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高峰期,地科院的大门外人来人往。
路边停了辆黑色的帕拉梅拉,车窗贴上了遮光膜,隔绝了车外炽热的目光。
科研人员资薪有限,就算做到了院士、总师,也离不开固守清贫四个字,这种车在地科院并不常见。
程又年还没走到大门处,就听见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
以罗正泽为首,后面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
他们隔着大老远就冲他喊:“老程,今儿怎么走路回家啊?”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罗正泽就替他说了:“人家今晚有约呢。”
嫉妒之意,明晃晃摆在脸上。
程又年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罗正泽迅速收声。
于航哈哈大笑,“可以啊你,在塔里木刚傍了个富婆,这才回来几天啊,又有新欢了!”
“我说什么来着?”冯飞一脸恨铁不成钢,“这小子蔫儿坏。还敢说我是渣男,我看地科院头号渣男就是他!”
“赶紧给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他还怎么忽悠咱们院的小姑娘。”
众人嘻嘻哈哈骑车经过,视线不由自主被路边锃亮帅气的轿车吸引。
“卧槽,豪车啊!”
“这不是帕拉梅拉TurboSport顶配吗!”
“哇,这种车怎么会停在我院门口?”
“难道有院里的妹妹低调嫁入豪门了?不知道认了我这干儿子她愿不愿意。”
“拉倒吧你,长这么丑,当孙子都没人要!”
众人的车速都放慢了,情不自禁欣赏帕拉梅拉的风采。
顺便感慨是谁这么优秀,能坐上这样优秀的车。
优秀的程又年也停在门口,环视一圈,又收回目光,低头看表。
六点零五分,她迟到了。
但下班高峰期,迟了也在情理之中。
叭叭——
路边的帕拉梅拉忽然响了两声。
司机在摁喇叭。
程又年擡头,因看不起车内的光景,有些迟疑,但还是迈腿朝它靠近。
下一秒,车窗蓦地降下。
车内的女人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冲他又摁了两声。
“程又年!”
程又年很快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重新升起车窗。
帕拉梅拉呼哧一喷气,像头精神十足的小狮子,蓦然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自行车上的人都沉默了。
众人停在路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我眼花了吗?”
“程又年又傍了个富婆?”
“卧槽老程可以啊,这速度堪比火箭发射!”
“难怪那天跟我说他要早睡,保存体力。一会儿路虎SV,一会儿帕拉梅拉,可不得好好保存吗?”
罗正泽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喷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指向他。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对啊,你俩在塔里木天天住一起,你肯定知道奸情!”
罗正泽的视线尾随那辆帕拉梅拉消失在路口,眼冒嫉妒的绿光,半晌摇摇头,幽幽叹息:“就不兴人家器大活好,富婆从塔里木追到首都来了吗?”
众人目瞪口呆:这富婆也太痴情了吧,千里追夫啊!
半小时前——
和程又年约定的地点在百万庄大街26号。
昭夕自己的车还在塔里木,索性顺走了孟随的车。车是挺不错的,就是颜色太低调,显不出她的特别。
她开车抵达目的地,瞄了眼窗外,古朴的建筑,绿植掩映,大门上写着一行气派的大字:中国地质科学院。
她一愣。
程又年怎么会在这里?
视线再往旁一挪,地科院的隔壁围起了高高的防护栏,正在施工。
她又恍然大悟。
这一行可真辛苦啊,好不容易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了,他们还得换个地点继续施工。
但她也很快想明白了,那天帮她瞒天过海,在宋迢迢面前做戏时,程又年之所以能不假思索地说出他在地科院工作,估计也是因为两隔壁的关系。
擡头不见低头见,很容易就联想到。
乍一失神,回头就看见路边上的程又年。
大概是答应了她要陪同探望,今天他没穿工装,换了身烟灰色大衣,一贯的淡迫从容,如雾似风。
路人侧目,他却习以为常般不放在心上。
……越发勾人。
昭夕摁两声喇叭,不见他上车,赶紧戴上墨镜,降下车窗,叫他的名字。
沿途开着车,她不断用余光瞄他。
“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程又年淡淡地说:“没事,习惯了。”
“……”
几天不见,还是一如既往会噎人。
昭夕解释说:“还是上次那个发小,事儿逼宋迢迢。要不是她撺掇怂恿,爷爷又病了,满脸期待盼你去,我真不会麻烦你。”
程又年顿了顿,“你爷爷怎么了?”
“在院里晒太阳,一不留神睡过去,着了凉。”
“……”
果然基因是会遗传的,祖孙俩听起来,都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现在怎么样了?”
“输了几天液,现在好多了。本来医生也说可以出院了,回家静养,但我爸坚持要他多住几天,说是年关在即,等彻底痊愈了,才好过个安心年。”
“……”
恐怕是想等你把“男朋友”带去展示一遍,才好安心出院。
临近医院,程又年留神窗外,忽的开口:“路口停一下。”
“怎么了?”昭夕依言停车。
“车里等我。”
他没有过多解释,开门下车,走进路边的一家店铺里。
昭夕擡眼。
多多水果店。
她一愣,随即带好墨镜,也拎着包推门下车,跟了过去。
临近年关,水果涨价不少。
程又年一边选水果,一边对老板说:“包个果篮。”
老板好心提醒:“这边有包好的,比自己选便宜。”
“没事。”他进来时就扫了一眼,门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堆果篮,大抵是前两天就包好的,看起来并不新鲜。
昭夕进来时,就看见他在挑苹果。一排架子里,苹果的价位高低不等,最便宜的七块钱一斤,最贵的高达十五块。
他选的正是最贵的。
“……不用那么好的。”昭夕过意不去,“意思意思就行了,选便宜的吧。”
她才刚刚感慨过民工不易,哪好意思压榨他呢。
程又年没答话,选完苹果,又选了一堆香梨、一串皇帝蕉。
最后问她:“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吗?”
昭夕受宠若惊,下意识扫了一眼水果摊,“最爱榴莲,其次芒果,然后——”
仿佛在思索下一个选什么,宠幸谁,还一脸为难的样子。
程又年深呼吸,打断她的话:“我问的是你爷爷。”
“……”
她迅速闭上嘴,只觉得一股热血往脑门儿里冲。
可能这就是神级尴尬。
有地洞吗,真他妈想钻。
隔着墨镜,程又年也能看见那一小片秾艳,绯红似火,刹那间浮现在她白皙的面容上。
他转身把水果递给老板,一时没忍住,唇角扬起了可疑的弧度。
昭夕还忙着恢复已经崩溃的心态,无暇注意这一幕。
很快,老板包好了花篮,“一共是两百七十三块。”
赶在程又年付钱之前,昭夕拿出手机,“我来。”
她对准墙上的二维码,口中道:“已经很麻烦你了,不能让你再破费。”
“没事。”程又年擡手,不徐不疾地拦截了她的动作,“就当花钱消灾了。”
“……?”
“既麻烦了我,又让我破费了,如果这能让你过意不去,那再好不过。”程又年扫码,付款,最后拎起果篮,“希望这点过意不去,能撑到明年塔里木再相聚,你都不会再给我找麻烦。”
昭夕:“……”
好一个程怼怼。
怼得她哑口无言,只能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偏他还回身,一脸云淡风轻,“不走?”
因为有求于人,昭夕不得不向恶势力低头。
从停车场出来,去往病房的一路上,昭夕都在讲解剧情。
“如果爷爷问我们怎么认识的,你就照实说,就说在塔里木遇见的。我在拍戏,你,嗯……你在出差。”
她又不确定地问了句:“……搞地质的是要出差吧?”
程又年面无表情:“是。”
昭导演继续策划。
“要是他问我们,怎么会相爱呢——”仿佛被“相爱”二字震慑到了,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说是一见钟情吧。”
程又年擡眼看她,轻描淡写点头道:“也不可能是别的原因了。”
昭夕停顿片刻,霍地擡头,“你是在暗示我只有一张脸能吸引人,徒有其表?”
“不然呢。”
“?”昭夕气不打一处来,“不要因为外表美丽就歧视一个人好吗?关注一下我的内在,你会发现除了无边美貌,我还有超强的性格魅力!”
程又年看她片刻,诚心诚意道:“抱歉,恕我眼拙。”
“???”
昭夕只感觉到一片乌云压顶,体内的小火山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不遗余力地唱反调,不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就是为了自我麻痹,免得被她吸引。
都是套路。
聪明的她不能生气。
直到程又年好心提醒:“603到了。”
昭夕一惊,这才发现剧情没说完,病房却近在咫尺。
“总之见招拆招吧,我信任你的临场反应!”她赶紧为即将开始的表演定下基调。
单人病房很宽敞,窗边有一张长沙发,床角还有几张凳子——都是护士们见探访的人太多,从别处挪过来的。
爷爷靠在升起的靠背上,正跟着电视里咿咿呀呀哼京剧。
昭夕的父母坐在一旁,一个在看报纸,一个在替爷爷倒热水。
始作俑者宋迢迢不在,昭夕微微松口气。
还好还好,难度系数从地狱模式降到普通模式。
进门时,她迅速挽住程又年的手,拿出了亲密的姿势,嘴边低低地问了句:“准备好了吗?”
那只手灵活又柔软,轻轻地将他的手臂禁锢在怀里。
程又年手臂一僵,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从容,连行动都有些机械。
一家人早知道今天会有贵客来访,恭候多时。
两人一进病房,三道视线齐刷刷射来。
都不用昭夕拉拉程又年的手,他已镇定自若开口:“爷爷好,叔叔阿姨好,我是程又年。”
昭夕也侧头望他。
男人从容递上果篮,唇畔的笑意仿佛三月风清,一身冷色调的大衣也难掩柔软。
她忽然失神。
其实早有蛛丝马迹可寻,纵使这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与她说话惜字如金,十句话里九句都是拒绝,剩下一句还是揶揄,也无法藏住偶尔流露出的片刻温柔。
你看。
他总在拒绝,却一而再再而三帮了她。
嘴上讥讽,三言两语,刀光剑影,可紧要关头却还是挺身而出。
她有些恍惚,思绪慢了半拍,等她回过神来时,程又年已经坐在床尾的凳子上,手里拿了只红彤彤的大苹果,动作轻快地替爷爷削起皮来。
昭妈妈在数落她:“小程才刚下班,这种小事合该你来,怎么好让人家动手?”
程又年笑言:“无妨。她手笨,还是我来吧。”
一家人都笑起来。
爷爷还帮腔:“可不是?我这孙女,被我们全家宠坏了,干啥啥不行,耍横第一名。”
程又年笑容渐深,点头道:“深以为然。”
昭夕:“……”
都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怎么就这么容易叛变呢?
程又年三言两语就能忽悠人心。
哈,果然昭家还是只有她一个聪明人。
还有,这家伙不愧是逼王。
无妨。
深以为然。
你是古代人吗!哪有人说话蹦的都是文言文?白话运动是因为白进行了,所以才叫白话运动吗?鲁迅和胡适会被你气活吧。
她深刻贯彻了表演世家的作风,表面娇羞可爱,内心疯狂BB。
可观看程又年和家人互动时,却又没忍住,视线总在他身上打转,带着七分探寻,三分热切。
从病房离开时,程又年已然俘获了一家子的心。
爷爷开心地说:“小程,下次来家里玩啊!”
“好的。”程又年临走前还不忘地嘱咐爷爷,“您也要注意身体,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从家人的目光里,昭夕看出了他们的满意。
出了病房,她啧啧称奇。
“您这演技,当初开价两万,确实是我给少了。少说要再加一倍。”
程又年:“那麻烦你,一会儿把演出费结了。”
她哈哈一笑,心情愉悦,“请你吃饭,行不行?”
程又年一怔。
“不是一下班就跟我来医院了吗?”昭夕停在车旁,指指车,指指自己,“豪车,美人,再加美酒盛宴,还满意吗,程工头?”
程工头云淡风轻上了车,抛下一句:“勉强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