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琴房的那一幕以前,因为主意要把保研名额让给朱熹,南桥让靳远先回去了。
而此刻,她拿着手机站在梧桐树下,并没有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靳远。
夜这么深,他又怎么放心让她一人独自回家?
于是站在马路对面等着她,好不容易等到了,却听见她软声软语地叫着嘉言哥哥,看着她面上安谧温柔的笑意。
靳远原本想要过马路的,可是这一幕让他忽然就迈不动步子了。
南桥长大了,穿着好看的大衣,绑着松散的丸子头,像是一株春日的青草,清新美好。
他找她许久,为她来到北市,一心想要找到以前那个有些怯懦的小姑娘,却不料只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她。
初二那年,得知她的疤痕体质与她额头上只会永远留下来的疤痕,他莫名有了一种责任感,想要把她护在身后。可是如今看来,南桥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庇护了。
他听得真切,她低声说着:“我没有想过她会为了区区保研资格做出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事,我该早一步来的,早一点把机会让给她,她也不至于这么糟蹋自己了。”
不知道易嘉言说了什么,南桥忽然又睁大了眼睛,右脚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神情却慢慢放松下来。
她问:“这样真的行得通吗?她会不会大受打击?”
片刻后,她弯起了嘴角:“好,我听你的,嘉言哥哥。”
初冬的夜很冷,她却浑然不觉,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一样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微笑着轻声与电话那端的人交谈着,唇边是甜美的笑意。
那声“嘉言哥哥”让靳远心里有些空空落落的。
片刻后,她挂断了电话,一擡头就看见了马路对面的人,一愣。
“阿靳?你,你怎么还没走……”
“在等你。”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唇边漾开一抹笑,“太晚了,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南桥小跑着过了马路,责怪地看着他:“这么冷的天,都让你先回家了你还等我。”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现在住在哪里?”
“远冬附近的出租房。”
“条件好吗?”
“也就那样。”
见南桥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忽然问她:“要去坐一坐吗?”
“现,现在?”
“现在。”
南桥犹豫了片刻,点头:“好。”
对于靳远,她从来都没有什么防备心的,也不需要什么防备心。
靳远租住的房子只有三四十个平方的样子,陈旧的居民楼,阴暗潮湿的一楼。
他去厨房给她烧热水,南桥便自己参观这小得可怜的屋子。
墙上挂着几把吉他,沙发上散乱地摆着好些唱片,地上有烟头,有吃过的泡面盒子,茶几上是一堆散乱的谱子和他涂涂改改正在写的歌。
南桥注意到窗台上有一个相框,凑近了去看,却发现那是她的初中毕业照,一时之间有些怔忡。
那张照片她一直没有拿到过,沈茜说靳远要了去,她找靳远,靳远却说放在她桌上了。
后来的事情无疾而终,她一度以为是谁拿走了那张照片,却没想到他一直好端端地保存着。
照片上的她瘦瘦小小,躲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
木质相框的侧面一角光滑平整,与四周的粗糙质地不太相符,似乎是有人长年累月地摩挲着,才会让那块木头变得如此圆滑。
“水烧好了。”靳远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客厅门口看着她。
南桥有些慌乱地转过身去,正对上他深幽平静的眼眸。
“那个,那个是我的毕业照……”她有些迟疑地说。
“我知道。”
“你不是……”不是说放在我桌上了吗?
“我骗你的。”
“……”
南桥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靳远走到了她的面前,把水放在茶几上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一角,侧头看着她:“我从来没有一张你的照片,所以就拿走了它。”
说得这么平静,毫不隐藏什么,就和他直截了当望向她的眼神一样。
南桥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笑了两声:“拿走就拿走吧,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靳远看她片刻,说:“对我而言很重要。”
“……”南桥说不出话来。
她慌乱地低头去捧起那杯水,假装若无其事地说:“这些年,你都在唱歌?什么时候来北市的?”
“两年前。”
“那么早就来了啊!”她笑着说,“所以是和沈茜一块儿来的?”
顾左右而言其他,却并不敢问他一句为什么来这里。
靳远沉默了片刻,伸手去撩她的刘海,被她挡住了。
“让我看看,我想知道它变成什么样子了。”
“还是老样子。”南桥别开头,“别看了,就那样。”
“让我看看。”
靳远的语气很坚持,南桥别无他法,还是掀开了刘海让他看了一眼。
那道疤长大了一些,粉红色的增生组织让它看起来有些突兀,原本光洁的额头也因此只能按不见天地藏在刘海之下。
他想伸手去碰,南桥却忽然间放下了刘海。
“阿靳,你不用自责。其实我并没觉得它有些什么不好,也已经习惯了。反正我额头本来长得也不好看,有刘海反而更可爱一些。”想了想,她还笑着说,“哈利·波特额头上不是也有一道闪电形状的伤疤吗?”
靳远拿下了她挡在额头上的手,一声不吭地隔着刘海触了上去。
南桥一怔。
他深深地看着她,很久很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
隔日,书记在办公室和南桥谈话,客客气气地表示保研资格仍然是她的。
“昨天接到了易先生打来的电话,和他交流了一下你的情况。虽然学校是规定了没有干部经历的同学是不能保研的,但是考虑到你代表学院参加了全国大赛,也荣获殊荣,为学院增光不少,这个我也和院长讨论过了,是可以弥补干部经历不足的。”
南桥点头:“谢谢书记。”
“不客气,这是你自己争取的机会,我们是很公正的,绝对没有偏袒任何人。”书记笑着拍拍她的肩,“之后要好好努力,争取保上名校啊!”
昨夜与易嘉言谈到朱熹的事情时,南桥告诉他想要放弃保研资格,把名额让给朱熹。但易嘉言不同意。
他冷静地给她分析:“如果你把机会让出来了,她只会认为是她的选择替她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她不仅不会感谢你,还会认为是你害她落到这个地步。”
“我不需要她感谢我,我只是觉得她的父母很不容易,而考研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
“所以你更不能让。”易嘉言反驳得干脆利落,“你的同情是因为你善良,但她弱不代表你就该相让。南桥,你想想看,如果经过这件事情,她觉得任何机会都可以通过出卖灵魂和卑鄙手段得到,今后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南桥说不出话来。
“如果一时心软反而害了她,你这不是帮她,是把她推向了更深的谷底。”
易嘉言似乎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思路清晰。
那一刻,南桥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忽然觉得没什么可迷茫心软的了。
他在通话的最后低声笑了:“南桥,你的性子一向是很软的,但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你都不去争取,轻易拱手让人,将来又怎么能把握住更好的机会,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呢?”
“……”
“我希望你过得很好,没有束缚。你要知道,没人任何人任何事能够牵绊住你的脚步,所以那些无关紧要的软弱,今后都抛开吧。”
从书记办公室走出来,盘算着易嘉言那边正好是夜里九点,她走在难得的阳光下给他打电话。
电话是前一天夜里他打给她的那一个,说是酒店房间里的座机。
心情是愉悦而轻快的,就好像真的如他所言抛掉了一些束缚她已久的东西。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人接起。
她正张嘴想要叫一声嘉言哥哥,就听见一个轻快悦耳的女声问她:“喂,你好?”
南桥一愣,那声嘉言哥哥被堵在了喉咙里。
“喂?请问是哪位?”那女人疑惑地问。
“我,我找易嘉言……”南桥的声音变得有些空洞。
“哦,嘉言他在洗澡,请问你有什么事,我能帮你转达的吗?”
夜里九点,他的酒店房间里有一个女人,而他在洗澡,对方问她有没有需要转达的话。
南桥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忽然之间浑身冰凉。
冬日的暖阳也变得不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