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川鲜少去电影院,其一是因为工作忙,对电影兴趣并不大;其二是因为,电影院这种地方散发着浓浓的酸臭味,作为一只单身狗,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自投罗网找罪受?
下午一点半,他与周笙笙出现在电影院大厅里。
周末的影院人多,周遭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陆嘉川嘱咐周笙笙在一旁等着,而他排在买票的队伍里。在他前面有一对情侣,男人搂着女人的腰,女人就跟软体动物一样瘫倒在他身上,黏黏糊糊,亲亲我我。
陆嘉川面无表情站在那,觉得十分碍眼。
不一会儿,身后又有人排了进来,一对年轻的情侣。
女孩子叽叽喳喳对男孩子说:“我们看恐怖片怎么样?”
男孩子笑话她:“哦,你又想被吓得尖叫,一边叫一边往我怀里钻了?”
“我才没有往你怀里钻!明明是你趁机搂住我!”
“……”陆嘉川想堵住耳朵了。
烦人,公共场合秀什么恩爱?有什么好秀的?
他皱眉站在那,片刻后回头,朝不远处的周笙笙招招手。
周笙笙正站在那里看电影海报,好一会儿才看见他在招手,于是歪着脑袋一脸茫然,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了?”她仰头望他。
“站这儿。”他顿了顿,轻描淡写,“一起排队。”
周笙笙莫名其妙:“刚才不是说你一个人排队就可以了吗?”
“哪来那么多话。”他皱眉,别开视线,“一个人站着太无聊。”
“两个人一起站着难道就不无聊了?”
“也无聊。”
“……那就是了。”
“但是在我无聊的同时,看着你也无聊,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周笙笙鼓起腮帮子,给了他一个突破宇宙极限的大白眼。
虽说两个人排在队伍里,也不过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但陆嘉川看看前面那对相互依偎的人,耳边传来后面那对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心情也霎时间平和许多。
他侧头看了眼周笙笙,小个子女人妆容浅浅淡淡,穿着清清爽爽的蓝白条纹连衣裙,时而踮脚看看队伍前面还有多长,时而百无聊赖看看大屏幕上的电影列表。
偶尔对上他的视线,她就没心没肺冲他笑。
他表情平平地收回视线,冰山脸却有了初融的迹象,眉梢眼角都一点一点软化下来。
周遭的人继续秀着恩爱,可他也觉得不再碍眼,因为旁人的恩爱是旁人的,此刻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平和满足。他没有什么恩爱可秀,但他并非孤身一人候在这里,你瞧,他的身边也有一个女人。
她不年轻,不漂亮,可他就是瞧着她舒坦。
拿到电影票后,陆嘉川看见其余人在一旁的柜台前买爆米花与饮料,侧头问周笙笙:“吃爆米花吗?”
周笙笙迟疑片刻:“在这儿买挺贵的。”
奶茶店的爆米花十元一桶,电影院却要三十五元一桶。
陆嘉川停顿片刻,像是在判断她的话究竟代表她想吃还是不想吃。片刻后,他走到柜台前:“一桶爆米花,两杯橙汁。”
把那一大桶比她脑袋还大的爆米花塞进她怀里时,陆嘉川说:“拿着。”
“都说很贵了还买。”周笙笙盯着怀里的爆米花。
“我乐意。”
“乐意当冤大头?”
他看她一眼,转身进场,仅仅扔下一句:“嗯,为你当一当的话,乐意的。”
哎?
周笙笙定定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就这么短暂功夫,陆嘉川都走到检票口了,回头看她,不耐烦:“傻站着干什么?不进去了?”
她又亦步亦趋跑了过去,跟在他身后检票入场。
男人的个子很高,她在后面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微微擡头才能看到后脑勺。漆黑的发梢,笔直的背影,明明不算很宽阔,却会让人顿觉踏实的肩膀。
周笙笙低头,抱着那桶爆米花,觉得心里也像是有无数玉米炸开了花,绽放在心尖上。
她低头傻笑,嘿嘿嘿嘿,冷不丁被人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
“不要无缘无故露出这种智障笑容。”陆嘉川很嫌弃,“叫人看了还以为我带着家里的智障儿童一起出门。”
周笙笙:“……”
果然是感动不过两秒。
电影其实并不精彩,俗套的剧情,狗血的反转,为虐而虐的梗。
但爱情这个主题,俗不俗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共鸣。
女主角因为父母的亡故,背上了血海深仇,为此不得不离开男主角,不告而别。她在他熟睡时,闭眼吻了吻他的额头,黑夜里清晰可见的泪光滑落脸颊。
她走在黑夜里,流着泪说:“能在茫茫人海遇见你,实属人生一大幸事。唯一遗憾的,是无法陪你到白发苍苍,到子孙满堂,到你曾说要与我终老的地方。”
周笙笙在听到这一句时,已然满面泪光。
这什么电影啊!不是说好喜剧的吗?搞什么幺蛾子,戳人软肋!电影票能退吗!虽然不是她买的,退给医生也好啊!
这他妈也太心酸了,字字句句都在嘲讽她……
而陆嘉川平静地看着电影,忽然察觉到身侧的奇怪动静,侧头,就看见那个矮个子女人缩在靠背上,抽抽噎噎,无声流泪。
……哭了?
就这种俗套情节,虚假故事,有什么好哭的?
他顿了顿,想出言嘲讽两句,可黑暗里,她的泪光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显得凄凉又美丽。泪珠挂在睫毛上,就成了夜空里闪烁的流萤,稍纵即逝的光辉总叫人目眩神迷。
陆嘉川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
他慢慢地,将手伸进裤兜里,拿出了那方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于寂静的半空递给她。
周笙笙泪光模糊地盯着屏幕,片刻后,感觉到身侧的男人递了个东西过来。
她胡乱擦着眼泪看过去,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干净漂亮。
那是陆嘉川的手,她早已熟悉。
而此刻,那只手握着一方手帕,轻轻地递给她。
她擡头,跌入一双漆黑安静的眼眸里。
陆嘉川见她呆立着不动,迟疑片刻,拿着帕子凑近她的脸,一点一点擦掉面颊上的泪:“这种电影也值得哭一场?”
熟悉的,嘲讽的,陆氏语气。因为身在影院里,所以压得很低很低。
她的泪水淌得更换快乐了。
“女人就是矫情,陆医生第一次知道吗?”她小声说着。
而那只手拿着手帕,不断替她拭去新涌出来的泪水。手的主人顿了顿,低头看着她:“嗯,第一次知道。”
“那你想笑就笑好了。”
“是挺想笑的。”
“……”她有点生气了。
可医生却又不紧不慢补充一句:“第一次,难免笑一笑,今后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
周笙笙一顿,踌躇着,猜测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她想象中的意思。
他却拉着她的手腕,忽的起身往一旁的过道走。
“干什么?”周笙笙压低了声音问他。
“电影太难看,还把你弄哭了。第一次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烂片,不看也罢。”他振振有词,拖着她走出了黑漆漆的影厅。
“陆医生,你这样好浪费钱啊!”周笙笙痛心疾首,“几十块钱一张票,看到一半就不看了。”
“这种电影,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结局。别看了,我口述给你听。”
“那你口述。”
陆嘉川瞥她一眼,停在电影院大厅的一张沙发前:“那你坐下,我口述完了,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走了,别叽叽歪歪的。”
周笙笙翻着白眼坐下,眼睛还红通通的。
陆嘉川别开视线,盯着海报,一字一顿:“女人去报她的血海深仇了,男人醒来,发现她不见了。”
“然后呢?”
“然后上刀山,下火海,就为把女人找出来。”
“那找到了没?”
“找到了。找到的时候女人已经嫁人了。”
“嫁给谁了?”
“仇人。医学上说来,这个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本来是要报仇,报着报着,虐着虐着,就再也忘不掉了。女人爱上了仇人,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一笑泯恩仇。”
“那男人呢?”
“男人一气之下,挥刀自宫,从此不能人道,遂成大器,人称东方不败。”
“……”
周笙笙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陆医生,我觉得我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也没不好使到这种地步。你当我是智障吗,编出这种剧情?”
陆嘉川看她两眼,轻轻松松站起身来:“故事讲完了,走吧。”
“你敷衍我!”
“我认真的。”
“这什么烂结局!”
“陆氏精彩大结局。”
“呸!”
“……”
他看着女人站起身来,一路上都生气地跟他斗嘴置气,她怨他不让她看完电影,怨他胡乱说个结局忽悠他。
可他一点也不生气,四两拨千斤把她的攻势全部化解。
烂结局也罢,半途而废浪费电影票也罢。
至少,她没有再哭。
他微微侧头,看着她生气勃勃吐槽他的样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真的很像一只松鼠。
滑稽,可笑。
却也可爱。胜过流泪的样子千万倍。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不愿意看见她掉眼泪。他心目中的薛青青就该是这样,没心没肺,笑着怒着,每一幕都是鲜活可爱的。
于是周笙笙意外地发现,她明明是在骂人,可是骂着骂着,医生居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