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川开车送周笙笙回家。
他其实并不想多事,但外面天寒地冻,她又是个年轻女人,他恰好开着车,也就行个方便了。
周笙笙感恩戴德地谢了他一路。
“陆医生,你好人有好报,将来一定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
“你说你人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好心,真是叫人感动。你爸妈知道自己生了这么好的儿子,一定做梦都会笑醒的!”
“……”
“你这么帅这么善良这么热心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我认识一姑娘,二十来岁,年纪轻轻,力气很大,还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到后来陆嘉川几乎有些后悔了,他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提议送她回家,这话唠!
他瞥她:“你都谢了一路了,措辞不带重样的,夸我的时候还能顺带把自己捎上,口技不错。”
口,口技啊……
周笙笙又想多了。
脸上微红。
为了掩饰心中的黄暴之力,她咳嗽两声,理直气壮地说:“我这还不是因为穷啊,你送我回家,省了几十块钱打车费用,我当然要感谢你了!”
“是吗?”听的人可不怎么投入,不太相信她说的话的样子。
周笙笙说:“我是真穷,穷得牙刷都刷成爆炸头了,都没舍得换新的。”
“……”
“偷偷跟你讲,我脚上这双袜子都穿破四个洞了,可我穷,也没舍得换。”
陆嘉川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是吗?那你再接再厉,穿破第五个洞了,还能拿它当手套。”
“……”周笙笙憋了半天,没憋住,自己哈哈哈笑起来。
陆嘉川说:“我在讽刺你。”
“我知道啊!”
“知道还笑那么开心?”
“我笑你还有力气讽刺我,没有如丧考妣,也没有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周笙笙凑过去看看他,歪歪头,“这样我也放心了。”
陆嘉川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她是因为他,因为25床的事,所以才这样一路上装疯卖傻的。
车行一路,他们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陆嘉川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25床的事?”
“无意中撞见的。”周笙笙不敢说自己是专程去看他,“前一阵在医院撞见你和她晒太阳,还以为现在医护关系这么好,医生和病人都谈起恋爱来了,然后就随口问了问护士。”
陆嘉川没说话。
她又小心翼翼瞧了瞧他,低声说了句:“你别难过了,陆医生。”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难过?”
“两只。”她指指自己明亮的双眼。
陆嘉川一怔,真是要疯了!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他一年前也在那个女人那里看见听见过。
怎么满世界都是周笙笙?!
他绷紧了脸:“我是医生,正确处理医护关系很重要,如果每走一个病人,我都要悲痛一番,那我还工作不工作了?要真这么柔弱,这么有母性光辉,不如回家奶孩子。”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碎碎念的样子让她想起了一年前的陆医生。
周笙笙笃定地说:“你不用口是心非,我知道你心里是难过的。”
“我不难过。”
“你口是心非就说明你还不仅仅是难过,是非常难过,难过到不愿意接受伤痛。”
“我再说一遍,我不难过!”
“你看,你这就是逃避伤痛。人只有真正伤了心,才会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假装自己不难过。”
“……”陆嘉川把车一停,气急败坏,“再多嘴,再多嘴踢你下车了!”
这该死的话唠!
周笙笙老老实实待在座位上不敢动了。
车子又发动了。
她憋了半天,不敢再提25床,只能小小声地说:“陆医生,我并不是一个很没有骨气的人,事实上我是个硬骨头。之所以接受你的臭脾气不下车,是因为我确实有点穷,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前几个月我都在家待业。所以陆医生,如果你觉得我是一个好欺负的人,那你就错了,下一次你再这样恶劣地对待我——”
吱——
急刹车。
陆嘉川停在了她先前说过的路口,侧头盯着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周笙笙默默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站定了,转头冲他挥手:“陆医生,一路顺风。”
她这样乖巧的样子让他再生气也发不出火来了。
看来他好像确实有点太凶了,她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站在路边,可怜巴巴的。
陆嘉川脸色稍霁,点头:“你注意安全。”
她继续乖巧说:“你也是,路上注意安全。”
他点头点到一半,听到下一句——
“实在伤心的话,就把头蒙在被子里,午夜时分好好哭一场。俗话说得好,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周笙笙话说到一半,只看见面前的汽车倏地一下开走了。那个坏脾气医生黑着脸想也不想就踩下油门,只留下一屁股青烟。
她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哈站在原地仰头大笑。却不知道后视镜里,气急败坏的陆嘉川又有了片刻的失神。
连肆无忌惮哈哈大笑的样子,都那么像。
*-*
陆嘉川没有埋头在被窝里大哭一场,他拿了本书,坐在阳台上的躺椅上斜靠着,一页一页翻起来。
医学报告。
临床心得。
明明是足以让人冷静得发指的内容,可他偏偏看着看着,心绪就不平静了。
事实上,说一点也不难过是假的。
他打开笔记本,在一个名为“洞”的文件夹里新建了一个文档,然后开始打字。
有时候是在手机里,有时候是在电脑上,没有习惯找人倾诉的人就只能这样孤孤单单地写着偶尔的失控情绪。在那个洞里,仿佛有他的朋友,不会嘲笑他一个男人还这么多想法,只会安安静静听他的心声。
他其实也很想那个小姑娘。
坏脾气如他,竟然能让人这样心心念念,他是真没想到她会因为喜欢他而愿意重新接受治疗。
她一边迅速孱弱下去,一边总是笑得灿烂地望着他,语气轻快:“陆医生,要是有一天我好起来了,是不是就可以嫁给你了?”
他会说:“你还是个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
“因为我怕今天不想那么多,明天就没有办法去想了。”
那样孩子气的笑容配上这样透彻的话,他有时候并没有什么可以回应她。
陆嘉川一下一下在键盘上敲击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落寞的键盘声响。直到叮的一声,有新的短信到了。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手机。
“陆医生,早点休息,被子里不透气,哭的时候记得偶尔把脑袋伸出来换口气。”
“……”
那个女疯子哪里来他的手机号?
陆嘉川的脑仁儿一抽一抽的疼,他搁下笔记本,直起身来回复她:“我并没有在被窝里哭。”
很快,女疯子回复了:“相比起在沙发上哭,我觉得这个时候在被窝里哭会更好一点。毕竟寒冬腊月的,被窝里更暖和。”
“我没有哭!”他打字打得恨不能把手机屏幕按裂。
“口是心非不好,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我们口是心非其实并不是一个逃避痛苦的好方法。有时候疼痛需要发泄,伤口才能复原。伤疤这种东西就是拿来揭的,多撒两把盐就好了,你说对吗?”
陆嘉川看见最新的短信,一个没忍住就把手机朝沙发上重重地砸了过去。
话唠!
神经病!
女疯子!
他气急败坏地合上笔记本,再也没有了伤春悲秋的心情。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一把捞起了手机,回复了什么。
“女疯子,你哪里来我的电话号码?”
“哈哈哈哈哈你猜?”
“我不猜,你直说。”
“你猜我猜你猜不猜?”
卧槽这女疯子!陆嘉川简直要气死了,噼里啪啦回复一串:“你要真不说,我就把你拉黑了。”
“那你拉黑吧,拉黑了你就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哪里来你的电话号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连串丧心病狂的哈哈哈哈,让陆嘉川恨不能抓起她的脑袋往门上敲。
他黑着脸去洗澡,可闭眼时眼前总是那副场景。
一年前的冬夜,那个女人一路奔跑在无人的街头,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他嘲讽地笑她是女疯子,可她转过头来眼神亮晶晶的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像女疯子。
她说:“反正没人认得我。”
胡说八道些什么鬼,他不就认得她吗?
敢放他鸽子的人这个年头不多年了,他还曾经发誓要是再见到她,他一定会好好认出她,然后把她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偏偏她不出现了。
洗完澡,陆嘉川把自己埋在床上,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闭上眼,又想起了今天这个女疯子的短信,莫名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女疯子好像都让他给碰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次短信大战,陆医生输得很惨——
陆医生:那是我让着你。
周笙笙:乱讲,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让过我?!
陆医生:昨晚。
周笙笙:昨晚???
陆医生:还有两天前的晚上,三天前的晚上,四天前的晚上……你哭着求饶,最后都是我让着你——
周笙笙:你闭嘴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