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兄弟聚餐”,以徐晚星破天荒地臭美换衣服开始,在清花巷尾乔野的大笑和她的暴躁中落幕。
徐晚星:“懒得理你这神经病!”
说完,丢下一个白眼,扭头蹭蹭蹭爬上了木梯。
乔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了。”
她都已经爬到了屋顶,下一秒,从上面露出个脑袋来:“哎哎,周一就要去参加复赛了,你准备好没?”
楼下,乔野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反问道:“复赛而已,还需要准备?”
“……”
很好,这位哥真他妈有精神分裂症吧,前一分钟还在装忧郁青年,下一分钟就开始装逼。
徐晚星暴躁地朝他比了个中指:“当我没问!”
楼下的人又笑了。
他说:“下次还接着赌吗?”
“为什么不?”徐晚星趾高气昂,“能多吃几顿免费大餐,干嘛不吃?”
“就这么笃定复赛还能赢我?”
“那是。毕竟这次我连二分之一的功力都没拿出来。”
乔野低声笑了,不紧不慢点头:“那就拭目以待了。”
周一一大早,徐晚星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她还以为是期中考试的成绩提前出来了,要挨批斗了,特地从春鸣身上扒拉下来一件非常厚重的面包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这样比较扛打。”
于胖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该带个头盔,毕竟师爷揍你一向往脑门儿上敲——”
他话音未落,先挨了徐晚星一记敲。
于胖子:“我做错了什么!”QAQ
春鸣优哉游哉把徐晚星的外套披在身上,拉了拉短了好长一截、堪堪齐腰的衣摆,说:“错在你嘴贱不自知,还以为自己挺幽默。”
结果徐晚星到了办公室一看,哟,乔野也在呢!
这下松了一大口气。
和学霸一起出现的场合,一般来说场面不会太难看。换个顺序也合理,毕竟难看的场面,学霸一般不会出现。
罗学明正跟乔野说话,余光瞥见门口新出现的人,视线一转,眉头一紧:“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
乔野背对办公室大门,闻言也回头一看。只见姗姗来迟的徐晚星穿了件长及大腿的面包服,衣服看上去比人大了一倍,衣袖也拖得老长。
徐晚星一顿,当然不可能明说:我是怕您老揍我,所以穿了件扛打服。于是她灵机一动,抖了抖衣袖,在半空中摆了个架势——
“我这不是惦记着您连续上了两节课,特疲倦吗?特地来给您跳段甩袖舞!”
罗学明:“……”
乔野:“……”
办公室老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学明没好气地咆哮:“别跟我插科打诨,过来,我这儿有正事要说!”
所谓正事,就是下午两点在市中心的肃德中学举行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复赛了。
“一会儿你俩三四节课就暂时不上了,我和张老师开车送你们回家,先跟父母说一声,收拾收拾东西,之后我们直接出发去肃德那边。”罗学明看了眼手表,“今天下午笔试,明天上午还有个物理实验,所以今晚要住在市中心了。”
徐晚星一听就乐了:“一会儿不上三四节课?”
第三节英语,第四节语文,哈哈哈,没想到她徐晚星也有今天,还能光明正大逃课,逃的还是最头疼的课。
罗学明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眼睛一眯,动手要卷书了。
下一秒,徐晚星抱头就跑:“那什么,我先回去收拾书包了!”
罗学明面无表情放下书,又看向乔野,表情瞬间春回大地,语气都放温柔了不少:“你也回去收拾书包吧,一会儿和徐晚星一块儿下来。”
乔野点头:“要麻烦罗老师了。”
罗学明真想把徐晚星拖回来,看看,看看人家!这么有礼貌,这么贴心的好孩子,对比一下,他的课代表真是典型的欠打皮孩子。
都是一样大的孩子,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正午时分,学校的公派面包车停在清花巷的口子上,两个孩子分别回家收拾东西了。
罗学明想了想,对张永东说:“我去徐晚星家,你去乔野家,也跟父母说明说明情况,讲一下今晚要外宿的事情。”
于是徐晚星走了没几步,就被紧随其后的人叫住了。
她大惊失色:“您要跟我回家?”
罗学明不紧不慢地反问:“怎么,不欢迎?”
“不是,您老坐在车里等着不挺好的?”徐晚星的心脏都悬在了半空,“您放心,我爸特善解人意,对你们老师的话那是言听计从。我跟他说一声,别说外宿一宿了,就是外宿一学期,他也绝对没意见!”
开玩笑,让师爷一起回家,万一他告个状什么的,老徐那边可就没她什么好果子吃了。
上回老徐一通电话,她可是被鸡毛掸子一路追去学校的!
可罗学明才懒得搭理她,只扔下两个字:“带路。”
徐晚星彻底蔫了,一路萎靡不振带他回了家。
像徐义生这种没什么文化的手艺人,对老师一向敬重有加。果不其然,得知班主任来了,他又惊又喜,连连收拾沙发请人坐下,又是端茶递水,又是嘘寒问暖。
罗学明也是个爽快人,从来没有老师的架子,只摆摆手:“别忙活,您可别这么客气。我这次来,主要是跟您打个招呼,毕竟孩子要参加物理竞赛,留宿在外一晚上。我也是怕您担心,所以亲自上门来说明情况。”
三言两语,徐义生连连点头,罗学明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完全没意见。
唯一能多说两句的,就是回头嘱咐徐晚星,要好好听话,不许淘气,认真考试。
最后,他还挺纳闷地问了句:“学校还挺破费呀,把这么多学生弄出去考试,还都住外面?”
罗学明一愣,看看徐晚星:“你没跟你爸说,全校就三个学生去参加复赛?”
徐晚星挠挠头:“我爸晚上摆摊子,半夜才回家,我已经睡下了。早上我起床,他还在补觉,就一直没来得及说。”
后来是忘了,也没觉得是多大回事。若是真拿了奖,再说也不迟。
罗学明是班主任,对徐晚星家中的情况再有耳闻,可今日真来了,才发觉她的家境远比自己了解的要更拮据。
这样简陋紧凑的家,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还有这样一位作息时间差异巨大的父亲,连女儿代表学校去参加物理竞赛也一无所知……
他看看徐晚星,把物理竞赛的情况说给徐义生听,末了追加一句:“晚星是个好孩子,理科方面非常有天赋,我们老师都很看好她,您也该为她感到骄傲。”
徐晚星眼睛都直了。
诶,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灭绝师爷今天非但不灭绝,还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父女俩都是一样的表情。很显然,对于老师会开口夸徐晚星这件事,徐义生也感到不可思议。
诶,所以上门不是告状,还夸了一波?
父女俩对视一眼,在沉默中艰难地消化了一番。
离开徐家时,两人往巷口的面包车走。
罗学明想了想,问徐晚星:“为什么不申请贫困生奖学金?”
徐晚星匪夷所思:“我能交得起学费啊。”
“家里的情况并不算很好,能多一点补助是一点。”他蹙眉,“下学期交一份申请,我帮你递上去。”
“嗨,谢谢您啦,真不用!”徐晚星一口回绝,还挺骄傲,“我爸说了,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是交不上学费,何必占用资源?您把钱留给更贫困的家庭,真正有需要的人,这不挺好?”
她一点没觉得有什么难于启齿的,贫穷之于她,不过是一种现有的偶然状况。穷就穷一点过,富就富一点活,没什么大不了。
倒是罗学明沉默了好一会儿,侧头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课代表。
他对她的偏爱溢于言表,所有老师都看在眼里。即便孩子们觉得他对徐晚星比别的人更严厉,那也是出于重视和关心。
班里有大把优秀学生,诸如万小福、辛意之流,听话又懂事,对于老师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从不违背。而徐晚星呢,她是个异类,不仅调皮捣蛋到男孩子都望尘莫及的地步,还上能顶撞老师,下能打架。
可他偏偏就对这个孩子有着过多关注。
为什么喜欢她?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理科天分。缘分本来就是最说不清的事情。也许是眼缘,也许是性格投缘。他就喜欢这孩子没心没肺又无法无天的样子。
应试教育培养出了一大堆温顺听话的好孩子,他亦是教育从业者,哪怕不愿让孩子都按照同一模板批量生产,却在多少年的工作中不得不妥协。徐晚星的存在,是一众好孩子里最特别的异类。
她鲜活可爱,有灵气,也有不可磨灭的韧性与乐观精神。
罗学明看她半天,看到徐晚星头皮发麻,内心惴惴不安。
她小心翼翼试探了句:“罗老师,我又犯什么错了吗?”
犯错了您打我就是,我把头伸过去,咱们速战速决,别这么死亡凝视挑战我内心极限了!
她简直惶恐。
罗学明白她一眼,只说:“这回竞赛给我好好考。考好了有奖金。”
“那要是考差了呢?”
“考差了?”罗学明冷哼一声,“考差了,三千个下蹲!”
“………………”
徐晚星膝盖一软,险些没跪下去。
这顿午饭,徐晚星吃得没滋没味。
东哥和师爷带着他们俩在肃德外面找了家不错的餐厅,她生平头一次和老师们一起吃饭,吃得异常沉默。
师爷主打心理战——
“你俩呢,不要紧张。乔野我倒是不担心,毕竟有过那么多大赛经验。主要是徐晚星,你是第一回出来参加比赛,好好调整心态是关键。”
徐晚星一边扒饭,一边点头如捣蒜。
东哥负责专业知识——
“读题之后,首先定个基调,看清楚到底是力学题、热力学还是电学。然后别急着动笔,分析一遍要用到的公式和原理,把大方向搞明白……”
继续点头不能停。
罗学明在肃德旁边订了酒店,三间房:他和张永东住一间,乔野和徐晚星一人一间。
饭后,他督促着两个孩子各自回屋睡觉。
“不多不少,休息半小时,然后我送你们去考场。”
徐晚星进了自己的房间,先是感慨资本主义的奢侈,然后好奇地跑进浴室、阳台都参观了一圈,最后兴高采烈地发现咖啡台上有一堆免费零食,小冰箱里居然还有冰冻饮料。
她合衣躺上了柔软的大床,大脑还处于兴奋又迷茫的状态,想着自己也不可能睡得着,干脆又爬了起来,去走廊上溜一圈。
酒店的客房不能抽烟,罗学明和张永东就在走廊转角处,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徐晚星刚走近,就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罗学明说:“咱们学校都好几年没有拿过奖了,肃德也好,三中四中也好,有教育局撑腰,每年中考都优先录取了好苗子,咱们这儿什么也摊不上,只能捡个漏。”
张永东也感慨:“谁让咱们是厂子弟校出身?不如人家根正苗红的国重啊。”
“呵,国重。”罗学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说,“不瞒你说,去年徐晚星入校,我就在盼着今天了。去年高一,好多知识点是超纲的,也没法来。今年都高二了,该学的也都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那群势利眼们看看了,咱们教出来的孩子可不比他们差。”
张永东笑了:“何止不比他们差?我看这俩孩子,个个都比他们的强。”
罗学明点头,末了,想起什么:“对了,要是这次他俩拿了奖,我准备给他们一人发点奖金。”
“发奖金?”张永东一愣,“之前不是都发过了?而且就那点钱,还是咱们跟刘校磨了好半天嘴皮子才拿下来的。他怎么可能还批第二回?”
厂子弟校有厂子弟校的难处,因为早年不归教育局管,后来即便被重新划了进去,经费也还是紧张。
罗学明最后吸了口烟,把烟掐灭。
“这钱我来出,想必刘校也没什么意见。”他把烟头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目光有力,“徐晚星是个好孩子,但是家里贫困了点。前一阵降温,我瞧着她连件像样的羽绒服都没有,手都给长出冻疮来了……”
沉默片刻,他说:“我想帮帮这孩子,但是她自尊心强,不能明着来。”
……
后续的话,徐晚星没有再听下去。她怔怔地在走廊上站了片刻,默不作声回到了房间。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一点小小的冻疮,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过,却被罗学明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徐晚星擡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眶,然后拍拍自己的脸。
打起精神来,徐晚星!
这次一定要拼尽全力好好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