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晨捂暖和了,穿好衣服去了客厅。
薛定为了留空间给她,先前就出了卧室,随手拎了件干净t恤在客厅换。
她眼尖,一出去就看见他背上几处缝针的伤口都在渗血,触目惊心。
于是薛定才刚把t恤套脖子上,手都没穿过短袖,她就走上去一把抓住那只衣袖,阻止了他的动作。
“还在流血,先别忙穿。”
薛定一顿,“是怕弄脏衣服,还是想看我不穿衣服?”
祝清晨瞥他一眼,“横竖你也把我看了个够,我多看你两眼,你也不吃亏。”
薛定:“别说得好像你吃了个大亏似的。上回在戈兰高地,我让你穿我衣服,你不还扒光了自己漫步雨中?这回不就脱得更干净了点?正合你意。”
想了想,再添三个字,“裸↑露狂。”
祝清晨:“……”
手一松,t恤松垮垮搭在他肩上。
她再扫一眼他血迹斑斑的背,风一样从茶几上拿了点钱就往门外走。
“去哪?”薛定提高了嗓门儿。
她头也不回,“买药。”
砰,门关了。
留下薛定一人衣衫不整站在客厅里,又没忍住笑了两声,就说她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绊几句嘴就跑了,哪像她?
等她的间隙,薛定索性把衣服又脱了下来,赤着上身坐在沙发上。
背上一跳一跳的疼。
茶几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没完没了。
祝清晨走得急,没带手机。
他瞟了一眼,又是那个苏政钦打来的。
干脆懒得理,伸手拿了本军事杂志翻起来。
结果祝清晨一去就是半个小时,迟迟没回来,薛定频频看钟,略担心。
偏她的手机半小时里至少震动的时间占二十分钟以上。
吵死人了。
他面色不虞,索性接了起来,也没说话,就阴沉沉等着看对方这么要死要活打电话是为了什么。
那头的苏政钦愣愣地盯着手机,这些日子他打了几百通几千次电话,耳边终于不再是冰冷的忙音。
电话接通那一瞬,他觉得自己都他妈要哭了。
短暂的失声后,他焦急地叫了一声:“清晨?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薛定压根没来得及说自己不是祝清晨。
苏政钦太急切了,生怕对方一个冲动又挂了电话,几乎毫无间隙就说了下去:“清晨你先别挂,你听我说,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不经过你的同意擅自把你的作品拿去发表,我不应该不听你劝被名利蒙住眼睛,我不应该……”
顿了顿,他的声音有轻微的哽咽,“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自己做得太自私,可原因我都跟你说了。我希望我们将来过得更好,我希望能早点买车买房,不是托儿车,不是二手房,是可以安安定定和你过一辈子的家,可以载着你和孩子出门旅行的车——”
苏政钦的急切让薛定一时之间接受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信息。
这是那女人的私事。
他本该一无所知的。
于是就在苏政钦说得情真意切时,忽闻手机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祝清晨不在,你过半个小时再打。”
男人的声音冷冷清清,还带着明显的不虞。
苏政钦先是茫然震惊,随即大失所望。
好不容易打通的电话,接听的却不是本人。
并且,还是个男人。
他几乎崩溃,立时反问:“你是谁?”
薛定却不耐烦跟他多讲,眉头一皱,“半个小时之内不要打来。”
吵死人了。
偏他不知道那女人的手机密码,也不能点进设置把震动关闭了。
那头的苏政钦气急败坏开始嚷嚷起来,薛定干脆利落把电话挂了,扔茶几上。
结果——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嗡嗡震动的声音由始至终弥漫着客厅。
薛定的脸色越来越黑。
夜里八点半,祝清晨回来了。
客厅里灯也没亮,薛定赤着上身侧卧在沙发上打盹。
她去了一个多小时,是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
听见关门声,沙发上的人一下子惊醒,擡眼朝她看过来,“我以为你跑回国买药去了。”
她把塑料袋放在厨房的小方桌上,拿了瓶药膏朝他走来,顺手打开客厅的灯。
“顺便去了趟菜市。”
薛定一下没适应灯光,擡手略略遮了下眼。
眯眼的样子像只大型猫科动物。
祝清晨蹲在沙发旁边,一把摁住正要撑着身子坐起来的他,“别动,就这么趴着,抹点药。”
薛定依言不动了。
她抽了支棉签出来,蘸了一圈药膏,膏体是淡黄色的,隐约散发出薄荷的清凉味道。
“可能会痛。”她出言提醒。
薛定没动,嗯了一声,“抹吧。”
她咬牙替他上药,全程他除了身体剧烈颤动几下,一声不吭。
近在咫尺,她看得更加清楚,薛定的背上一共有大大小小五处缝合口,黑色的线紧紧扎住了血肉,光是看着都揪心。
除去新伤,还有旧疤。东一道西一道,乱七八糟。
但男人的身体结实有力,不像苏政钦那样清瘦,反倒线条流畅,随着肌理起起伏伏,哪怕静默不动,也充斥着力量感。
从肩胛到手臂,再到隐隐消失在裤腰里的线条……
这是祝清晨第一次清楚意识到,眼前的薛定是一个常年在烽火中奔波的人。
她的眼前又清晰浮现出那日黄昏,薛定于城外奋不顾身救了小姑娘的场景。
下一刻,趴在沙发上的人忽然问她:“连煎蛋都能煎糊的人,买菜干什么?”
“……”
“你以为你把蛋都藏起来,我就找不着了?”
“……”
“冰箱里那么多鸡蛋,至少没了一半,呵,可惜了,生得好没死得好。”
祝清晨一狠心,手上涂得用力了些。
男人蓦地收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一瞬,随即就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她又立马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了。
“……手滑,对不起。”最后三个字,轻得要命。
她太倔了,道个歉都这么困难。
薛定支着身子爬起来,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没关系。”
祝清晨接触到他漆黑透亮的眼,男人懒洋洋的神情里,有一种别样的光彩,惊心动魄。她秒懂了,凭薛定这有仇必报的性子,后面肯定有别的在等着她。
祝清晨去菜市的时候,顺手拎了只鸡回来,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都不用自己清洗。
姜瑜总在她体弱的时候给她炖鸡,说是鸡汤补身体。
可她自己不会下厨。
薛定觉得好笑,明明是她要炖鸡汤给他,到头来变成他坐在厨房的小方桌前指挥,看她姿态笨拙地按部就班。
汤刚熬上,冰箱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短促的嗡嗡声,像是……手机在震动。
祝清晨一愣,一手操着菜刀,一手拉开冰箱门,转眼间就看见自己的手机正欢快地躺在几只大葱旁震个不停。
她面无表情拿出手机,回头盯着薛定,“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手机会在冰箱里?”
“天气太热,手机会爆炸,放冰箱物理降温。”
“你再说一遍。”
薛定:“……你先把刀放下。”
那一头,苏政钦就跟疯了一样,不间断打来电话。
从薛定挂断电话,到祝清晨从冰箱里把它拿出来,屏幕上那三个字之后,就已经有了135这个数字。
135通未接。
祝清晨无动于衷,掐断电话,擡眼就对上薛定的目光。
他说:“既然不静音,就是还在意。在意就接。一直跟自己耗着,既不静音又不接,不矛盾吗?”
她别开视线,把锅盖盖上,“你不懂。”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是,我不懂。失恋这种事,我怎么会懂?”懒洋洋的声音,里里外外都透着自负,“毕竟我向来是众多女□□慕的对象,从来都只有得,没有失。”
祝清晨头也不回,“是吗?那我真是羡慕你。你咋不改名叫薛日天呢?”
“……”
祝清晨没有想到,薛定自然更想不到,因为一通简短的电话,国内的苏政钦简直跟疯了一样。
祝清晨跑掉了,如果仅仅是因为一时吵架,出外散心,他还可以接受。
然而几百通电话打过去,最后接起来的是个男人。
苏政钦几乎崩溃。
可祝清晨那边再也没有打通过,他只能换了个对象,开始电话轰炸童艳阳。
童艳阳是超模,此去欧洲有大show,哪知道忙了一天,半夜回到酒店,手机上赫赫然出现三十二通苏政钦的未接。
她吓一大跳。
电话终于在午夜接通,苏政钦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傲气,声音疲软地对她说:“清晨在哪?”
童艳阳还是拧巴着,“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半晌无言,最后低声道:“童艳阳,我给你下跪成吗?你要回国了,我跪在你面前谢谢你,告诉我她在哪。”
她奇异地沉默片刻,终于说了四个字:“耶路撒冷。”
“谢谢。”男人很快挂了电话。
那一通电话让童艳阳也有些失神。
记忆里,苏政钦出身自中产家庭,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从小将他培养得懂礼貌、知分寸。而他因模样好、性格好,从小顺风顺水,在大学里尤其受人追捧。老师同学都喜欢他。
他骨子里是有些自负的,但一直死心塌地爱着祝清晨。
这一点,让不茍言笑、过分硬朗的祝清晨成了很多人明里暗里羡慕的对象,大家都觉得她命好。
祝清晨命好命坏,童艳阳最清楚。而作为清晨最好的朋友,童艳阳自然也清楚苏政钦这个人,外在胜过能力,有些软弱,有些自视甚高,将来真过日子,祝清晨不一定有大家认为的那么幸福。
可在电话里,那个自负的苏政钦低声下气对她说:“童艳阳,我给你下跪成吗?”
她一下子动摇了。
明明昨日和祝清晨打电话时,她还异常坚定地说着:“别接!就是不许接!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结果这一刻,她比祝清晨更先妥协。
法国的夜色辉煌灿烂,铁塔在远处熠熠生辉,过分招摇。
童艳阳低头看着阳台下形形□□双双对对的男男女女,忽然有些百无聊赖,她这么四处漂泊,也不知会不会有个人像苏政钦爱祝清晨那样,要死要活爱她一回。
她拿着手机在那晃啊晃的,哪知道手一滑,那玩意直接飞出去了。
童艳阳住在酒店三楼,楼下是条绿荫大道,来来往往都是散步的行人。
只听一声惊呼,有人当头被砸。
她吓得赶紧蹲下来,抱头不出声。
下一秒,绿荫道上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她以蹩脚的法语水平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明白,被砸中的那人……
昏了。
两日后,耶路撒冷的白天,乔恺兄妹跑来薛定家里,说是要薛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有利于身体恢复。
祝清晨也一同跟了出门。
四人在古城景区里转悠时,逛到了二楼的城墙上。
祝清晨那停歇了一天的手机居然又在这时候震了起来。
她照例掐断了,没理会。
很快,苏政钦的短信涌入手机。
“我在耶路撒冷,古城门口等你。”
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站在城墙上,慢慢地,慢慢地擡起头来。
城门口,有道熟悉的人影立在那。
艳阳当空,有风袭来,那人一动不动,仿若静止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