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笑过之后,祝清晨忽然叫他的名字:“薛定。”
他擡眼看她,“嗯。”
“真不打算再谈恋爱了?”
他微微一顿,“不打算了。”
“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还是因为——”
他沉默片刻,轻声说:“不是。是因为正在做,和将要做的事情,都不适合谈感情。”
她迟疑片刻,忽然间开口问他:“那如果,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了呢?”
“也不谈。”
“即使她喜欢你,可以接受你的职业,也无条件支持你做的一切?”
他看她几秒,笑了,“是的,即使她可以接受我的职业,也无条件支持我做的一切。”
他说得那样坚定,哪怕轻描淡写,哪怕语气平平。
可她就是听出那话里话外不容置喙的决心。
“为什么?”她问。
“因为这样的感情不对等。不管是她留在国内等我一次次完成任务回来,还是我不得已放弃战地,回国组建家庭,都有遗憾。不是她担惊受怕,就是我妥协放弃。”
祝清晨不知自己因何而急切起来。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想反驳,想劝服,可到头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已然完完全全切断了后路,她又拿什么去引他架起桥梁?
一颗心慢慢地沉下来。
斟酌半晌,只能蹙眉问他:“所以,你打定主意一辈子当孤家寡人了?战地记者要为国奉献牺牲到这个地步?”
他笑了,被她那苦大仇深的样子逗乐,“为国?”
伸手,在她眉心略略一点,看她一怔、下意识松开了紧锁的眉,才又缩回手来。
“这和家国无关,是个人选择。我参与的战争不属于祖国,见证的难民与死者也不是同胞。”顿了顿,他目光明亮地看着她,“这是我的个人意愿。”
因为战争面前,没有国别。
“祝清晨,也许有的人,这辈子的愿望就是结婚生子,含饴弄孙,但我不是。”
“我没有归属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属于我的家因为父母常年在外,空空荡荡,根本称不上家。原本还有老头老太太,后来老头走了,老太太坚持住进了敬老院,我就更没有家了。”
“所以我常想,如果这辈子真要叶落归根,那就让我死在硝烟里,死在战场上。那才是我的归宿。”
他给她讲了海明威的故事。
一生漂泊,参与无数场战争的硬汉,最后死在了自己的枪下。他是极为自负的人,哪怕死,也定要轰轰烈烈,不肯轻易妥协于衰老与命数。因为见惯了动魄惊心,所以再不愿活得平静又乏味。
这样的薛定,令祝清晨无言。
他将她所有还未来得及蔓延滋长的希冀,悉数堵在了口中。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期盼着什么。
头一回见面时,站在巷子里三角梅前的他,抽着烟,安之若素。从戈兰高地上骑着赛摩轰鸣而来的他,冒着大雨,脱下衣衫递给她。在那片空地上,当着她的面奋不顾身扑向小姑娘的他,一动不动伏倒在干草垛上,醒来时却笑着骂她凶女人。
……
她在黑暗里望着他,听他谈死亡,脑中像是忽然被人抽走了思维。
她想起他所经历的那些生死关头,若是他运气不够好,当真就倒在了那架坠毁的直升机下,又或是在与恐怖分子搏斗时死于爆炸了呢?
心脏猛然一缩。
半晌,她才收回目光,低声说:“……可我不想你死。”
薛定一怔,侧头看她。
那个一直以来不懂妥协为何物的女人,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他身侧,垂着眼,难辨神色,语气里却有难掩的……伤感。
他胸口一动,仿佛有人投了块巨石进去。
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不是说过了吗,祸害遗千年,死不了的。”
是安慰,也像是玩笑。
但毕竟是这个夜里,他们最后的对白。
祝清晨不知道自己多久睡着的。
印象中,她听着枕边人的呼吸,脑中反复回放着与他相识的每一幕,迟迟未曾入睡。
从遇见他的那天起,人生就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她原以为只会在大片里看见的场景,竟也真实发生在眼前。
而薛定是主角。
她望着头顶的纱幔,听着他沉稳的呼吸,脑中一时是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一时那遭遇风暴与命运抗争的老人又成了薛定的模样。
有一些莫名的情愫还未来得及枝繁叶茂起来,就在这一夜被掐断。
她说不出自己缘何失望,但心情莫名低落。
昏昏沉沉睡去时,已是后半夜。
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身侧空空如也,薛定不知去哪里了。
她抱着被子坐起身来,没坐一会儿,就听见门开的声音。一擡头,薛定拎了两只袋子走进来,正对上她披头散发的模样。
“去外街买了换洗衣物。”他将袋子摆在床头柜,“M号,你应该能穿下。”
祝清晨一顿,“我看着难道不是穿S号的人?”
他的视线从她面上微微下移,停在胸口,又很快收回,“毕竟要考虑整体。”
“……”她看他片刻,大言不惭,“考虑得很周到。”
他失笑。
薛定订了次日的机票,从俞市到北京。
能留在沧县的时间,只剩下一天。
祝清晨心中过意不去,他来送相机,她却让他带她去干了坏事,又在大冬天翻了船、落了水,并未来得及尽地主之谊。
遂邀他去家中吃饭,“就吃你上回垂涎三尺的嘉兴大肉粽。”
薛定笑了,点头同意。
两人踏着早晨十点的阳光,绕过深巷,往苏州街三弄29号走。
她身上穿着他新买的衣服。他这人吧,极懒,基本盯着她昨晚穿的衣服样式,重买了一件八九不离十的。
他的大衣在空调屋里晾干了,又穿在了身上,里面的衬衣和套头衫倒是新买的。
两人这么走在巷子里,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小巧白皙,沿街过去,倒也有不少人行注目礼。
走到院子门口,祝清晨率先跨进去,叫了一声:“妈!”
姜瑜在屋门口淘米,闻言擡头,“怎么才回来?你二姨二姨夫,还有彭彭——”
话没说完,已然看见祝清晨不是一人回来的,身后还跟了个年轻男人,顿时一愣。
同一时间,屋子里走出二姨和表姐赵彭彭。
姜瑜在围裙上擦擦手,补完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你表姐今天回来了,二姨和二姨夫带着她来咱家吃饭,送了一箱新疆的香梨和一箱松花蛋来。”
祝清晨停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不知道二姨全家会来,还特意请薛定来家中吃粽子,如今可好,撞了个正着。
姜瑜的目光落在薛定面上,带着探寻的意味,上前两步,低声问祝清晨:“这位是——”
她当然不会认不出,这就是昨晚在院子外头跟女儿一同离开的人。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女儿焕然一新的衣服上,微微一顿。
赵彭彭站在一边看热闹,“对呀,清晨,赶紧给介绍介绍啊!”
二姨看看薛定,笑着没说话。
二姨夫原本在屋子里看电视,闻声也走了出来,好奇地看着两人。
祝清晨回头看了眼薛定,无声地叹口气,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只能硬着头皮介绍说:“这是我朋友,薛定。”
然后一一将家人介绍一遍。
这状况,就跟带着对象见家长,结果遇上七大姑八大姨围观似的,神他妈尴尬。
薛定手里还拎着路上买来的一箱牛奶、两口袋水果,原本是想着上人家里吃饭,不好意思空手而来,如今这么一看,就更像是准女婿上门拜访……
他比祝清晨要从容些,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去,在她介绍的时候,朝着每个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众人都接受了他们是朋友这个说法,可看表情,恐怕没人信。
一顿尴尬的饭局在所难免。
祝清晨都想过了,要不干脆也别管那么多,就说临时有事,把薛定带走算了。
可转头看见薛定已经被二姨拉进了客厅,要临阵退缩都来不及。
正要跟进去,被姜瑜拉住了。
姜瑜凑过来问她,“小薛是哪里人?”
“北京人。”
姜瑜一下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北京的?”
“嗯。”
“在哪认识的?”
“以色列。”
姜瑜没问怎么认识的,自然而然把薛定当成和祝清晨一样的游客,只是去以色列旅游,只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年轻人,笑了下,“长得还挺俊,配你不亏。”
“……”
祝清晨看她一眼,“别瞎说,只是朋友。”
“朋友?”姜瑜笑两声,“和朋友出去玩一晚,怎么连衣服都给买新的了?”
“……”她想解释,又不敢说昨夜落水了,要不姜瑜铁定得在院子里就起码数落个半小时。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姜瑜看她表情认真,不像是在说谎,一时又敛了笑意,“别告诉我你们只是心血来潮,玩玩而已?我是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态,但是不管时代多开放,男女关系也不能瞎来,你——”
“妈!”祝清晨忍无可忍,匆匆打断她的话,“真是佩服你们这些老年人的想象力!”
然后就进了客厅,去解救正被二姨一家子围观着的,国宝薛定。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又觉得姜瑜不固执的时候,还是挺萌的。
反正莫名其妙就成了神助攻~
皮带:听说这几天我不在,大家都很想我。
薛定:你以为大家想的真的是你?
皮带:要不然呢?
薛定:他们只想我尽快解开你,用事实说话。
皮带:你有什么事实要说?
薛定:比如,我有五千米这个事实:)。
T-T不要潜水我噢,撒个花留个言再走!
月底啦,大家有营养液可以浇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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