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在学校的日子忽然间变得不好过了。
徐希强就坐在她的后桌,不再把她的伤疤挂在嘴边后,逐渐找到了新的法子对付她。
某天早上刚坐下来,正准备把书包放进抽屉时,南桥被一只死老鼠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再后来,她经历过蝙蝠,小蛇,蟑螂……徐希强似乎有意在她的抽屉里上演一出《动物世界》,而赵忠祥老师那动人的解说就被他那张扬刺耳的笑声替代了。
“哈哈哈哈哈,南桥你这是得罪了谁呀?一天到晚都有小动物来找你!”
南桥抱着书包站在座位旁,慢慢地回过头去盯着他,居高临下地说:“哦,可能是得罪了哪个孙子吧。”
徐希强一下子就不笑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说谁是孙子呢?”
“谁斤斤计较,抓着别人的痛脚不放,谁孙子。谁整天吃饱了没事做,往别人抽屉里放些恶心的东西,谁孙子。”南桥一字一句,目不斜视。
徐希强的手霍地高高扬起,南桥仰头看着他,冷冷地说:“有本事就打下来。”
只要他敢打,她就敢拿自动笔戳花他的脸。
她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那只金属笔,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徐希强最终还是没有打下来,只是眯眼看着南桥:“还挺有种啊,我倒想看看你能硬气多久。”
那一天来的很快。
两周后的体育课短跑测验。
南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喘气时,体育老师正在问:“谁帮我收拾一下测验仪器?”
徐希强大声说:“老师,南桥想帮你!”
老师的眼神有点迷茫,在人群里询问:“南桥?谁是南桥?”
一群人哄笑起来,指了指栏杆前面的人:“这个,这个就是南桥。”
“哦,这个就是南桥同学啊!”老师笑起来,指了指一旁的仪器,“那就谢谢你了。”
南桥远远地看了洋洋得意的徐希强一眼,没吭声,走过去开始收拾仪器。
体育课的所有仪器都是放在与教学楼单独隔开的实验楼的。实验楼很大,但没有教师办公室,只有化学实验室、物理实验室,还有一些不到关键时刻都无人问津的地方。
体育老师优哉游哉地回办公室去了,南桥一个人拎着只大袋子,把那些沉甸甸的仪器往一楼走廊尽头的器械室擡。
实验楼在小树林旁边,潮湿阴暗,空气里有一股腐朽陈木的味道。
南桥把大袋子拖进了器械室,弯腰把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往架子上放。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再回头时,刚才还打开的大门已经被锁上了。
她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到门口试图打开大门,但门从外面反锁了,她只能徒劳无功地拧着门把。
片刻后,她安静下来,对着门外的人说:“徐希强,你把门打开。”
那人轻笑两声,没说话。
“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当面解决,不要来阴的。”
没有回应。
南桥有些急了:“不就是打了一架吗?你至于恨我恨得这么要死要活的?你把门打开,想报仇你打回来就是了,把我关在这里面算什么?”
门外的人优哉游哉地说:“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打不怕,骂不怕,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怕什么。”
“你这样很幼稚。”
“我幼稚?是,你成熟,你全家都成熟,有本事就在这里待上一晚上,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成熟!”徐希强冷笑两声,开始往外走。
南桥在屋子里不断拍门大叫:“徐希强,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可是没有人搭理她,脚步声最终消失在走廊上。
手机在教室里,实验楼在安静的小树林旁。器械室背阴,阳光晒不进来,空气潮湿而阴冷。
南桥在窗口去看了看,发现窗户正对小树林,叫了好半天也没人搭理,最后只能坐在一张已经染了灰尘的软垫上。
其实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这种孤零零一个人被锁起来的现状让人有点难受。
她的性格是不太阳光,以前在吴镇的时候人缘也不见得多好,但那个时候她有沈茜。
沈茜打篮球,踢足球,不管男生女生,她都能把关系处得很好。而她是沈茜最好的朋友,沈茜去哪儿都带着她,自然而然的,大家也就接纳了她。
只是现在……
南桥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陈旧的天花板,开始幻想会不会有个神仙从天而降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上课铃响了。
——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好奇她去了哪里。
下课铃响了。
——大扫除开始,徐希强大概又要开始拿扫把在公共卫生区玩幼稚的打仗游戏了。
晚自习开始了。
——今天是数学晚自习,她一向不太喜欢跟数字打交道,侥幸逃过一劫,感谢徐希强。
……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学了。
南桥盼着有人能从小树林附近经过,可是在窗口探了半天,又叫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
难不成还真要在这儿过夜?
她找了点小型实验仪器去砸门,但门是防盗门,结实牢固,纹丝不动。
天色晚了,气温也跟着降下来,她拢了拢衣服,坐回了软垫上。
好半天过去,南桥耳边只有树林里的风声与虫鸣,直到一个细微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窗外有细细的猫叫声。
她扒着窗户上的栏杆努力往外看,无奈头伸不出去,看不见猫在哪里。就在她失望地松开手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忽然跳到了窗台上,吓得她后退好几步。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猫,比手掌大不了多少,蓝眼睛。
它站在窗台上舔舔手掌,冲着南桥喵了一声,安静地站在那里。
南桥觉得有趣,慢慢地探手给它,它又倏地跳下了窗台。
视线里没了小猫,南桥失望地站了一会儿,又坐回了垫子上。
猫叫声一直在附近,南桥就静静听着,直到那只小猫不但又跳上了窗台,还从栏杆隙缝里钻了进来。
夜深了,她回过头去看着小心翼翼朝她靠近的猫,忽然记起口袋里还有半块巧克力。
不知道猫吃不吃巧克力?
她把包装纸剥开,慢慢地伸手去喂它,小猫起初有些犹豫,慢慢地还是凑拢了。
先是很快很快的一小口,粉红色的舌头飞快地在上面舔了一下,它惊奇地叫了两声,试探性地又靠近了些,继续舔。
到后来完全不怕了,它专心致志地靠在南桥身旁吃巧克力,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南桥觉得有趣,试着拿着巧克力在空中绕圈,小猫不满地喵了几声,两只小爪子一下子扒拉住了她的手,然后继续舔。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就在南桥以为自己真的要在这里过夜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在开门。
小猫受了惊,倏地一下窜到了架子后面,南桥坐在那里擡头看,一直处于断电状态的实验楼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总闸,有人伸手按了开关,器械室的灯一下子亮起来。
白炽灯很刺眼,南桥眯着眼睛,伸手挡住视线,所以看不清来的人。
直到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南桥?”
她猛地放下了手,看见有人越过门卫走到了她的面前。
易嘉言。
大脑有好几秒钟处于混沌状态,南桥叫了一声:“嘉言哥哥?”
好像是不敢相信他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易嘉言看到她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伸手给她。
白炽灯下,他的影子逶迤一地,被拖得很长很长。
南桥把手交给他,愣愣地往外走,却忽然间听见了一声细细的喵。脚下一顿,她松开手又折了回去,重新抱起了那只小猫。
易嘉言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伸手帮她拢了拢衣领,又一次牵着她往外走。
“谢谢你,这么晚还麻烦你。”他在校门口跟门卫道谢,看门卫转身走了,才回过身来望着南桥,“徐希强,对吗?”
借着一旁的路灯,南桥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
素来温和的易嘉言不茍言笑地看着她,嘴唇抿得很紧,像是一条薄薄的线。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柔和的星辉,这一次,带着些许她看不懂的锋利。
“我没事。”她解释说,“就是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没什么事。”
易嘉言看着她不说话,眼神落在她过分没有血色的脸上,眉心更紧了些。
两人少有这么面对面沉默过。
南桥抱着小猫不知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把猫往他怀里递,小声说:“我可以养它吗?”
易嘉言低头看了看,伸手接过那只一丁点大的猫,手背险些被挠了一下,还好南桥又很快把它抱了回去,尴尬地说:“它认生,其实它很乖的——”
“好。”
“要是养熟了,它不会——哎?”南桥愣住,“你同意了?”
她很容易满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开心得眉梢眼角都挂上了笑意,压根看不出刚刚还因为被人挤兑而锁在阴森森的屋子里出不来。
易嘉言看着只到达他肩膀的小姑娘,她那么小,小到和她怀里那只无家可归的猫一样脆弱。
小猫兀自叫着,奶声奶气的。
而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同样稚气未脱的脸。
易嘉言终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重新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他并没有看见一旁的南桥一手抱着小猫,一手牵着他,慢慢地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砰砰地跳着,充满了未知的力量。
就好像长夜漫漫,她也有了不再惧怕的勇气。
——其实还有好多话想问的,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会来找我。想知道你听说我被同学排挤以后,是否看轻我。想知道你对我更多的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但那些话都问不出口。
南桥只是由他牵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家。
他的家。
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