌乱地冲进地下停车场,开着车朝附近的骨科医院开去。
凌晨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不知疲倦的蓝色出租车不时闪过路口。
陈烁遇到了两个红灯,第一个耐心等了十来秒,第二个他实在等不了,心急如焚地闯了过去。
他一路跑到了骨科医院的大厅,环视一圈,终于看见了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的余田田。
她把头埋在大衣里,缩着脖子,原本就娇小的身子因为这样的动作显得更袖珍了。
他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余田田擡起头来。
“陈医——”
“怎么回事?”
“我没钱交医药费,陆慧敏电话关机,我又不敢打给爸妈——”
“我是问你怎么受的伤?”
“我——”
“伤得很严重吗?”
三次。
他接连三次打断了她的话。
余田田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看着他滑稽的造型,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大概是从睡梦中惊醒,得知了她受伤的事情,所以才会头发都不梳,衣服也不换,套上了大衣就匆匆赶来。
他细碎的刘海凌乱地搭在眼前。
面色阴沉,腮帮子鼓鼓囊囊。
余田田朝他扬了扬手,努力用一种宽慰的语气说:“没什么大碍啦,只是地上有石子儿,扎进手心了,其他地方破了点儿皮……”
他看着那只被裹得像只猪蹄的手,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受的伤?”
余田田一顿,然后低着嗓音一五一十交代了。
交代完毕,她偷偷擡头看他,只看见他就快要爆炸的表情。
陈烁是真的气炸了。
她说她看见有人被抢劫,所以打电话报警,结果被劫匪发现,起了肢体冲突。受伤后没有第一时间来医院,见是皮外伤,反而先去了警察局录口供。最后赶来医院时,才记起钱包被人拿走了。
手机被人踩坏了,赊了医药费坐在这里走不了,借医院的电话打给陆慧敏,陆慧敏又关了机。
最头疼的是她根本不敢给家里的父母打电话。
按照父母那种性格,知道她出了这种事只会手足无措,爸爸的手又没有好全……
“所以你就在这里一直坐到现在,然后才打电话给我?”他不可置信地问。
余田田小声说:“我算着时间,你这个时候差不多才下飞机……”
医院的大厅虽有空调,但还是很冷。
从他家里走得匆忙,她没有系围巾,手套也没有戴。再加上在这里坐了六七个小时,被冻得面颊鼻尖都红通通的,活像只兔子。
她看起来很狼狈。
陈烁的心里像是被人撒了把冰渣子,硌得他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她受伤了,受惊了,受冻了,却还这么替他人着想,担心父母,不想吵醒朋友……她,她真是——
陈烁气急了,开口就是一句:“你是猪吗余田田?!猪都没有你这么蠢啊!”
他气急败坏地把大衣脱下来罩在她肩上。
“你打个电话叫父母来接你回家怎么了?他们不是你父母吗?这种事情麻烦一下他们又怎么了啊?你会死吗你?”
他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嘴里片刻不停地继续骂:“你是全民超人还是中国队长啊?有人抢劫关你多大点事,你一定要跟着去搀和一脚?你这伤根本就是你自己讨来的!你,你他妈活该!”
他骂得越来越大声,看样子还越来越生气。
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她掐死。
余田田简直被他骂傻了。
值班的护士在门口没好气地说:“要吵架不看看几点了?这个时候病人都在休息,你吵什么吵啊?要吵回家吵行不行?”
陈烁忍了,去把余田田的医药费结了,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大门外走。
余田田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慌慌张张叫着陈医生。
陈烁一路走到了车旁,开门上车,又看着余田田坐了上来。
她一只手被包得严严实实,没有办法系安全带。
陈烁臭着脸深吸一口气,还是弯腰帮她系。
他是真的很生气。
这个女人非但不会照顾自己,还鲁莽大意,该为自己着想的时候却又一心想着他人。
纵然知道做人应该见义勇为,应该善良体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她,他就忽然一下失去了做人的准则,希望她怎么自私怎么来,怎么谨慎怎么做。
他看不得她受伤。
他看不得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他浑身的气都没地方发!
看着他气成这样,看着他气成这样还替她系安全带,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还穿着灰色的睡衣……
其实他也很狼狈。
这是余田田认识他以来,他最没有形象的一次。而他明明是一个很爱干净,很注意形象的人……
余田田忽然一下就塌陷了。
他明明在骂她,在甩脸色给她看,嘴里说的全是一些很不中听很伤人的话。
可是这样的陈烁却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真实,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是气急了,是担心了,是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上惦记着。
这样想着,她忽然一下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贴在了他正欲直起的腰上。
陈烁浑身一僵,慢慢地,擡头看着她。
黑暗里,她看着他的眼睛。
而她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海里的宝石。
心跳一瞬间被放大,扑通扑通,就要跳出胸腔。
他忘了呼吸,忘了生气,就这样定定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