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艳阳正浓【四】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了解她
也要了解太阳
——海子《夏天的太阳》
乔恺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巷口。
酒吧一条街就在外面,站在深巷里,童艳阳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靡靡之音,隐隐伴着苏州河里的哗哗水声。
起风了,天亮了,外面一样热闹着。
可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前些日子,他的信息与来电从未停过,她每天都在手机震动时烦躁不安,恨不能跪下来求求老天爷,把她无意中惹上的烂摊子给处理了吧。
这样认真的人,她玩不起。
她一向是上了就跑的那一个。
眼下,他终于走了。
童艳阳也没想到,他今天会这么爽快,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她松了口气,笑了笑,可笑到一半,眼中忽然就蕴起了热泪,叫她自己都有些无措。
她这二十六年来的人生,每一天都在逃跑。从父亲的出轨车辆后跑开,从母亲与陌生人交欢的卧室跑开,从父母貌合神离的婚姻中跑开,从自己的家里跑开。
后来,她开始学会从那些男人的人生里跑开。
睡了,一夜贪欢,天亮以后就头也不回走了。
是她太坏了吗?不洁身自好,不懂得顾虑他人感受,这些她都承认。可她在这一刻才隐隐看清,她离开,也许纯粹是为了避免他人先她一步离开。
她害怕被留下的会是自己。
这些年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健全的家庭,她对婚姻和爱情没有一丝半点的信任。她渴望天黑时分有一个踏实的怀抱在她身后,却又害怕天亮以后被人抛下。
所以干脆,她来做那个负心的人。
她先走。
童艳阳蹲下来,靠在墙边,干脆一屁股坐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擡头望天。
今夜星光甚好,无月的夜里星光才更明亮。
她靠在那,想起多年前发现父母的婚姻不过一场作秀罢了,那时候的自己流浪在街头,不肯回家,似乎也是在一个深秋。
巧了。
外面的靡靡之音闯进来,她索性坐在那跟着一同哼起歌。
他不爱我
牵手的时候太冷清
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
他不爱我
说话的时候不认真
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
莫文蔚的歌,向来带点沧桑的味道,看着人间烟火,唱出几分空荡荡的孤寂感。
童艳阳哼着歌,前所未有觉得自己形单影只。
就连天上的星星都是一群一群的,却眨着眼看地上的她,形同一匹孤狼的样子……
她唱着唱着,不唱了,闭眼靠在墙上,睫毛底下一片柔和的光,泛着露水似的,湿漉漉一片。
头顶本有一盏昏黄路灯,下一刻,陡然昏暗下来。
有人重新回到她面前,挡住了那片光线。
童艳阳一顿,睫毛都颤了颤,然后睁开眼来。
去而复返的年轻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因为逆光,看不清表情。
可他一动不动站在那,仿佛一座山。
童艳阳望着他,更多泪水涌了出来。
“……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走吗?”
乔恺看她片刻,慢慢地弯下腰来,把手递给她,“走到半路,发现有东西忘了带上。”
哪怕早有预感,她也依然问他:“什么东西?”
他捉住她的手,牢牢握住。
“你。”
她是天上星光数缕,闪烁着躲避人间烟火。
可她成日里都坐在上面俯瞰这天地,谁又敢说她不羡慕这人间的花好月圆?
童艳阳声音暗哑,几乎带了点刻意藏起来,却又无论如何藏不住的哭音。
她说:“你忘的是东西。我是人,不是东西。”
乔恺就低低地笑出声来,懒懒散散说:“对,童艳阳,你真不是个东西。”
她大怒,欲抽回手去,却被他死死抓住,抽不回去。
乔恺把她拉了起来,在她欲躲闪时,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向怀里。
“这样牵手,还冷清吗?”
她一顿。
下一秒,他松了手,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一个不带情/欲,结结实实的拥抱。
而他大提琴般如梦似幻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这样拥抱,应该足够靠近了吧?”
她知道,他在拿她刚才唱的歌说事儿。
揉揉湿漉漉的眼眶,童艳阳自嘲地笑了两声,没再挣扎。
抱着她的男人自顾自开口说:“不是说我身材不错,所以跟我睡觉吗?既然觉得身材不错,那就多睡几夜吧。”
她一愣。
男人松了手,退后一步,安安静静站在那,神情认真地盯着她,“童艳阳,你找男人的眼光确实很差劲,刚才那种货色,不知道有哪点值得你交付身体。沉迷情/欲也好,喜欢漂亮皮囊也好,现在我来了,其他人就退位让贤吧。”
风声把他的声音吹到耳边,她觉得浑身都在冒热气。
“我身材好,长得也好,你也不吃亏。”
他很自恋。
“你喜欢钱是吗?我在北京有几套房子,不说多有钱,在你这小县城里,还是能大出风头的。”
他还炫富。
可末了,他用那种认真到叫她不敢直视的眼神看着她。
“童艳阳,我知道你不喜欢来真的,知道你喜欢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女关系。可哪些男人不是我,他们没什么值得你反复利用的。我不一样。”
“你看,我帅,身材好,有钱,还有技巧——”
她笑出了声。
他没理会她,也跟着扯扯嘴角,笑了,“与其找个短期Pao友,不如找个长期男伴。如果最后你没爱上我,厌倦了我,那我走。”
她张了张嘴。
可他赶在她开口前,说出了下一句:“但如果你爱上我了,那你就认栽吧,童艳阳。”
把她扛起来,走出巷子时,他说:“从这一秒开始,你的床上只能有我了。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拉着小爷的裤脚不松手,哭着要我跟你睡一辈子。”
童艳阳:“……”
想翻一百个白眼,想骂他无数句脏话,想问自己怎么又陷入这种被他死缠烂打的境地。可她伸出手来想要对她拳打脚踢时,却又在中途换了姿势。
那双手自然而然抱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他怀里。
他很年轻。
也许会后悔。
家境太好,他的家人也许看不上她。
又或者有一天,是他先厌倦了她,带着新欢出现在她面前。
……
这世间有一百种也许,但其中一种,是也许她可以依靠他。
可以吗?
她问自己。
他的心跳在耳边,似乎代替她本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一夜,他们住在客栈里。
苏州河旁,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大红灯笼晃晃悠悠,青瓦白墙格外古朴。
换做从前,童艳阳是不会住这种地方的。
可乔恺牵着她往里走,她只看得见那只牵住她的手,没看见自己走进了什么地方。
喜欢他吗?
心跳得会比平常快。
要谈恋爱吗?
说实在的,她没有谈过。
这算是接受他了?
按照他的说法,顶多算是固定pao友吧……
童艳阳前所未有的茫然,但她跟他进了三楼的屋子,一屋子古朴雅致的装潢,雕花大床尤其醒目。
床幔被放了下来,轻柔地搭在四周。
被套床单是淡蓝色,上面绣着苏绣。
他将她推入床幔,覆了上来。而她头脑发热,想也不想搂住了他的脖子。
亲吻是如狼似虎般的撕扯。
拥抱是用力到像是要挤尽对方胸口最后一点氧气。
衣服似乎被扯烂了。
鞋子一只挂在脚上,一只跑到了门边。
……
雕花大床狠狠地摇晃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江南老巷里年久失修的木门被顽童开开合合,发出叫人难耐的声响。
他要她叫他的名字。
她叫他乔恺。
“再叫。”
“乔恺……”
“再叫。”
“乔恺!!!”
她一声比一声有底气,先是低声的、断断续续的,后来几乎是恶狠狠的,不服输的。
他一下一下撞着。
她就一声一声叫着。
深秋凉夜,他出了一头的汗,亮晶晶的。
童艳阳半睁着眼睛迷蒙地望着他,那一片汗意,仿佛她坐在深巷里擡头仰望的星空,在发光,在闪烁……
她平时最讨厌一身臭汗的男人了。
可这一刻,她忽然间伸手抱住他,凑过去亲吻他湿漉漉的额头。
这人间烟火若真能为她停留,哪怕只是片刻。
她厌烦了那二十六年的逃亡,也想停下来,张开双臂去抱紧点什么。
“乔恺。”她在他终于倒在她胸口时,慢慢伸出双臂,像是水草般缠住他的身体,低声叫他的名字。
他没擡头,把脸贴在她胸口,“嗯”了一声。
有些迷蒙。
她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男人动了动,慢慢地伸手,将她纤细的腰肢抱住,闭眼蹭了蹭,像个孩童似的。
他说:“我来人间一趟,我要看看太阳。”
很多年后,不学无术的童艳阳才在书中读到海子的这首诗,诗的名字,叫做《夏天的太阳》。
夏天的太阳,就是她。
艳阳。童艳阳。
可这一夜,她只是被他呢喃出的这句诗逗笑了。
她不知这是诗,还以为是他随口胡诌,便去推推他,“大晚上的,看什么太阳?”
他擡头,漆黑的眼眸亮得可怕。
“太阳在这儿。”
他凑过去,亲亲她。
“太阳被我藏起来了。”有几分俏皮的语气。
童艳阳情不自禁弯唇笑起来。
“幼稚。”
乔恺看她笑,拿某处抵住她,慢条斯理,“幼稚?我乔家大宝贝如此宏伟,你敢说它幼稚?”
她也勾唇,慢条斯理擡脚拨弄一下。
“让我看看,到底宏伟在哪里?”
……
一阵骚动,他恶狠狠地展现了一番男人气魄,并贱兮兮凑过去添了一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今儿我可算是领悟到了。”
童艳阳:“……”
腰很痛。
很痛。
痛。
天亮时,童艳阳醒过来,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她望着天花板,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头一次觉得睁眼的那一刻,就很想笑。
她是孤单的生物,她也渴望有人陪伴。
今天是有人陪伴的第一天。
她坐起身来,突发奇想掀开了被子,就这么光着走进浴室。
他在洗澡,不知道她来了。
当她从身后拥了上去,紧紧贴住时,他蓦地一僵。
“早啊,京城来的乔大爷。”童艳阳懒洋洋叫他,蹭了蹭。
余光看见水花里,什么东西霍地立了起来。
乔恺眯眼,回头看她,轻笑两声,“早,一大早就发/情的童小姐。”
……
于是浴室也是一片狼藉。
他们去巷口喝了粥,吃小笼包。
乔恺是北方爷们儿,很少吃江浙一带的东西,一口气消灭了两笼。
童艳阳在对面肩膀一抽一抽地笑。
他问:“笑什么?”
童艳阳擡手叫老板结账,顺带解释了一句,“我朋友三天没吃饭了,所以吃多了点。”
老板也笑不停。
乔恺眯眼,“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童艳阳:“不说了,不说了……”边说边笑。
乔恺看她两眼,没搭理她,扭头看老板,只说了一句:“不是朋友。”
老板:“……诶?”
“是男朋友。”
他铿锵有力丢下这句,拉着她走了。
秋天的太阳驱散了晨雾,第一缕霞光照在苏州河上。
乔恺指着河上来来往往的乌篷船,“走,去划船。”
童艳阳:“昨儿不是划了一宿吗?”
乔恺拉着她往河畔走,“先划这个,今晚再接着划昨儿那个。”
乌篷船很特别,船夫站在船头,只有一根桨,来来回回摇着撸。
船身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河中涟漪四起,碧波荡漾。
为了维持平衡,船两侧的凳子上,一边坐了一人。
乔恺在左,童艳阳在右。
她咯咯笑着指那水里,“这儿有锦鲤,要不要拜拜?”
一缕阳光自窗口照进,将她的眼照得明亮如星辰。
乔恺弯唇,“我看看,在哪儿?”凑了过去,想要冷不丁亲一口。
谁知道船身骤然失去平衡,倾斜向了她那边。
船夫赶忙叮嘱:“别别别,别过去。坐好了,要不船得翻了!”
乔恺飞快地在她眼皮上啄了一口,坐回原位。
船又恢复平衡。
船夫松了口大气。
童艳阳:“……我难道不是叫你来看锦鲤的?”
那边的公子哥穿着一件灰色毛衣,悠闲地伸长了腿,跟个大爷似的坐在那,慢条斯理说了句:“看什么锦鲤啊?有什么好看的?现在的年轻人,少装不努力,老大转锦鲤。哼。”
童艳阳看他半晌,笑出了声。
这傻子。
真幼稚!
可幼稚的他坐在窗口,背光,面朝她。
又是这样叫人心安。
船在晃,心里却很踏实。
她看着他的脸,慢慢想起昨夜他说的话。
我来人间一趟,
我要看看太阳。
她低头看着破旧的船底,眼里有些迷茫,有些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糖,一颗黄色的糖。
这两人的爱情就和定哥与清晨截然不同了,一对是理智与情意的慢慢磨合,一对是冲动与本能的开花结果,无论哪一种,希望都能让你们觉得爱情是美好动人的。
我就不刻意去追问乔恺为什么喜欢童艳阳,和童艳阳为什么慢慢接受他了。
咱们姑且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感情,因为爱情不一定说得出原因。
=V=今天也很爱你们,陪我走到番外四的小可爱们。
新文新文新文,都收了吗?又来叮嘱一次!专栏里,小甜饼,《偷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