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乔野出门的时间比以往早了一些。
右手骨折了,他没办法再骑车,原本十分钟的车程就变成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步行时间。
乔慕成自昨晚开始就没再与他说过话,父子俩面对面吃早餐,谁也没开口。
只剩下孙映岚一直叮嘱:“别沾水,也别磕着碰着。”
乔野点头。
“我给你们罗老师打过电话了,说了下你手骨折的情况,所以笔记你也先别着急,之后有落下的,你们班长会借给你。”
“啊,作业也暂时不写了,等取了石膏,你要是觉得耽误了学习,我们再想想办法。”
孙映岚没有自己的孩子,与乔慕成在一起那年,两人都是奔四的人了,也没有再去考虑孩子的事。虽是重组家庭,但她与乔慕成显然是真心相爱,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红过脸,凡事有商有量。连带着乔野,她也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全心全意呵护着。
乔野背着书包出门时,她还站在门口思索着有什么遗漏,最后补充了一句:“课间操也别去了,下课走廊里人多,小心被挤着!”
乔野:“知道了,您快回去吧。”
懂事如他,也对唠叨爱不起来,当下加快步伐,匆匆往外走。只是刚走了几步,脚下一顿,下一秒,又顺畅地转过了弯。
院子旁边有人在等他,探头探脑,像个小贼。
乔野一转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她的脑袋,把她往后一藏:“别让我妈看见。”
“哎?”徐晚星一愣,“你不是说不会把我卖了吗?”
乔野“你觉得我父母好糊弄吗?我这手怎么弄的,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我在你爸妈那儿不是成了罪人?”徐晚星也就沮丧了一秒钟,然后又打起精神来:“没事,咱俩做好兄弟就行,我又不跟你爸妈做好兄弟。”
“……”明明是个女孩子,兄弟二字却说得那么流畅自然。
乔野:“你在这儿干嘛?”
“等你啊。”她一把从他左肩上拎走那只书包,背在了自己身上,于是前面挂一只,后面挂一只。高中生学习任务繁重,书包的分量也不轻,她倒好,就跟拎小鸡崽似的,轻而易举就挂了俩。
“这不是惦记着你是病号吗?特地来当搬运工,你感动不感动?”她还挺得意。
乔野也不和她争,只似笑非笑反问:“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你准备帮我背三个月书包?”
徐晚星理所当然点头:“那是。你这手是因为我受的伤,你疼多久,我就背多久。”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只食品袋,递给他:“喏,我煮了俩鸡蛋,还热了一袋牛奶,给你补补身子。”
乔野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殷勤备至地伸出手来,“来,我搀着你去学校。”
“……”
乔野:“徐晚星。”
“啊?”
“我是骨折了。”
“我知道啊。”
“不是全身瘫痪。”
“……好的,您自个儿走,自个儿走。”
物理竞赛占去了周一周二的时间,两人正式上课已经是周三。
周末外加两个工作日,已足够老师们批阅完期中考试的试卷。
徐晚星是在接近校门口的地方,听见身后有两个学生在讨论考试的事情,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这回事。
“日,我都快忘了还有期中考试了!”
和每一次考试结束后一样,徐晚星非常自然地陷入了被考试成绩(或者是老徐的搓衣板)支配的恐惧。
而在她面如菜色、忧心忡忡的同时,身旁的学霸却面色如常,闲庭信步。
她不可思议地问:“你都不担心考试成绩吗?”
“卷子都交了,担心也无济于事。”
“你都这么想得开吗?”片刻后,她顿悟,“是了,反正你考差了你爸妈也不会揍你,更不会罚你跪搓衣板,你有什么好怕的!”
乔野淡道:“逻辑有误。”
“哪里有误?”
“首先你应该问我——你考差过吗?”
徐晚星:¥%……*¥》#@?
这天没法聊了。
她面无表情摩拳擦掌:“我看你是想全身瘫痪了。”
其实考好考差,自己不会一无所知,总会有点预感。
徐晚星很快想开了,再差也不会比以前差,毕竟有学霸的笔记开小灶,哪怕双语还是不及格,但至少会如学霸所说,别人书山有路,一次比一次分数高;学海无涯,她一次比一次靠近及格线。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就在第三节课下课时,她的期中考试成绩在办公室掀起了轩然大波。
起因是,张春月整理完英语试卷,在文科办公室里狐疑地说了一声:“哎,这个徐晚星,怎么可能考这么好?”
一旁的4班英语老师凑了过来:“怎么,她考了多少分?”
“八十七。”
“……这不还是没及格吗?”黄老师笑喷了,“怎么就值得你说考得好了?”
“你是不知道,她从来都在四五十分以下徘徊,根本不可能上六十,离及格线差了十万八千里。”张春月面色凝重,仔细看着她的卷子。
“说不定人家这次机选,准确率有所提高。”黄老师开玩笑。
张春月的视线落在选择题上,一顿。
十五道选择题,一共三十分钟,徐晚星拿了二十八分。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运气好,阅读题连蒙带猜得分高,她也就认了。选择题是她出的,全是这学期的语法,徐晚星怎么可能只错一道?
她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着,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这份疑点重重的试卷放在一边,继续翻阅下一份。
然而试卷是按照座位次序由后往前传上来的,下一份试卷,赫赫然是乔野的。
146分,全班最高分。
张春月的视线触及那个醒目的分数,眉头霎时舒展开来,然而看着乔野全对的选择题,她神情一滞。
下一刻,眉头再一次拧起。
隔了两张办公桌,语文老师也插了句嘴,说:“你还别说,徐晚星这次的语文也有进步,连字迹都工整不少——”
一边说,她一边翻出了徐晚星的卷子,“最难得的是,以前每次遇到诗词鉴赏题,她不是胡说八道一气,就是空着不写。这次居然讲得头头是道,我给了满分。”
黄老师笑着问:“那她语文及格了没?”
“按理说还是差点的,但我看在她已经很努力的份上,还是觉得要多鼓励一下。以前我还当她自暴自弃了,没想到她想通了,知道努力了。”陈老师欣慰地笑笑,说,“所以作文我多给了五分,让她及格了。”
然而下一刻,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张春月蓦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了陈老师的办公桌前,说:“陈老师,你把乔野的卷子也找出来。”
陈老师一愣:“怎么了?”
“找出来吧,对比一下。”张春月神情笃定,眼睛一眯,“我怀疑,徐晚星作弊。”
那句话掷地有声,砸在办公室里,也为徐晚星的星期三埋下了浓墨重彩的伏笔。
十分钟后,罗学明在办公室迎来了风风火火的张春月。在她身后,还跟着被她一起拉来的语文老师,陈琼。
罗学明还以为是分数统计出来了,擡眼笑道:“你俩倒是快,我催张永东可催了半天了,一直不给我记分册——”
“罗老师。”张春月眉头紧锁,把两份英语试卷,连同从陈琼那里拿来的语文试卷,一同摆在了他的面前,“不是分数统计的事,我和陈老师是想来跟您说说徐晚星的考试成绩。”
罗学明一愣:“徐晚星?徐晚星怎么了?她又乱写一气,差的没底了?”
他下意识接过桌上的两份试卷,低头一看。
“哎?这不是挺好的吗?”细看之下,他乐了,“语文及格了?哎哎,英语也只差三分及格?”
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万小福和辛意考得特别好时,他也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反倒是徐晚星,语文刚好及格,英语这还没及格呢,他都能乐成这样。
陈琼自然也看得出来,遂侧头看了张春月一眼,想让她别往下说了。没影子的事,别说的这么笃定。
可张春月根本没有接受到她的信号,只斩钉截铁打断了罗学明的话:“罗老师,我怀疑徐晚星作弊。”
在罗学明明显一僵的表情里,她上前一步,抽出压在徐晚星试卷下的那两份,“您看看乔野的,再看看徐晚星的。我怀疑徐晚星抄了乔野的一部分答案,不然以她的水平,怎么可能忽然进步这么多?”
她指着乔野的选择题,再指指徐晚星的。
“这次的选择题是我出的,为了在半期给学生们一个警醒,特意挑了难度比较大的语法题。十五道题全中的,我们班总共也没有几个人,乔野是一个,而徐晚星她对了十四道。”
下一步,翻开卷子的第四页。
“还有作文。徐晚星的英语作文从来都是胡说八道,语法混乱就算了,单词都拼写不对。可是您看看,这次她不单写了这么长,还用了一些她自己根本不会的表达。什么Nevertheless,还有ononehand,ontheotherhand……”
她眉头一皱,又指着乔野的作文。
“有的关键词,还有高光句子,她和乔野用的几乎一模一样。虽然细节是差得很远,但是就这些东西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水平了。”
罗学明神情凝重,没有说话。
张春月这才记起还有陈琼在旁边,她一把拉过陈琼,“陈老师,你也跟罗老师说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考语文的时候,徐晚星回头去看乔野的卷子,被你逮了个正着吗?”
陈琼急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当时她的确回了头,至于是回头干什么,是不是作弊,这个谁也不能肯定。”
……
办公室里吵吵嚷嚷,陈琼是不确定,张春月是一脸笃定。
“如果考试作弊都不给予处罚,那学生们岂不是有样学样?我认为这次必须严肃处理徐晚星,以正视听!”
罗学明仔细看了卷子良久,才擡头说:“张老师,仅凭徐晚星考试进步,就断定她作弊,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
张春月一愣,“您还觉得她没有嫌疑?”
她只差没把“你就是偏心这学生”写在脸上了。
罗学明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拿出数学老师的逻辑与调理,说:“这件事,我有两点要说。”
“第一,徐晚星这孩子,如果说是打架、上课起哄,我倒没有二话。她成绩的确不好,但一向在人品的方面,我是信得过的。所以说她考试作弊,这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
“第二,你刚才说她作弊,最有力的证据是她和乔野的选择题得分相近,作文套词有重合——”罗学明的目光落在那两份试卷上,眉心紧蹙,“选择题我没有什么好说,但是就作文套词而言,我相信你在上课时也讲过不少得分要点、高光句式。不光我们班,就算从其他班的孩子里随意抽出几份来,都不可能没有重合之处。”
“那您是说徐晚星她不可能作弊了,你为她打这个包票?”张春月的声音有些尖刻了。
“不,我没说她毫无嫌疑。”罗学明温和而谨慎地站起来,“我相信你是为了孩子们好,想要杜绝不公平现象。但是冲着这个前提去,我们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要做到公平对待。”
他的话令张春月表情一滞。
“您是说我对徐晚星不公平?”
“不不不,张老师,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即便徐晚星有作弊嫌疑,我们也不能先入为主,直接给她定下了罪名。除非有实质性证据,否则绝对不能直接把孩子叫来对峙,开口就给她扣个作弊的帽子。”
张春月笑了:“那也就是说,我没证据,这事儿就算了呗?”
罗学明太阳穴疼得紧。他摇摇头,捏了捏眉心,说:“如果您信我这个班主任,让我来和她谈谈。好歹我也教了三十多年书了,她有没有作弊,是不是说谎,我不会一点都看不出。”
信他?
张春月只差没翻个白眼,但又能怎样?
他是班主任,他说了算。他要偏袒学生,她难道还能对着干不成?
“那这件事就交给您了。”张春月客客气气地笑了,温柔地说,“我相信您会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学生。”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