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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独立日 卷三 他乡月 第七十六日

所属书籍: 我的独立日

    进山后的第一个大星期,时序叫上顿珠,带着祝今夏和袁风,一行四人回了趟家。

    多亏菩萨显灵(?),时序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除了祝今夏重返山里,旺叔的病情也在她到来前就已经好转。

    老人的肺炎控制住了,人也没发烧了,只是还有些咳嗽,他对医院的环境不熟悉,总也睡不安稳,方姨和扎姆便把他接回家继续调养。

    袁风虽没见过旺叔,但早有耳闻,这趟为了把他拐进山,祝今夏把山里的故事一一讲给他听了,凭借出色的文学素养加上为时序抓壮丁的决心,几乎令袁风潸然泪下。

    当然,那一阵他刚好失恋,眼泪到底为谁而流还有待考量。

    当天是个大晴天,银白色面包车朝山上驶去,车窗外是一望无垠的天幕。天上一朵云也没有,苍穹呈现出一种深蓝的色泽,尽管在冬季,大山的色调也并不黯淡,反而有种清冷的艳丽感。

    得知他们今天要回家,方姨和扎姆早早开始准备丰盛的藏式晚餐。

    袁风在后座兴致勃勃问:“有烤全羊吗?我早就想尝尝烤全羊了。”

    “那你可能来错地方了。”坐在副驾的是顿珠,面无表情回答他,“烤全羊是新疆菜,我们是藏族人。”

    袁风:“……”

    顿珠哼了一声:“袁老师,这么没文化还教书呢。”

    “我又不是藏族人,不知道这个多正常啊,这也能跟有没有文化扯得上边?”

    “就没文化,就没文化。”

    相声二人组又一次轰轰烈烈掐起来,袁风在时序和祝今夏面前只能当学渣,但在这位藏族小少年面前却挺直了腰板。

    “我没文化?笑话,我好歹是本科毕业生,你是啥文凭?”

    身为彩虹计划的一份子,来之前袁风就知道,藏区的老师们资质够呛,本科生凤毛麟角,大部分是面向社会招的临时工。在他看来,顿珠这小子也不例外。

    谁知顿珠语出惊人:“谁还没读过大学了?”

    他报出了母校名字,一经PK,袁风竟落于下风,顿珠居然是双一流大学毕业的,他这个二本边缘挣扎徘徊的学渣立马被打回原形。

    语塞了半分钟,袁风飞快地为自己找到台阶,“咱俩能一样吗?第一你有少数民族加分,第二你们藏区收分低,有本事你来绵水试试,看看贵校还要不要你!”

    祝今夏听了半天,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适时地插了句嘴,“据我所知,他们学校对少数民族地区收分也不低,以你的高考分数,就是再加五十分,也考不上他们学校……”

    “Excuseme?”袁风没好气地瞪她,“你到底站哪边?”

    “Sorry,我站中间啊。”

    前座的顿珠泪眼婆娑,回过头来一脸感动,“我就知道祝老师心里有我!”

    祝今夏又赶紧摆手:“这个真没有,我就事论事。”

    她抬眼和后视镜里的时序打了个照面,从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她刚才应该交了张满分答卷。

    祝今夏偷偷比耶,看见时序眼底笑意渐浓。

    ——

    车行半山腰,周围的灌木与草皮已经从山脚下的黄绿色转变为白茫茫一片,再往上,积雪已经冻成冰,要到来年春天才化得开。

    再一次感慨,山里的冬天来得可真早。

    下车时,冷空气来袭,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无孔不入。众人缩着脖子钻进小院,几乎是哈着白气一路小跑进屋。

    院里倒是没有积雪,都被主人家清扫干净,但车停在外面的道路上,沿途走进来时,脚上踩了不少雪,多走两步就踩踏实了,鞋底滑溜溜的。

    祝今夏在半路成功打滑,身体不受控制朝后仰去,好在时序就在她身后,眼疾手快扶住她,双手由后往前,几乎整个揽住她。

    “当心。”

    她眨眨眼,发现自己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面朝上,后脑勺靠在他的肩膀上。

    时序力气很大,轻而易举稳住了她。

    目之所及,天是蔚蓝一片,漂亮的色彩中,时序的脸处于正中央,此刻正低头俯瞰她。因为背光的缘故,他的轮廓被染上一层毛边,模模糊糊像是泛着光,黑漆漆的眼珠里盛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于是祝今夏也笑起来,完全无视了自己这扭曲的姿势。

    走在最后面的是袁风,看见这一幕,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顿珠都跑进屋了,闻声回头,眼睛都直了,“干嘛呢干嘛呢!”

    祝今夏赶忙又站直了,想说自己不小心打滑,多亏时序扶住她,只是才开了个头就被时序打断。

    “不冷吗?”他镇定自若截住她的话,“先进屋。”

    他没有松手,拉住祝今夏的胳膊把她一路扶进屋,避免再次打滑。与顿珠擦肩而过时,他没看顿珠的脸,但余光瞧见顿珠一直盯着他的手。

    众人进屋,动静很大,很快,洛绒扎姆从楼上跑了下来,看见这么多人她开心坏了,连连比手语。

    时序替祝今夏翻译:旺叔还在睡午觉。

    已是下午四点半,老人还在睡午觉,大病一场后,他元气大伤,如今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长。

    比划到这,扎姆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袁风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在门外抖抖脚下的雪才钻进来,抬眼看见刚从楼梯上下来的藏族姑娘,微微一愣。

    不等时序介绍,他已经咧嘴笑起来,说:“我知道你,你是洛绒扎姆。”

    祝今夏小声说:“我跟他提过一嘴。”

    扎姆羞涩地笑了,冲他点点头,然后望向时序,比划着问这位是谁。

    同样没等到时序翻译,袁风就自我介绍了,末了很有礼貌地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手。

    扎姆的手瘦瘦小小,整个人如祝今夏说的那样,自幼体弱多病,命途多舛,安静得像枝夜里才开的纤细花朵。

    紧接着,厨房里的方姨也听见动静,跑进屋来,众人又是一番寒暄。初来乍到的袁风成了香饽饽,一旁的顿珠老大不高兴,一边隐隐想着刚才院里那一幕,一边对与自己不和的袁风成了话题中心感到小气愤。

    趁着那边气氛热闹,角落里的祝今夏凑过去小声问时序:“刚才你干嘛打断我?”

    时序的目光落在顿珠面上,“他迟早会知道。”

    “不是说好先不告诉大家吗?”

    这是他们的共识。彩虹计划还在孕育中,这一趟她和袁风是来踩点试水的,一切未定的情况下,私事还是不宜张扬。

    况且山里民风淳朴,更保守也更易生是非,距离卫城来闹事才刚过去几个月,她就跟时序有了什么,难免惹人非议。

    四郎拥金当初拉裤兜一事都能引起轩然大波,她这桃色花边新闻怕是会在小小的宜波乡里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她和时序行的端做得正,但一则感情是私事,没必要将他人牵扯进来,二则工作要紧,项目未稳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横生枝节。

    时序摇头,“别人可以瞒着,顿珠不行。”

    他们是手足,顿珠又对祝今夏有小心思,继续瞒下去,且不提顿珠搔首弄姿孔雀开屏,他看着碍眼,就说将来顿珠看出来了,知道做兄长的明知他有意,还一直把他蒙在鼓里,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你准备多久说?今天?”祝今夏有些犹豫,“难得放假回家,要不,让他开心点过个周末吧……”

    况且顿珠脸上藏不住事,如今大家都在,他一挂脸,岂不是方姨和扎姆都知道了?

    这些祝今夏都能想到,以时序对顿珠的了解程度,只会更清楚。

    他点头,“本来也没打算直接说,一口气说破,他只会炸开锅。我想的是慢慢透给他,最好这段时间他能自己看出来点,然后再敞开谈。”

    殊不知他俩在旁边低声私语,这一幕落在顿珠眼里,又是一阵刺眼。

    好在旺叔很快醒来,时序叫上顿珠上楼帮忙,兄弟俩齐心协力把旺叔给扶了下来。有老人在,顿珠的小脑袋气性大,忘性更大,很快就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抛诸脑后。

    他心思纯良,一会儿关心旺叔,一会儿替方姨捏肩捶背,一会儿端出哥哥的架子问扎姆这一阵有没有读书学习。

    时序反问他:“你好意思问扎姆?有些人已经报名考研了,还连书都没开始碰,我看你明年拿什么考。”

    祝今夏一愣,“顿珠要考研?”

    “嗯,他脑袋是聪明的。”时序给予充分肯定,“就是不学无术。”

    一个巴掌一颗枣。

    “谁不学无术了?我只是压根不想考研,考了有什么用?”顿珠提起这个就头疼,“我当初早就说过,读完本科我就回来帮旺叔,他都同意了,你凭什么反对?”

    袁风适时地说了句风凉话:“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当初旺叔是校长,当然他说了算,现在校长是谁?”

    他拍拍顿珠的肩膀,说了句节哀。

    后来吃饭的全程,顿珠都在和时序辩论,试图争取不考研的自由。

    山里的师资力量本就弱,按理说他的本科学历已然够用,可时序却坚持要他继续读书。

    “你爱读书,不代表人人都爱。”顿珠气急败坏,“干嘛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祝今夏倒是明白时序的心情,别人不读是没有条件,可顿珠有条件,也有脑子。因为旺叔的突然倒下,时序这个做兄长已经停摆了自己的人生,没道理看着做弟弟的也一辈子埋没在一线天。

    去年年末,时序刚回山里接班,对一切都不熟悉,有顿珠在也算兄弟齐心,把最难的时候撑过来了。而今中心校步入正轨,彩虹计划也进行得如火如荼,他也有功夫去规划弟弟妹妹的前程了。

    “名已经报了,你考也得考,不考也得考。”

    这些年来,时序在家里的地位就四个字:长兄如父。他说的话分量不比当年的旺叔轻。

    “不光你,扎姆也要继续念书。”

    时序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扎姆,扎姆本来还在担心顿珠,这会儿眼睛都瞪大了,筷子上的腊肉也掉在桌上。

    袁风好心地替她夹起来,又送到她碗里,完事冲她点点头,深藏功与名。

    扎姆是念完高中暂时休学回来的,旺叔病了,三个孩子都回到宜波乡守住他,这没毛病。如今时序要他们继续出去念书,也没毛病。

    出人意料的是,扎姆也和顿珠一样对此表现出极大抗拒,手势又快又急。

    顿珠冷笑着说:“家里三个人,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

    时序面不改色:“这个家里什么时候开始有公投制度了?”

    顿珠急了,控诉他:“暴君!独裁者!土皇帝!”

    他俩在争吵,袁风懒得管,但还是侧过头去帮着劝了劝扎姆,“妹妹啊,他读不读研是一回事,可你才高中毕业,大学还是有必要读一读的。”

    扎姆冲他比划,无奈他看不明白,好在一旁还有方姨。

    方姨帮旺叔捻走嘴角的饭粒,凑过来小声解释:“她不是不想念书,是不想所有担子都落在她哥一个人身上。”

    扎姆连连点头,又急急地比划。

    方姨眼中黯然,“她说如果这个家里有谁能走出去,那也该是时序。他最聪明,也最厉害,合该回到他原本在的地方。”

    至于资质平庸又身患残疾的她,自幼受到旺叔与兄长们的关爱与照顾,如今理应留下来报答。

    袁风怔怔地看着着急的扎姆,又看看一旁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兄弟俩,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最后筷子一放。

    “我说各位,都当我们彩虹计划是面子工程吗?”

    对面的祝今夏眼睛一亮,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他。

    只见袁风气势如虹道:“都别说了,有哥在——”顿了顿,他把祝今夏也加进来,“还有你们祝老师在,这中心校咱包圆了!”

    用词通俗了点,像个草莽英雄。

    “虽然这学期就我俩来,但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等我们把前奏铺垫好了,下学期不就容易了吗?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到时候学生一批一批来支教,铁打的中心校,流水的支教生!”

    袁风意志消沉一个多月,纵使答应了祝今夏参与彩虹计划,也没深入思考过什么,几乎是按部就班,祝今夏在前领路,他在后头当个跟屁虫罢了。

    可来了学校两周,见识到了真正的贫穷,如今又看着这一屋子难兄难弟为了个读书争得不可开交,他简直难以想象。

    他在为天上的月亮伤春悲秋,这群人却在为地上的六便士发愁。

    看看快急哭了的扎姆,再看看旁边形容消瘦,拉着方姨的手乖乖吃饭的旺叔,袁风好像有点明白了祝今夏之前说的“等你去了山里,就会把个人情感抛在脑后”是什么意思了。

    情爱只关风月,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有固然浪漫,没有也死不了人。

    可眼前这一家子,惨得叫人感慨老天爷安排的什么鬼剧本,这时候若是伸手帮一把,那就是雪中送炭,是救苦救难。

    跟他们具体的苦难一比,他的那桩破事都不好意思提。

    于是在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后,袁风终于抛出结论。

    “你们几个。”他动动筷子,一个一个指过去,“该出去读书的读书,该考研的考研,该干嘛干嘛去,咱社会主义国家,不讲个人英雄主义。那谁说的好,人多力量大!”

    说到这,袁风清清嗓子,小声问祝今夏:“这话谁说的来着?”

    杂牌语文老师祝今夏立马为他答疑解惑:“古时候就有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的说法,但最近一次是毛爷爷说的。”

    袁风又放大音量:“没错,是毛爷爷说的!”

    他噼里啪啦发表了一通讲话,掷地有声,义正辞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炉里偶尔传来的柴火响动,顿珠满脸问号,时序就静静看他装逼,扎姆倒是一脸震撼,方姨眉梢眼角都是笑,旺叔……

    旺叔勺子里的肉丸子被他吓掉好几次,滴溜溜在盘子里直打转,夹也夹不起来,有些郁闷地瞪着这个罪魁祸首。

    一片静默中,唯有祝今夏率先做出反应,她站起来噼里啪啦带头鼓掌,一边说让我们感谢袁政委的精彩发言,一边见缝插针见好就收见利忘义——

    “有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从明天起,你的号还给你,该联络人联络,该请求援助你积极求助。我帮你冒名顶替干了这么久,现在是你自己说的要接手,大家帮我做个见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袁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哎???”

    “还有,我前几天跟我们学校化学院聊对口援建来着,这不想着他们钱多吗,可以捐一笔赞助费升级教学设备。但他们院长还没松口,我听说他爱喝酒,刚好你酒量不错,所以这次回去你跟他喝,往死里喝,务必把这笔资金给喝过来,OK?”

    “等等——”任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艰巨,袁风逐渐察觉到大事不妙。

    “啊,还有个事,另外几所小学……”

    “欸不是,我说祝今夏,你知道见好就收是什么意思吗?哪有这么得寸进尺的!”

    “不是你说的人多力量大,让他们别操心,一切有你吗?”

    ……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入夜了,山上又下起小雪,风把雪花卷上了天,打着旋跳着舞,欢快地看着人间。

    ——

    那天稍晚时分,大家铺好床,又一次,男士睡一楼的炕,女士睡二楼的卧房。

    藏家虽然穷,但土地广袤,房屋宽敞,时序和顿珠都在二楼有自己的房间,如今一间住了方姨,一间住了祝今夏,刚刚好。

    祝今夏若无其事地问帮她铺床的扎姆:“那我住的这间,是顿珠的还是时序的?”

    扎姆不疑有他,指了指书桌的玻璃板下。

    祝今夏走上前一瞧,哟,一桌的奖状。这回不看名字也知道了,一定是他们聪明厉害的时校长。

    等到大厅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时,时序收到祝今夏的消息。

    就两个字:出来。

    二楼有个直通小院的长梯,想必她是直接从外面下楼的。

    时序默不作声爬起来,借着微弱的屏幕光往外走。

    吱呀——动作极轻地开门又关门。

    外间风大雪大,他站在廊檐下四下张望,没看见她的身影,最后有所预感,朝走廊尽头走去。

    厨房与洗手间在两隔壁,他先朝洗手间看去,冷不丁背后冒出只手来,一把将他拉进厨房。

    “我看起来像是会在臭烘烘的厕所幽会的人?”

    那人压低声音笑起来,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快关门,冷死我了!”

    时序将门虚掩上,回身看见祝今夏只穿了件单衣,外面披着羽绒服。

    山上温度在零下了,她这副模样多待一会儿就能冻成冰雕。

    “知道冷还不多穿点?”

    时序嘴上森然,动作却很诚实,打开手机照明,让祝今夏拿在手里替他打光,三两步走到灶台边上,拿打火机点灶。

    没一会儿灶台就热起来了,他把人拉过去,“站近点烤火。”

    门外雪越落越大,簌簌地下。屋里柴火噼里啪啦地烧,偶有爆裂声响,火光明艳。

    温度很快就起来了,寒意顿时被驱散。

    祝今夏一边烤火一边翘嘴角,“怎么不问我找你干嘛?”

    “还用问吗?”时序轻笑一声,“你刚才不是说了,幽会。”

    “……”

    “说说看,准备怎么幽会?”火光明灭里,他看向她,“这回是准备牵牵小手,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逐渐下移,最后停留在她的唇边。

    祝今夏无法抑制地涨红了脸,自那夜他们在楼道“私会”以来,白天有师生们看着,他俩正经得跟道德标兵,师德模范一样,可一到夜里,当所有灯光熄灭以后,他们一次一次在楼道里会面,像孟浪狂徒,白天夜里两幅面孔。

    黑黢黢的楼道里,他们不知疲倦地拥抱,接吻,几乎夜夜以她嘴唇红肿,而他不得不背转身去平复冲动告终。

    她没邀请过他去小楼,他也没开口邀她回宿舍,但最激烈时情难自制,他的手不知不觉突破衣料,触及过细腻的皮肤,和钢扣之下柔软的起伏。而她也不由自主并拢双腿,无法忽视隐秘而汹涌来袭的情潮。

    他分不清是谁在颤栗,也许是她,也许是未曾到过此境的自己,也许是他无甚经验却自有意识的手,也许是身体里克制隐忍多年的灵魂。

    他停在边缘处,哑着声音询问是否可以,会不会太快。

    她浑身发烫,面上通红,别开脸说:“别问我,我不知道……”

    情人的耳鬓厮磨,唇齿的纠缠交战,欲望与本能作祟,漆黑一片的楼道也成了港口,载着一搜飘飘摇摇的小船驶入情与欲的深海。

    但仍有底线。

    时序不会在楼道里真做什么,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他也绝不会开口带她回宿舍。

    那是一种隐秘的折磨,初尝滋味,却无法尽兴,可说是折磨,又无限愉悦,恨不能叫人溺死其中,永不上岸。

    火光里,又一声木柴爆裂,火焰摇曳,光影明灭。

    祝今夏勾唇,问他要怎么报答自己,袁风今日已经正式成为中心校的一员大将,他的麾下又多了个壮丁。

    时序悠悠道:“你想我怎么报答?”

    他声音低沉,带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很有蛊惑的意味,轮廓分明、骨相优越的面庞在火光里更显野性。

    不知是环境使然,还是黑夜暧昧,如今他们两人的关系,祝今夏白天看他是道貌岸然的校长,晚上看他是狂野孟浪的登徒浪子,判若两人。

    她心跳很快,面上却兀自镇定,不露痕迹地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间,说的话再正经不过,“没想好,先欠着。”

    每晚。

    每晚都是如此。

    他们谁也不肯先服输,永远在你来我往勾心斗角打拉锯战。

    你放一个钩子,我给一条诱饵。

    时序眼眸微暗,感受着右耳传来的阵阵燥热,“我有一个建议,听吗?”

    “听呗。”

    又是一阵温热的气息吐露在耳边。

    时序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账可以欠着,利息你先收一收?”

    “还有利息呀?”她故作讶异。

    “银行都有利息,该收还得收。”

    “那你准备用什么当利息?”她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停留在近在眼前的薄唇上。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时序用唇碰了下她的耳垂。

    “这个如何?”

    她缩了缩脖子,有点痒,但更痒的是心里。

    “好像不够。”祝今夏喃喃道。

    “那这样呢?”随着下一个提议,一枚轻若无物的吻落在唇上,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

    “比刚才好一点了。”她声音低哑,朦胧得像蒙了层纱,“但还是不够……”

    “那你有点贪心啊。”笑声从他鼻腔里漫出来,带点勾人的缠绵,惬意的慵懒,“利息收这么大,你是奸商吧,祝今夏?”

    “是啊。”她慢慢地凑上来,睫毛几乎要碰到他的面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眨不眨望着他,“是你让我收利息的,我当然要不负所望地放一回高利贷了。”

    “高利贷,有多高?”

    祝今夏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人掰过下巴细细地吻,铺天盖地是他的鼻息,时序吻得又密又急,像盛夏的一场骤雨。

    直到呼吸乱了,心跳沉了,他才微微离开。

    “这么高够吗?”

    又一次,她才刚刚张嘴,话音就被吞没。

    他重新低下头来,用力封住她的唇,牙齿碰撞,舌尖纠缠,濡湿的气息带着些许牙膏的甘甜,回味又带点薄荷的刺激,比之前更用力。

    “还是这么高?”

    她被吻得头昏脑涨,大脑缺氧,但趁着短暂的中场休息,依然有意识地反驳他,“确定这是给我的利息?我怎么觉得占便宜的好像是你?”

    时序笑得厉害,身体的反应已近极限,紧绷得难受,他不敢再继续下去,只能将她摁在怀里,亲亲她的头发。

    “怎么,觉得吃亏吗?”

    祝今夏闭上眼睛,安心地闻着他的味道,像置身于雪松密集的茂密森林里,耳边有落雪的声音,但林中有热烈的火堆,她并不觉得寒冷。

    “不亏。”她喟叹着收紧手臂,牢牢地环住他劲瘦紧实的腰,“无论如何,这波我血赚。”

    “是吗?”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低低地笑了声,“巧了,我也觉得我不亏。”

    在这场爱的角逐里,他们都觉得赚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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