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首都人满为患,就连烤鸭店也要排号。
等位的同时,宋诗意把陆小双也叫来了。
陆小双见到两位大老远跑来北京过节的运动员,吃了一惊:“他俩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回答——
程亦川:“来送圣诞礼物。”
魏光严:“来蹭吃蹭喝。”
“……”
陆小双笑了两声,目光落在魏光严面上:“你也好意思说。”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魏光严瞪眼睛,“我又没蹭你的。”
陆小双翘着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眯眼:“那你问问她,这顿到底吃的是谁的。”
魏光严一怔,侧头看宋诗意,就看见她遗憾地摊手:“我接到程亦川的电话,出来得太急,忘了带钱……”
所以,陆小双既是来吃饭的,又是来救场的。
“……”
陆小双眨眨眼:“这下还好意思吗?”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魏光严面上微红,却还振振有词,“我妈说了,即使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只要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就四海皆兄弟。我吃顿兄弟的饭,怎么了?”
程亦川发现哪里不对,插了句嘴:“等一下,这话不是毛主席说的吗?怎么就成你妈说的了?”
魏光严:“原话是毛主席说的,我妈转述给我,不行啊?”
“……”
程亦川:我服。
由于排号的缘故,等到四人吃上饭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离开烤鸭店时,三点都过去了。
陆小双双手插兜,干脆利落地问:“接下来呢,上哪儿打发时间去?”
宋诗意问:“看电影怎么样?”
三人表示没意见。
宋诗意在APP上倒腾一阵,擡头说:“没什么好位置了,四连坐也没了,只剩下两两挨着的,还都在边上。”
陆小双翻了个白眼:“边上就边上,没挨在一块儿就没挨在一块儿呗。反正是去看电影,又不是去打麻将的。”
于是行程就这样安排上了。
宋诗意选了一部众生皆宜的国外喜剧动作片,一行人打车去了电影院,顺顺利利检票进去。
入了影厅的门,光线暗了下来,魏光严下意识要跟程亦川坐一块儿,却忽的被人扯住了胳膊。
“你跟我坐。”陆小双下巴一努,淡淡地说。
魏光严一头雾水:“我干嘛要和你一起坐?”
他警惕地看了陆小双一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我才不想和你坐。”
“小学生呢你?”陆小双眼珠子一瞪,没好气地把人拉走了,“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废话真多。”
于是宋诗意回头想找陆小双时,就看见她拉着魏光严走到了另一边,落座了。
咦?
她一愣,然后就听见程亦川疑惑地问:“坐下啊,发什么呆?”
宋诗意坐下来了,指指另一边:“他俩什么情况啊?”
程亦川好像神经有些大条,这会儿才发现:“卧槽,他俩怎么这么自觉坐一块儿了?”
宋诗意:“……”
另一边,魏光严直到坐下来了,都还十分警惕地盯着陆小双:“你想干什么?”
陆小双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我能干什么?对着你,想干什么也下不去手。行了行了,快收起你这表情。”
“我什么表情?”
“一脸我下一秒就要强奸了你的表情。”
魏光严瞠目结舌:“我说陆小双,你好歹是个女孩子,说话还是有点儿遮拦吧?”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皱眉:“脏话随时随地挂在嘴边,你活这么野,不怕别人说你没家教吗?”
陆小双的表情霎时间冷了下来。
她侧头冷冰冰地看着他,片刻后,公事公办说:“程亦川满脸都写着他有话要说,不然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趁着周末大老远跑来北京,傻逼才会信了他真是来过圣诞的。我让你来这边坐,只是想成全他,跟你没半点关系。”
魏光严一怔。
下一刻,陆小双收回了视线,冷若冰霜地说:“我要看电影,你可以闭嘴了。”
两处男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程亦川和宋诗意倒是很和谐,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场,他就开始小声BB。
“怎么样,白领丽人当得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
“突然从运动员变成职场新人,没少遇到麻烦吧?”
“还行,毕竟是关系户,没人敢太难为我。”
“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压力虽然大了点,但每天坐在办公室里,不用高强度训练,也还算轻松。”
一番对话下来,她像是报喜不报忧的乖巧学生,铜墙铁壁,油盐不进。
程亦川心里有事,电影也看不进去,只一再犯愁,难道真如郝佳所说,她已经完全融入了新的生活?
身后有人不满地说:“声音小点儿行吗?是来看电影的,还是来聊天的?”
宋诗意回头道歉,程亦川趁机瞪了那人一眼,不得已,只能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低了,贴在她耳边说话。
“那你是不想回队里了?”
她顿了顿,被这样近的距离震住了,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些许温热的气息直达面颊。
耳朵有些痒,心跳有点快。
她侧头,看见少年毫无杂念的眼,在黑不隆咚的影厅里分外明亮。
宋诗意定了定心神,低声说:“怎么又来了?”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贼心不死,大老远跑来劝她回队里。可是这一步已经踏出来了,又怎么能轻易反悔?
程亦川不信邪,“你要是真不想回去,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后悔。”
宋诗意下意识擡头看他,猝不及防撞进了那双眼底。
屏幕上光怪陆离,超级英雄变大变小,随心所欲。
屏幕外,她发觉自己也变小了,倒映在少年的眼睛里,清晰又傻气。
他还在嘟囔:“你说啊,说你一点也不后悔,根本不想回队里。”
面对那样真挚的关怀,宋诗意没法说谎。她定神,轻笑两声,擡手,食指在他左颊上轻轻一点,落在了眼尾处。
“程亦川,你这里有颗痣诶。”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蓦然一笑,眼角弯起的弧度都清晰可见。她眨眨眼,笑得欢快。而因为刻意放低了声音,语气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柔软至极。
程亦川忽地一怔,只觉面颊处轰然着火,猝不及防的一阵滚烫。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罪魁祸首却又一脸镇定地收回目光,望向大屏幕:“看电影吧。”
于是直到离开电影院时,程亦川才发觉,他不是明明想跟她深入探讨一番归队的可能行吗?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四两拨千斤???
圣诞节之夜,后海的酒吧街热闹非凡,乐声震天。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酒吧里人山人海,空座都没了。
可陆小双是这有头有脸的人,有她开路,一行人顺利霸占了最好的位置。服务员的态度殷勤备至,热情不已。
陆小双去了后台换衣服,宋诗意问魏光严:“你们俩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
“之前在电影院自发坐在了一起,我以为你俩看对眼了,怎么这会儿就跟有深仇大恨似的,话也不说一句?”
自打从电影院出来,吃过了晚饭,直到现在,陆小双都没睁眼瞧一下魏光严。
魏光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拂了这位大姐大的逆鳞,但自尊心使然,她不理,他也不去自讨没趣。
他靠在座位上,嘴硬说:“能有啥深仇大恨啊?啥都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了?”
“说不到一处去呗。”
宋诗意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说话。
入夜了,外间是凛冽寒冬,酒吧里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热闹。
乐队上了台,鼓手来了一段热身的鼓点,台下开始有了欢呼和尖叫。紧接着,贝斯手、吉他手和键盘手,纷纷就位,参与进来。
灯光在那段旋律的最顶峰处骤然熄灭,一刹那间,酒吧昏暗下来,成了另一个世界。
观众的尖叫声停了下来,漆黑的世界里,空气仿佛也静止了。
舞台正中央却忽然打下一束光,照在谁身上。
陆小双就在那束光下,一身黑色蓬蓬裙,一件铆钉闪亮的机车装。她穿着至少七八厘米的大红色高跟,妆容一如既往的朋克,烟熏妆点缀出的熊猫眼,正红色口红衬出饱满双唇。
她随意一笑,高举起一只手,说:“Weetomyworld.”
有些沙哑的嗓音,略带慵懒的味道,她擡眼看看现场,笑得像个女王。
“这首歌叫WhatdoIknow,送给大家。”
那是一首很轻快活泼的歌,歌词唱着:没有可供我站上去的演讲箱,但上帝给了我一个舞台,一把吉他,能把一首歌来唱。爸爸告诉我,不要卷进宗教、政治或其他人的争斗场。我便将我所想唱成调,当未来我有了孩子,他们定能明白我所想。我会将父母教导我的一点点传扬,关于爱,关于理解,和那些积极向上。
她很调皮地更改了一个词,让原本是男歌手唱的故事变成了自己的故事。
她唱我们能以一架钢琴改变这个世界,加把贝斯,一段吉他,再来些鼓点,去世界上各个地方。我只是一个女孩,只会单人表演,没上过大学,也没有学位经验。但我知道即使人们每天谈论着指数增长、股市崩盘和他们的业务量,我也还是会静坐此处,与我的歌作伴在旁,唱着爱在不经意间便能改变这个世界。
反复循环的那一句,是爱在不经意间便能改变这个世界。
烟熏妆的年轻姑娘,因造型缘故,硬朗又不羁,可她唱歌时的专注眼神却和这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没有半点杂质。
魏光严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接触时,看见她一脸挑衅地竖了个中指。
程亦川哈哈大笑。
宋诗意一边笑一边对魏光严解释:“小双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身边了,所以性格难免有些带刺,其实没什么恶意的。”
魏光严一愣,“她父母怎么了?”
宋诗意看他片刻,心下微动,坦言:“她才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出车祸没了,后来她颠沛流离的,没有什么童年,直接就这么长大了。”
几乎是刹那间,魏光严终于明白自己拂了她哪片逆鳞了。
他说她没家教,这就是问题所在。
酒吧里一片嘈杂,程亦川忽地侧头:“出去走走?”
宋诗意一顿:“听腻了?”
“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宋诗意认了命,跟他走了出去。
圣诞节这天,后海成了灯光火海,来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十个人里四对情侣。他们一对师姐弟走在一起,颇有些以假乱真的味道。
不少小姑娘趁着圣诞来卖花和气球。
很快就有人上前推销:“帅哥,给美女买束花吧!”
火红的玫瑰忽然横在眼前,宋诗意赶紧摆手:“我们不是——”
“多少钱啊?”一旁的程亦川却忽然懒洋洋地打断了她。
“二十一枝。”小姑娘也挺会趁火打劫的,毕竟年轻人的浪漫总是奢侈的。
程亦川也不还价,还认认真真选了一枝开得最好的,又问:“气球呢?”
“气球五十一个,算你三十吧。”
看他人帅又干脆,小姑娘笑眯眯递了只粉红色的爱心气球给他,甜甜地说:“祝你们圣诞节快乐,百年好合!”
宋诗意:“…………………………”
程亦川笑了两声,也不解释,付了钱,看小姑娘又去向下一对情侣推销后,把气球和花递给了宋诗意。
“你干嘛?”宋诗意如临大敌。
“人大冷天出来勤工俭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程亦川说得自然,不由分说把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于是宋诗意拎着一只气球,拿着枝红艳艳的玫瑰,颇有些傻气地站在那。
程亦川笑话她:“怎么,长这么大,头一次收到玫瑰花和气球?”
宋诗意拿眼瞪他:“是又怎么样?”
少年哈哈大笑,坦诚地摸摸后脑勺:“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送女生花和气球。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那不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练练手啊,下回你谈恋爱了,收到花也不会紧张,我要追女生,送起来也得心应手了。”他永远有正当理由,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宋诗意失笑,擡头看看那飘在空中的粉色气球,它是那样轻盈地飘荡在后海的夜空里。
起风了,天上飘起了小雪,可行人们热情不减,还纷纷说着好浪漫。
她收回视线,再看面前的少年。
他一身烟灰色大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年轻的面容英俊好看,因为笑意染上了一星半点的温柔。
他说:“怎么样,这个圣诞虽然没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但有我这个圣诞帅比千里来作陪,又是鲜花又是气球。是不是很感动?”
她蓦地笑起来,点头,十分配合地说:“感动,特别感动。”
内心却升腾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将来要追的那个姑娘,一定会活在惊喜之中吧?这样一个真挚热情的少年,对待朋友尚且如此,若是真喜欢上谁,那人该有多幸运。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羡慕了。
走了一圈,两人找了个石凳坐下来。
程亦川问她:“真不打算回队里了?”
“不了。”
“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谈不上很满意,但也不差劲。”
“如果让你再回队里,你——”
“都说不回去了。”她的目光落在腿上,笑笑,“这样子,回去也没法子了。”
程亦川的笑意消失了,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那要是你的腿伤能完全康复呢?”
宋诗意一顿,擡头看他。
程亦川郑重地问:“如果有机会东山再起,你愿意回来吗?”
宋诗意有些好笑。他总有那么多的歪点子,变着法子套她的话。知道他希望她回去,知道他对于梦想异常执着,巴不得所有人都在追梦的路上义无反顾。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能回头了。
她弯起唇角,擡头看着头顶的气球,说:“真的不回去了,程亦川,你用不着劝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就是能东山再起,也不想去尝试了。”
说过的很好,也许是自欺欺人。
但迈出了这一步,就不可以后悔。
程亦川是满怀希望问出那句话的,听到这样笃定的回答,仿佛当头棒喝,蔫了。
“真的吗?”他还不肯死心。
“真的。”她笃定地点头。
于是那仅有的希望也被人掐断在摇篮里。程亦川泄了气,想摇着她的肩膀问她,知不知道为了联系上TomGilbert他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
他张了张嘴,有一股脑的埋怨想咆哮而出,可最后出口的却是一句。
“那我就放心了。”
你过得好,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没有了。
他惆怅地看着宋诗意,看她含笑回望自己,有七分的失望,剩下三分却是欣慰。他知道她过得好,也该满足了。
可这样窝心的时刻,宋诗意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她把气球递给程亦川,拿出手机,他也趁机瞄了一眼……丁俊亚???
“我先接个电话。”
程亦川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师姐接起了电话,走到湖畔:“师哥。”
下一句含着笑,语气轻快:“你也是,圣诞快乐!”
然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什么中午吃了烤鸭,你呢。什么待在基地干嘛,出去放放风啊。
他听得牙酸,气愤地想着,姓丁的怎么贼心不死啊?人都离队跑北京来了,隔着大老远的还能有非分之想。
直到他听见宋诗意那一句:“行啊,下回你来北京,我也请你吃烤鸭去。”
小宇宙彻底爆发。
他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别聊了,宋诗意。”
宋诗意一愣。
程亦川沉着脸,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别打电话了,外面冷死了,我想回去。”
她还有点愣,拿起电话说:“师哥,我先不跟你说了——”
“程亦川在你那儿?”丁俊亚的声音有些凝重。
“是。他来这边过圣诞,我——”
手机忽然被人粗鲁地夺了过去。
宋诗意诧异地看着程亦川,他却接过电话,言简意赅:“外面太冷了,丁教练,我先带她回去了。你有事之后再说吧。”
下一秒,挂断了电话。
宋诗意不可置信:“你在干什么,程亦川?”
“我冷。”他别开脸,拿着气球说。
“冷就可以随便干涉别人的电话了?”她皱眉,程亦川一向是个很懂礼貌的人。
“我大老远跑来跟你过节,你却把我抛下,一个人去打电话亲亲我我。”程亦川咬牙,“这说得过去吗?”
“说不过去也该我来结束通话。”
气氛一时凝滞。
片刻后,程亦川泄了气,说:“对不起。”
宋诗意没说话。
他烦躁地皱起眉头,踹了脚路边的石子,“我是真冷。”
说着,还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在骗谁。
宋诗意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气球,慢慢地呼出口气,说:“走吧。”
“你不生气了?”少年狐疑地擡头看她。
她把气球拿了回来,头也不回地往酒吧走:“看在花和气球的份上,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程亦川又笑起来,大步追了上去:“我就知道你最大方了。”
“没有下次。”她警告。
“好好好,保证没有下次。”他举手保证,傻乎乎的。
宋诗意没忍住,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