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城西酒吧地带的公交车上,周笙笙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
车内的空气太密闭,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就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
前座的年轻女生扭头不高兴地说:“吹得我脖子冷。”
周笙笙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可眼下看着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也就没搭理她。
女生更生气了,尖着嗓音冲她说:“跟你说话呢,大妈,没听见吗?这大冷天的,你开什么窗啊!”
周笙笙蓦地转过头来盯着她:“冷就换地方坐,没人逼你坐这儿。”
“你——”女生气急了,但看样子也不是个会找茬掐架的人,当即站起身来换座位,一边走一边故意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神气什么啊?更年期到了是吧!”
周笙笙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死死攥着手机,沉默不语。
刚才震动好半天的来电已经终止了,接下来涌进手机的是三条微信。
第一条:刚才在做手术,没接到电话。
第二条:找我什么事?
第三条:好吧,鉴于我错过了你三通电话,允许你也拒接三次。不能再多了。
她低头看着屏幕,啪嗒,有一颗泪珠砸在手机上。
屏幕上隐隐绰绰倒映出她此时的模样,真的就是个黄脸婆,难看,平庸。而他的头像还是那样安静地躺在她的倒影之上,微微笑着,仿佛快要融入那片湛蓝的背景之中。
你看看,他们俩放在一起,真的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周笙笙犹豫片刻,终于一下一下按在屏幕上。
【我要出远门了。】遥遥千里,不知归期。
【本来想跟你当面道个别,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因为下雨了。
【谢谢你,陆医生。】给我一段这么美好的时光。
下一刻,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周笙笙低头看着那四个字,她给他的备注一直都是这个:火山医生。
指尖轻轻拂过那四个字。拇指长按手机边缘。关机。
原谅我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只怕一开口,未语泪先流。
*-*
周笙笙没有迟疑,一路穿过灯红酒绿的大厅,直奔吧台。
柜台后一头黄毛的服务员笑嘻嘻看着她:“大姐,穿成这样来泡吧?”
“我找郑寻。”
“郑寻啊?”黄毛上下打量她,有些迟疑,“您是他妈?”
“……”我是你大爷!
哪里痛戳哪里。
周笙笙黑着脸耐着性子再问一次:“他到底在哪里?”
“喏,后门出去,巷子里泡妞呢。”黄毛伸手一指。
周笙笙一顿,还是朝后门走去。
半下午的时光,酒吧里昏暗得像是已经入夜。她推开门,看见巷子对面站着的那对男女。
女生年纪很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拉着郑寻的衣角:“干嘛还这么凶啊,我不是照你说的把头发给染回来了吗?”
“你就是把脑袋剁下来我也这么凶。”
“对女朋友不该这个态度!”
“谁说你是我女朋友了?我承认了吗你就这么自作多情?”郑寻拉她的手,“撒手,别拽着我,要回去上班了。”
“你上次都亲我了,还敢说不喜欢我?”小姑娘生气,又一次拽住他的衣角。
郑寻的耳根子有点红,依旧不耐烦地说:“说了一百遍了都,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只谈恋爱不确定关系,男女朋友这种过家家的事你找别人说去。”
“那行,不确定关系就不确定关系。”小姑娘耸耸肩,“你只认我当妓女我也无所谓。”
郑寻倏地盯着她,凶巴巴地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要是只想要做爱,我也没关系——”
“闭嘴。”冷冷的两个字。
“……”
“小姑娘家家,少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他们在巷子对面进行着可笑的争执,周笙笙远远看着,慢慢地重新把自己藏进了门里的昏暗世界。
郑寻他大概不知道吧,当他这样凶巴巴地对一个人说话时,其实并不代表他厌恶她,相反,若是他不在乎她,又怎么会轻易被拨动了情绪?
以及,这世上大概只有周笙笙一个人知道,郑寻坚持不找女朋友是为了什么。他曾说过不会丢下她一个人,整整八年,他从未食言。
她从哪里来就从哪里离开。
坐上公交车,在出租屋附近下车,踏进那家常常光顾的小店,点了一碗麻辣烫,坐在靠窗的地方埋头吃着。
以前都没觉得这家的味道有这么重,那汤辣得她一下一下倒吸着气,眼泪都要出来了。
老板娘已经不认得她了,一脸担忧地说:“要不,大姐,你坐里面去吃吧……”
她欲言又止,显然是担心周笙笙这幅吃个麻辣烫都痛不欲生的模样把门外的顾客吓跑。
周笙笙擦擦眼泪,吃掉最后一口,把钱搁在桌上走了。
出租屋内,一切都还是原样。这座城市算是她和郑寻迄今为止生活最久的一个地方,突然间要斩断联系,还真有些困难。
她走进郑寻的小屋子,绕过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有条不紊地重新喂为自己做了一张身…份…证。
照相,调光,修图,打印。
你看,其实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并非做不到,对吧?
她拿着新的证件,低头把一地脏衣服收好,抱进那台破旧的洗衣机里,然后走进厨房准备郑寻的晚餐。
因为工作缘故,他总要等到凌晨才能吃饭。
她做好这一切,把饭菜都放进电饭煲里热着,然后走进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凌晨十二点前,她收好了简单的行李,把房间的灯关掉,钻进了被窝里。
大概一点左右,她听见了开门声,郑寻回来了。
黑夜里,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听着他打开电饭煲,吃饭,看电视,然后洗完,洗漱……那一系列的声音都不会叫她觉得厌烦,因为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听到了。
枕边的手机早已被她静音,漆黑的屏幕每隔一阵就亮起,屏幕上总是那四个字。
周笙笙没有接。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点钟睡着了。然而睁开疲倦的双眼时,天已经亮了。
她悄无声息地洗漱完毕,经过郑寻的房间时,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他毫无睡相趴在床上,鼾声震天。
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否受得了他这坏习惯。
她笑了笑,从屋子里拎出行李箱,不声不响离开了。大门开了,外面已然雨停,太阳挂在东方,天地间焕然一新。
公交车路过转角处时,她蓦然看见路口的红绿灯处立着一个人。
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远远瞥见,到经过他眼前,再到公交远去、他的身影完全不见。
就好像一幕老旧的电影。放映过无数次了,可每一次都会让人感慨万千。
周笙笙最后看他一眼,将屏幕再次亮起的手机拿到眼前,顿了顿,发出两条信息。最后抠出了电池,将那张电话卡扔出窗外。
*-*
清晨七点半,两条短信分别抵达了郑寻和陆嘉川的手机。
“珍重。”
简短两字,不露相思,道尽别离。
*-*
新的工作地点是一家便利店。
新的住所是一间单人隔间,屋主把房子隔成无数单间,租给不同的人,房租每月只要八百。
价格便宜是好事,不好的是周笙笙每晚都会听见隔壁的情侣们激.烈.狂.野的夜生活。隔壁的男青年看着年纪轻轻,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强烈的欲.望,和女朋友吵架也好,恩爱也好,一言不合,提枪就是干。
好吧,小年轻嘛,初尝情事,对这方面渴求强了些也无可厚非。
但坏就坏在渴求强,还不拘小节。周笙笙每次从便利店下班回来都是夜里九、十点钟,进厨房煮面时总是撞见他们做运动不关门,那场面真是,辣眼睛。
还有一次她从厨房端着面往房间走,刚刚做完运动的男青年忽然推门走出来,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吓得周笙笙差点没端稳面碗。
他倒是镇定自若对她笑了笑:“大姐,这么晚还吃面啊?”
她的眼睛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就这么顿在半空完全不敢朝下看,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吃面。你,你这么晚还做运动啊?”
男青年朝她笑笑:“运动这种事,不分昼夜都能做。就是昨晚有点饿。”
他老神在在裸在那里,眼神落在周笙笙的碗里。
周笙笙真是满头大汗,赶忙做了次活雷锋,把碗朝他手里一塞:“这个给你,赶紧进屋吃吧,这事儿是挺费体力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匆匆转身回厨房,深吸一口气打算重新煮一碗。
等她回到自己的小隔间里时,听见隔壁情侣的声音从一点也不隔音的墙那边传来。
男人说:“那大姐人挺好的。”
女人不以为然:“看你身材好才把面给你的吧?这种欲.求.不满的中年女人,我见多了。你下次倒是注意点啊!别这么光.着.身.子出去了。”
“怎么,你还担心她对我有什么想法?”
“谁知道呢?”
周笙笙哧溜一下把面条吸进嘴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身材哪里就特别好了?夜夜笙歌,活塞运动做那么多,是她也会感觉身体被掏空好吧?那玩意儿还不知道多少人用过,她就是欲.求.不.满也不会找上他啊!
她嘀咕着可惜了那碗面,去厨房洗了碗。
洗到一半时,那个年轻女人拿着空碗进来了,看她在洗碗,笑眯眯把碗递过来:“大姐,谢谢你的面。”
干什么干什么?吃了她的面,连碗都不洗?
周笙笙没好气地盯着她,咧嘴露出森森大白眼:“不好意思啊,劳驾你把碗洗了再还我。”
那女人看她两眼,笑容不见了,把碗搁在水槽里,扭着屁股就走了:“哼,爱洗不洗,反正不是我的碗。”
周笙笙盯着那只脏兮兮的碗,决定明天去买两包泻药,继续做这个送面的活雷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