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祝今夏没有上楼吃早饭。
进山前懒懒散散,主打一个随缘吃早饭:起得早吃,起晚了就不吃。进山后,时序风雨无阻下厨,倒是给她养成了一日三餐都按时吃的好习惯。
可惜叫昨晚一杯奶茶打破了。
她翻来覆去大半宿,睡得极晚,早上起来一照镜子,脸色奇差无比。
都走到时序的宿舍楼下了,犹豫再三,最终扭头钻进了教学楼。
她并不知道,三楼的窗边,有人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
住的高,看得远,时序的厨房正对祝今夏住的小楼。看见她出门,他将包子出锅,端到了客厅。
站了一会儿,迟迟没等到她。不隔音的门外,楼道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走到客厅的窗边,低头看见那人在楼道口发呆,后脑勺上是大写的挣扎,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扭头往教学楼走。
时序没出声,就这么看着她消失在教学楼里。
很快顿珠来了,人未到,声先至。
“饿死了,今天吃什么?”
定睛一看桌上,乐了,“包子?你大清早的做包子,这得起多早啊!”
睡不着,可不就起早了。
时序没说话,端起小米粥喝了两口。
顿珠又问:“祝老师呢,还没来?”
时序没说话,侧头扫了眼对面教学楼。顿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讶异道:“这么早就去教室了?早饭也不吃?”
“谁知道呢。”片刻,时序淡道,“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敬业奉献吧。”
辛苦做了一早上的包子,大半进了顿珠的肚子。
时序想想,给祝今夏发了条消息:“不吃早饭?”
侧头看窗外,肉眼可见那边教室里的人坐在讲桌后头,慢吞吞拿起手机,又慢吞吞回复:“不饿,守早读呢。”
时序:“没听见声音。都跟你一样没吃饭吗?”
几秒钟后,窗外立马传来欲盖弥彰的读书声。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孩子们吼得脸红脖子粗,钟声到没到客船不知道,但读书声怎么也到教师宿舍楼了。
顿珠正埋头啃包子,冷不丁听见军训似的号子,擡头惊道:“哪个班啊,吃饱了撑的?”
他伸长脖子往外看。
时序慢条斯理接口:“演技培训班吧。”
收回目光,才发现桌上的东西没剩多少了。
“你一个人要吃几人份?猪精附身吗?”拍开顿珠染指包子的手,时序把剩下三只装盘,又拿保温杯装了半瓶小米粥,“吃完送去对面,让那位垫垫。”
“哪位?”
还有哪位?
演技班班长呗。
早读临近结束时,顿珠忽然冒头,站在教室后门冲祝今夏招手,笑得像个奴颜媚色的太监,卑躬屈膝献上早饭。
祝今夏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站走廊上就开饭了。
“芽菜包?”她咬一口,鼓着腮帮,“你做的?”
“我哥做的。也不知道起多早,怪勤快的。”顿珠笑,“你看他这样子,像不像起早贪黑给丈夫洗手作羹汤的小媳妇?”
“咳——”
祝今夏呛到了。
顿公公赶紧拧开保温杯盖,“吃急了?喝点粥!”
喝粥间隙,祝今夏心不在焉想起某个清晨,在她啃着干巴巴的青稞饼时,无意中说起读小学时每天都会在学校门口买芽菜包。
“卖包子的婆婆姓王,大家都嘻嘻哈哈说王婆怎么不卖瓜,改行卖包了呢。”
“那时候的包子才两块钱一笼,香喷喷,松松软软,咬开还会爆汁,我最爱芽菜馅了。”
那时候时序就坐在对面不咸不淡说:“吃你的饼吧,大清早谁有功夫给你做包子?”
祝今夏撇嘴:“那也不能每天啃饼子吧?”
“有的吃就不错了。”
“抠死你算了!”
“真抠的人不会管你早饭,一天一顿,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就够了。”
……
盘子里还剩最后一只芽菜包,祝今夏发起呆来。
包子白生生,胖乎乎,每一道褶子都匀称可爱。做它的人手艺很好,包子都变成了艺术品。
不是说大清早的没工夫做这些东西吗?
顿珠催促她:“怎么不吃?赶紧吃了我把盘子端回去,马上上课了。”
祝今夏这才拿起来。
该如何形容它的味道呢?
教室里,孩子们正在朗读课文:“是昨夜梦中的经历吧,我刚刚梦醒……”
她一怔。原来是童年的味道。
——
不尴不尬的氛围还在持续。
除了不吃早饭,祝今夏也不参加课间操了。
太阳爬进一线天来需要时间,往往在孩子们做操时才露头,而以往这时候,祝今夏总会坐操场边晒太阳,看群魔乱舞。
……顺便嘲笑在队列周围维持秩序的时序,还真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孩子们贪玩,做操时热衷于聊天,时序便在恰当的时机出现。
“聊什么这么开心,也说来让我开心开心?”
小孩:开心不起来.JPG。
还有的偏爱偷工减料,主打一个敷衍,直到他神出鬼没飘来身后。
“早上没吃饭,这么有气无力?”
小孩吓得浑身一抖,接着便把广播体操做出降龙十八掌的气势来。
祝今夏笑:“啧,走到哪里,哪里就跟见鬼一样。”
……
而今,时序静静地站在走廊里,操场上孩子们依旧群魔乱舞,依旧偷工减料,一切照旧,唯独不见那个课间操时总跟他插科打诨的人。
她非但不来操场上晒太阳,也不去他屋子里蹭吃蹭喝蹭茶几了。
中午吃饭时速度堪比饿死鬼投胎,吃完就跑,脚底抹油似的。
顿珠不解地望着祝今夏脚下生风的样子:“她怎么跑这么快?”
时序放下碗,“踩风火轮了吧。”
“……”
这么躲了几天,祝今夏寻思,反正躲着躲着,那天的事也就过了。最好时序是属金鱼的,七秒钟记忆。
时序也这么想,她爱躲就躲吧,反正躲着躲着,蜗牛总要钻出壳。如果实在钻不出,那也别钻了,反正。
反正迟早要走的,人走了,自然也用不着钻了。
——
周三上午,出了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五年级的教室里忽然出现一股怪味。
学校不能洗澡,孩子们新陈代谢又旺盛,有味实属寻常,但今天这味实在太臭。
孩子们显然也闻到了,上着时序的课就开始骚动,换平常可没人敢造次。
时序停下来,粉笔在黑板上重重戳两下。
“都安静点。”
学生们都怕时序,不敢吭气了。
但臭味还在延续。
下课后,几乎是时序一走,孩子们就开始叫唤。
“好臭啊!”
“是谁放屁了?”
“我没放!”
有人挨个闻,循着味道锁定臭味的源头。
“好像是四郎拥金那边!”
“你乱讲!”叫四郎拥金的男孩子噌的一下站起来,面红耳赤,“我才没放屁!”
可味道确实是从他这里传来的。
小孩们窃窃私语——
“肯定是他!”
“也不知道昨晚吃啥了,放屁这么臭。”
“他还不承认呢。”
接下来的时间,四郎拥金耳听八方,一听有人提他,就脸红脖子粗地要跟人打架。
骚动在上课铃声响起后,被于小珊武力镇压下来,她走进教室,随手抄起书,一个箭步窜上去,对着扭打在一起的小孩一人一棒槌。
“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把人拉开。
“吃熊心豹子胆了?敢在我的课上打架?”
“说,为什么打架!”
凶狠的表情没能绷住,还不等人回答,于小珊也闻到了那阵奇特的“芬芳”,当即捂住口鼻。
“什么味道?!”
也顾不上追究打架的原因了。
孩子们纷纷告起状来,有的说肯定是谁昨晚没洗脚,有人说肯定是谁放屁了。
于小珊和他们纠缠一阵,不欲耽误上课,只能远离臭味中心,勉为其难上完了一节课,边上边想,不管是谁发臭,今晚六年级的小孩都得在操场上抹澡洗脚!一个都不能跑!
主要是——
“实在是太臭了!谁能理解我讲课讲到一半,话没说出来,早饭差点喷出来?”
下课铃响,于小珊是第一个从教室冲出来的,一口气冲回教师办公室,扶着胸口大口喘气。
“给我知道是谁脚这么臭,我他妈拿钢丝球刷掉他一层皮!”
后来课间操时,孩子们排成方队,在老师们的监督下开始群魔乱舞。
没一会儿,巡查的老师也开始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五年级那边是真臭啊!”
于小珊站得远远的。“我说什么来着?”
“怎么不像脚臭呢?”顿珠摸着下巴琢磨,“感觉更像是……”
此时喇叭里刚好响起:“第七节,跳跃运动。”
没等顿珠琢磨出来那味道究竟像什么,孩子们已经乱七八糟跳了起来,也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人大叫:“快看四郎拥金!”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体师生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原来就在几秒钟前,叫四郎拥金的男孩站在五年级的队伍里,随着跳跃运动轻轻一跃,裤管里忽然掉出一截东西来。
站在他旁边的孩子们很快注意到了,那东西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都神似……
“是四郎拥金!”
班里的孩子惊叫起来。
“四郎拥金拉屎拉在裤兜里了!”
一时之间,操场上没人做操了,所有人都涌上来,把面红耳赤的四郎拥金和那截不明物体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相大白,臭味来源的确是四郎拥金。出于某种未知原因,他在上课时大便在了□□里,又因为一直无人得知,怕人得知,他便偷偷摸摸未作处理。如此一来,粑粑就硬塞在裤腿里,直到跳跃运动,他一动,那东西不慎掉出……
众目睽睽下,四郎拥金脸上红了又白,再也无从争辩,在大家的指指点点中,他愤而推开人群一角,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老师们总算从目瞪口呆里回过神来。
课间操也结束了。
“都干什么呢?回教室去!”时序一声令下,孩子们作鸟兽散。
作为老师,教学事故看多了,可眼前这桩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于小珊担心孩子,忙道:“我去看看四郎拥金!”
祝今夏怕她性子急,又跟那天教育呷西拉姆似的,一不留神刺痛孩子的自尊心,赶紧跟了上去,“我跟你一起。”
其余老师也纷纷表示:“我去教室看着学生。”
“我让班委维持秩序。”
“我还有课没备。”
操场上很快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顿珠一脸震惊站在原地,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着那截东西,啧啧称奇。
时序走上去,就听见他说。
“卧槽,真的是屎!”
“牛逼啊。”
冷不丁一巴掌扇在后脑勺,顿珠惊叫一声,回过头来,“谁?”
看见时序,他捂住脑袋,“偷袭我干嘛?”
“把它弄走。”
“……?”
顿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又不是我拉的,凭什么是我来弄走?”
“因为你蠢。”时序懒得跟他废话,面无表情问,“你看看别人都在干嘛。”
顿珠擡头四顾,这才如梦初醒——
一群人精见状不妙,第一时间找了各种借口,踩着风火轮就散了,唯独他搁这围观……
偌大的操场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他不捡屎,谁捡?
“这不还有你在呢嘛?”顿珠环顾四周,没找到一个人,终于回头不死心地对他哥说——
等等。
他哥呢?
顿珠张着嘴,低头看看粑粑,再看看彻底空无一人的操场。
“…………………………”
卧槽,这尼玛人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