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天。
深雪。
莽莽十里,银装素裹。
雪在草木上凝结成冰,自琉璃瓦缝间缓缓流下。
哒哒,冰凉的水落到了地上,和一滩又一滩的血融在一起。月光苍凉,照着大地,白的雪,红的血,分分明明。阔别多年后,重归故里,他如地狱复苏的魔鬼,带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屠杀。
谢府的祠堂隐在竹林外,苍翠松柏点缀银雪,一角漆黑的屋檐在其中。
祠堂外的厮杀血雨,只随冷风在这里悄悄转了个弯。
尘封多年打的门打开。
明柱素洁,气象庄严,他一入内,看到的就是整整齐齐列在香案上的木牌。列祖列宗的眼睛,仿若就在上面,冰冷审视着他。
他携一身风雪进来,吹动了祠堂前女人的长发,她半跪着,着黑裙,发上簪着素白的花。察觉到他的到来,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经书。
谢柯在门口。
她矜贵了一生,如今也是从容。
小重天唯一一位半步出窍的大能。
谢家的第一任女族长。
谢无忧。
黑裙看似简单,却繁丽精致,裙摆如波,在她转身的一刻,如风中绽放黑色的花。她肤白如玉,唇色水红,眼眸望过来的时候,犹如海水漫上全身般,温柔而令人绝望。
漫天风雪不冷她的眉睫,她轻声说:“你来了。”
谢柯收了一身的煞气,凝望她。
谢无忧有着不符年龄的容颜和气质,她朝他招手:“我也有好久没有认真看过你了。”
背后烛火的光颤颤,即将熄灭。
谢柯全身的血液都冰凉。
这时祠堂的门被剧烈的风雪吹得关上,啪,光影合拢,只有几根微红的蜡烛照亮。
谢无忧的眉目在仅存几分的暖光里显得温柔异常。
她的瞳孔比常人大上几分,中央有一圈诡异的白,几分冷艳,几分神秘,这双眼被小重天尊为神之眼。也真如神般,目光从来没有真实地落到任何人身上。
这是第一次,他得到她的注视。
谢无忧没有提任何祠堂外发生的事,像个寻常的母亲般跟自己孩子说话,她笑说:“知非,过来,到娘的身边来,好么?”
谢柯想,不好,我是来杀你的。但话没有说出来。
他一进来就该下手的,没有下手,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谢无忧微叹了口气,自神祠上取了一盏灯,洁白手掌上青火摇晃,她鬓边白色的花素雅。手按下了一个开关,咔哒声里,一条泛着白光的路出现在谢家祠堂的内门。谢无忧转身,黑裙曳地无声,她连走路,都一尘不染。在隧道口,她朝他微笑:“你来,我告诉你真相。”
他真的跟了上去。
他等的是真相么。
好像也不是。
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隧道两边,一地碧光。
谢无忧在前方,背影挺拔尊贵。
她这样的女人,一生,都不肯弯下一分。
她是谢家嫡女,天之骄子。十五突破金丹,十六掌权谢家。及笄之年,金殿前回眸,雪肤花颜、眼眸如海,名动天下。人生唯一的遗憾,是她的夫君十几年前惨死妖兽之腹。一生所出的两个孩子,另一个传闻夭折,剩下的谢闻轩,也天赋惊人、光芒万丈。她的名字,在小重天被推上神坛。无数女修毕生的追求。
谢无忧边走边说,语气轻柔:“我前两日心绪总是不宁,果然,是你要回来了。你在外面历练一番后,真的整个人都变了,娘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
谢柯低头,无声冷笑。
谢无忧道:“你见过你哥哥了么,你当年发疯离家出走后,你哥哥就一直很担心你。为此,还和我闹了矛盾。”
“那个傻孩子,他总怀疑是我逼走你的。”谢无忧垂眸,神情无比温柔,但唇角勾起的弧度总给人一种讥讽的感觉,“我当初,果然选错了人。”
走了两步,又自顾自笑了,若有所思道:“唔,也不算选错人。”
谢柯冷淡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路杀过来,有没有沾上谢闻轩的血,他都不知道了。
谢无忧道:“你恨谢家是么。”
谢柯终于回了她一句:“比起谢家,我更恨你。”
谢无忧有些古怪地笑了一下,又恢复温柔神情:“你恨我是应该的。”
谢柯道:“十三年前,我被困火海,谢琳玉、谢一沉还有一干谢家的人,就站在屋外,拿东西堵住门、窗、堵住我所有退路。要生生把我逼死在里面。这一切,是你指使的么?”
他与火,真的有宿命般的纠缠。十三年前,熊熊的大火,呛人的烟,火光里倒映出外面人长长的影子,狰狞像人间的恶魔。幸得他体内有不朽火,用血搏出了一条路,活活掐死了死命压着门板的两人,才跌跌撞撞跑出了小重天。
谢无忧唇角噙着一丝寡淡笑意:“是我。”
早就已经猜到真相。
所以冰冷残酷的事实揭露,谢柯也只是觉得好笑。
他甚至不想问为什么。
谢无忧说:“我曾以为你是我人生的污点,你若是安安分分也好,在角落里、在尘埃里,像个凡人百岁而死,那么我也不会去找你麻烦。但你倔得让我心惊,竟然为了求道被骗到不周山,还活着回来,闹成这样,让整个小重天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很生气,也很失望。”某一刻,她温柔的表象剥落,露出了本来的刻薄自负,但转瞬即逝,又是笑颜如花:“不过现在,你成长的速度让我心惊。”
谢柯低着头,不让她看到他的神情。
谢无忧笑说:“你就算是灭了谢家所有人又如何?你是谢家的人,流着我的血,谢家的血。你的所有成就,都是谢家的。只要你不死,谢家依旧可以辉煌在小重天。”
“闭嘴!”
谢柯的眼中浮现一层血色,猩红嗜血。
谢无忧走到了尽头,于碧光莹莹里给他一个侧影,黑裙净落,乌发素花。三分笑意三分自傲
,“谢知非,有本事,你把你身上的血放干啊。”
冰凉已久的血液此刻融化沸腾,烫得他浑身都在疼。
谢无忧带他走进另一个天地。
冰雪铸成的暗室。中央有一方潭水。
潭水中有两朵偌大的冰雕莲花,红色的,里面注入了活人的鲜血。
那莲花精致绝伦,他的步伐却生生止住,不敢往前。
谢无忧移步到了潭水旁边,修长葱白的手,探入水中。
冰天雪地里,血色莲花,黑裙女人。
她转头,神情那种古怪越发明显了:“你杀了我谢家那么多的人,我即使死了,也不想让你好过。”
谢柯闭上眼。
谢无忧笑起来:“你恨我,是不是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灵根,没有天赋,是个废物,得不到我的注视也是活该?”
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把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在戳出一个血淋淋的洞来。他是疯了么,还对她报有什么期望。
睁开眼,眼眶红得滴血,谢柯往前一步,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所以抑制的煞气杀意迸发,他低声:“我叫你闭嘴!”
谢无忧瞳孔一睁。
在谢柯的手碰上她脖子的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个被自己抛弃多年的废物如今有多么强大。所有的灵力被一股力量生生压制,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
但又何必还手,她死也不要死的那么狼狈。
谢无忧扬头,诡异的眼睛里黑白分明,清清冷冷。
她端坐在池边,用尽力气,轻轻靠近谢柯耳边,气若游丝:“你以为谢闻轩的天赋真的是天生的么”
快死吧。
死了就可以闭嘴了。
谢柯强迫自己不去听,手上的力度大得手骨都颤抖。
但谢无忧的话还是一字一字入了他灵魂深处。
“还有你的啊——!”她在死前癫狂地笑出来:“是我,我把你的灵根全部扯出来,给了你哥哥——”
她的手指白得刺目,一指旁边的水池血莲:“就是这里,在这个地方!”
——闭嘴!
理智全无,谢柯心中现在只想杀了这个女人!
他是疯子么,等到现在,就为了等她说一句对不起!就为了等看她最后一丝悔恨!
他是疯了么——居然,对这样的女人,还报有对母亲的最后一丝期待。
——闭嘴!
她死前,放声大笑起来。
眼神恶毒,胜他生平所见所有的丑陋艰险。
一句一句,断断续续,斩冰碎雪。
“谢知非,你错就错在,非要生在这个世上,而已。”
而已。
她终于在怨恨中,带着那冰冷恶毒的眼神死去。
他收了手。
命运掀开斑斓的外衣,露出森然枯骨,鲜血淋淋。他良久的沉默在血莲旁,最后一个不稳,半跪在地,手指按在寒冷的地上。哇,一口血,从嘴中吐出。
黑色的,落在了纯白的冰面上。
知非。
他终于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
由给予他生命的人亲口告知。
*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竹林外火光冲天。
隐隐约约的人声此起彼伏。
“那个妖怪就在祠堂里面!”
“今天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才算对得起枉死的谢家人!”
“杀兄弑姐!畜生不如!”
“这样丧尽天良的人,怪不得谢家族长不肯承认。”
“孽畜根本就不配生下来。”
即便只闻声音,他都能想象这些正道人士脸上的表情。
他走出祠堂外,凉凉一地的雪,翠竹被压得沉沉。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又停下,他踢到了什么东西,蹲下来,用苍白的手在雪中翻出了一个石头。
石头的边缘尖锐。
他漠然看着那个石头。
——有本事,你把你身上的血放干啊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么。
刺啦。
手腕上,一道,两道,鲜血不断流出,痛苦已经麻木。竹林外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如白昼。
他浑然不知,脑海里一片空白又一片腥红。就看着伤口,狰狞像那个女人的笑容。
血和雪一样的温度。到最后流太多,神志已然不清,视线模糊到,他在雪光尽头,仿佛看到了一个不该存于这世上的人。
不见眉眼,但他认他,也不需要眉眼。
他握着石头的手停了。
风停了。
雪停了。
一种疲倦感从灵魂深处传来。
见他的第一刻,不是欣喜,不是难堪,而是单纯的疲倦。
疲倦到让他想就此长眠不醒,在这个雪夜里。
泛着银光的雪,吹白了少年头。
他轻声说。
“你是不是骗了我?”
“我所见的,这十几年来,生命并不美好。”
“既然不美好,那么,你渡我成人。”
他说。
“我其实,是不开心的。”
*
少年的声音穿过风雪,苍白而脆弱。
人间的风雪交加,传不到上上天,而他的心这一刻,却也跟浸在雪中一样,冰凉刺痛,苍茫无措。
他半俯身在莲池旁,水面如镜,映出自己的容颜。如雪的银发,冰蓝的眼眸,镜中的人面无表情,五官像被冻结。他伸出手。指尖浸入水中,第一次,感觉到冰冷。
“不愿成人么”
他的声音空寂,也像千山之巅的雪。
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下,浓郁的煞气涌动。
阴冷得可怕。
那盏河灯,他终于知道答案,猜想过很多,尤其在已经明了少年那禁忌的情感后,几乎已经确定。他想,那莲灯上写下的,会是少年对自己的倾慕。只是,翻开那块木板,上面的字让他直接笑出声来。
——谢谢。
干干净净、稚嫩的两个字。
最后,笑得心脏抽痛。
只有两个字?
就谢谢?
谢知非。
你就活得那么卑微?
卑微到即使在祈愿的灯盏里,也不敢把自己的爱慕说出来。
卑微即使传我手中到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敢去尝试一次。
如斯可怜。
如斯可悲。
但每一句质问,却都在他心里,撕扯出密密麻麻的疼。
他眼眸愈冷。
冰蓝色的瞳孔里一丝红绵延而出,漂亮诡丽,触目惊心。
一字一句咬牙,冰冷异常。
“那就别成人了。”
“成魔吧。”
这人间,从来不值得。
*
成魔吧。
大雪混着泥沙,吹入口中,磨砂出腥甜的味道。
谢柯感觉那团光慢慢走近,视线突然一片纯白。有什么东西,冰冷却温柔,轻抚过他手上的伤痕。朦胧中他听到有人轻轻与他低语,“那就成魔吧。”
成魔吧。他太疲惫了,慢慢地闭上眼,听他的话,点头。
你渡我成人,那我便是人。你渡我成魔,那我便是魔。
他蜷缩着自己,睡在了这样一片纯白里。
而现实里,本来闭上眼的少年,忽然睁开眼。
冰魄色的眼,比这一地的雪还要冷。
举着火把的众人已经穿过竹林,气愤填膺、正气浩然,走到了他三米之外。
“呸!”
“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谢知非!你今日纵是插翅也难逃!”
火把森森,映着每个人狰狞的嘴脸。
他的唇角冷淡勾起,发上的霜雪融化,流过眉睫,冰魄色的眼眸里尽是杀戮之色。
“为什么要逃。”
唇红的惊人,脸白的惊人。
拿着火把的众人,却在他的眼神里,生生吓退了几步。
吞口唾沫。
“谢知非,你寡不敌众,束手就擒吧!”
凤凰看他们。
冰雪一般无情无欲的眼神,像来自天上神明的注视。
他垂眸,看着少年身上的伤口,内心的杀意纯粹而深邃。
这就是你出生始,所遇、所见的人么?
愚昧,弱小,又恶毒。
他神色冷漠。
举起手来。
五指收拢间,苍云变色,风雪哀嚎。
耳边不止有风雪的呼啸。
还有历历的往事。
如奔流的水从身侧划过。
——其实不算漂亮,不敌我第一次见你时。
——我涅槃之时?
——对,你涅槃,也是在不周山,八十一重业火,烧了很久。
五色霞光里,少年笑容干净清透。
之后,变成惊雷阵雨里,错乱而绝望的回眸。
——神尊!
欲言又止,爱恨成荒。
他对他说,谢知非,这是生命。
生命。
破土的新芽,仲春的绿痕,山水不言,命运止戈。
时光定格在少年温柔而认真的侧脸。
而那盏莲灯穿过山海,终到他跟前。
少年轻声说,谢谢。
不朽火熊熊燃起。
毁天灭地的火焰里,哭嚎声一浪接着一浪。
火焰肆无忌惮,房屋倾塌,河水翻涌,大地都在震动。
万物扭曲,众生苦厄。
火焚尽一切,又被新的大雪覆盖。
荒雪之下,尽是断壁颓垣,焦尸残臂。第二日,依旧白茫茫一片,掩盖所有当年的阴谋丑陋,掩去那个少年一生所有的荒唐苦痛。
在大地微光遥遥照过来的时候,他明白了,那种痛苦的根源是什么。
神识即将离去。
一片雪花染着光,落在他的掌心,不化。
他声音冷静,响彻在这天地间。
*
“谢知非。”
“来无渡海。”
“见我。”
*
或许很难这样喜欢这样一个人。
他说话,世界就明亮了。
他一笑,什么都温柔了。
行于人间茕茕孑立,太孤独、太漫长,但因为遇见他,于是,这所有的苦难和艰难,都仿佛变得可以忍受。
让他仿佛有无尽的勇气,在黑夜里等待黎明。
为他的一句话。
千山万水。
在所不辞。
一路杀机四伏,血流成河。
躲过明枪暗箭,重重暗杀,在万万修士、接连不断的追杀中,他终于到了无渡海。
无尽的荒海,与天融合成广阔的苍穹。
没有尽头、没有声音。周围雾茫茫,天际日初生。
他浑身是血,气息微弱,死亡渐渐逼近。意识快要模糊,可目的却非常。一直往海的尽头走,听闻那里,水逆流而上,直达上上天。真的可以见到你么?有这么一个念头在,连痛苦都淡化了。
天海都苍茫。
天是灿烂的霞红色。
水是沉郁的深蓝色。
像他的声音,像他的气息,像他的眼神,像他的微笑。
最后一丝力气用完,他停在了无渡海中央。
遍布伤痕的手里一点一点,聚成掌心的不朽火。
他目光缠绵而温柔,唇角轻轻勾起,慢慢吻上了那团冰冷的火焰。
果然,只是幻觉。
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
他怎么可能还会原谅。
生命到最后,他连生前都不想回望。
海上也有飞鸟,一群一群漫无目的地飞翔。
有一只停在了他的指尖,黄色,圆滚滚,眼睛大而圆。
谢柯眼里温柔几乎都要溢出来,他将不朽火,以悄无声息的方式,汇入了这只鸟的体内。它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
生如逆旅。来时孑然一身,去时孑然一身。
灵力用尽,身体慢慢下沉,无渡海的水温凉。
漫过脖子,漫过鼻尖,漫过眼睛,漫过头顶。
神殿内的愿望,这一刻,显得稚嫩而美好。
时光不可以倒流。
长夜也无法终结。
那么,就长眠于此吧。
最近的距离,最深的执念。
*
他或许是疯了。
为他屠城,为他破戒。
于他而言,杀戮是罪,天道不会容忍的罪。
只是,也不重要了。
上上天的莲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开开落落万万年,于他早就没有了意义。
生于鸿蒙混沌之初。记忆,在很长的时间的只是冰冷的画面。第一次触及人间情感,竟然是伤心,真叫人难过。他对着水中的自己,银发如雪,眼眸冰蓝,曾经无情无欲高坐云端,如今,为了一个凡人,甘愿入世。
我最后渡你成魔。
你最后渡我成人。
第三次涅槃,不朽火焚身。
这样浴火重生的痛苦,即便是他,也不能忍受。
衣袍,长发,眼睛,鼻子,嘴巴,一一在火中化成灰飞。
八十一重业火,席卷一切,在无渡海上。
一切记忆清空,从火焰里诞生新的自己。
他从没想过谢知非会失约。
谢知非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不听他的话呢。他的计划里,第三次涅槃后,他从火中重生,然后,谢知非找到他,抚养他,直至他长大。如果谢知非认真待他,化形之日,或许他还可以给他一个吻。晨光初晓里,那个少年可能会笑得很无奈。
欲火归来。
他从火中重生,懵懂无知,唯一的认知,就是他要找一个人。只要找到那个人就好了。
那个人的气息他记在了骨子里。
于是那么小的它,扑腾着小小的翅膀,在无渡海上寻来寻去。
它身形很小,特别容易被欺负,海鸟欺负它,水里的鱼也欺负它。
找不到吃的,饥肠辘辘。
它觉得委屈,想着,要快点找到那个人啊。
就这样,在无渡海上,漫无目的,又一腔热忱。
它飞遍每一个角落,受了很多的伤,淋了很多的雨,从期待到失落到迷茫到绝望。
一千年。
还是没有等到那个认知里,要来接它的人。
*
它伤心极了,在无渡海上哭了起来。胸口突然热热的,它瞪着大而圆的眼,看着从自己的翅膀里,有黄色火焰一点一点升起。它依稀记得,是诞生之初,它还满怀欣喜期待寻找时,一个混身是血的人给它的。
那火入了它的眉心。
刺痛灼热。
结束了这漫步目的不知尽头的生命。
也结束了
这一千年的追寻。
*
他进入了轮回,记忆很多忘却很多消散。
只是朦朦胧胧,记得一条静止的红枫路,还有一个春日的午后,莲花香很淡。
梦里那个人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声音含笑,遥远而清晰
你能闻香识物么,单凭气息,勾勒出完整物相。”
我第一次涅槃让不业火灼伤了眼,所以化身原型时眼睛是瞎的,只能闻香识人,闻香识物
你看到了么?
如何?
他还记得,有一个人,让他在很长很长的时间,特别难过,特别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大概就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