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林的秘密,去那个村子里一问就知道了。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那个神神秘秘的王姨。
谢柯和沈云顾,外加其他门派的弟子,一同前行。
谢柯不出意料的看到了琼初。
琼初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了一个名额,察觉到谢柯的注视,抬头,朝他款款一笑。
谢柯没有笑,移开了视线。
王姨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琼初的生母——当年那个素女宗的罪人,琼初此行,真的是想和他们一起去捉拿她的亲生母亲么。
素女宗的另外一人是琼晏,自始至终冷眼看着谢柯琼初眉来眼去,心中冷嗤,这两位也算天生一对。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引得村里人一个个走出门围观。
稍作询问,众人就知道了王姨。
谢柯没什么兴趣再去那里一趟,留了下来,坐在一群看戏的村民中。
和他一起留下来的还有琼初。琼初挨在他身边坐,折了根草,编着环。
谢柯心想,她就不担心么。
琼初将编好的环戴在头上,偏头笑道:“谢哥哥,好看么?”
谢哥哥:“不好看。”
琼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对一位中年妇人道:“姐姐,你看我这环编的如何。”
中年妇人一直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猛地被一问,还有些反应不及,但这么一个水灵的小姑娘,她看着也是非常欢喜,愣道:“好、好看呀。”
琼初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谢谢姐姐,姐姐你真好,比某个不解风情的人好太多了。”
妇人脸微躁,但这么一来反而给了她勇气,本来以为这两位仙人难以接近,没想到居然也那么亲和。她问出心里盘旋了很久的问题:“姑娘,你们这是来干什么的?”
琼初把环拿了下来,笑道:“啊,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这林子里死了人,我们长老派我们过来调查此事。”
“什么?死了人?”
妇人吓了一跳,旁边竖着耳朵悄悄听的村民们也惊讶。
面面相觑。
“死了人?什么时候的事。”
琼初看他们都一脸茫然,也有些惊讶:“啊?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啊。”她安慰道:“没关系的,现在宗门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即便是这么说,也不能消除村民内心的恐惧。
妇人道:“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被林子里的丝吊死的。”
嘶。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妇人猛然想到什么:“所以你们刚刚那么问,是在怀疑王姨么。”
琼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是巧合吧,怎么可能是王姨杀的人。”
村民们开始为王姨说话。
“王家那媳妇人挺好的,不像是干出这种事的人。”
“就是,我们村尽大半的人都靠着她过活呢。”
琼初忙道:“我们也只是怀疑,还没确定呢。”
一直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的谢柯,这个时候转过头。
眼睛清凌凌地凝视着那个妇人,问道:“那个王姨,到底是什么来头。”
妇人被这一眼看得有些愣,皱眉,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在十几年前呢,王家卿文小子从外面带回来的。”
“我头回见那么标志的姑娘,村里的人都说王家小子福气好。”
“那后面的第二年,村子里突然来了妖怪,卿文带着她连夜奔逃,逃去哪里也不知道,只是几年后,回来的只有王姨了。”
“妖怪?”谢柯道。
琼初淡淡道:“十几年前不周山狐族入侵禅隐谷的事,你不知道么?”
妇人道:“对对对,那天晚上半夜听到狐狸叫,我们出门一看,从山中走来一群人,头上还有耳朵,一看就是妖怪。大家吓得都往外面跑,不过,那些妖怪好像不伤人,到林子里就消失了。”
消失了,应该是去了禅隐谷吧。
谢柯道:“失踪的只有王卿文一人么?”
妇人想了想,道:“不,还有一人,无双。”
村里其他人说起无双也颇为同情。
“那丫头也是命苦。”
琼初笑道:“无双是什么人?”
妇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谢柯才理清楚关系。
无双是王卿文的表妹,自由父母双亡,被王家收养。听村民们意思,在王姨没有出现之前,都以为无双是王家的童养媳。
琼初唇噙笑意,但压不住眼睛里的冷漠:“这么说来,那王姨是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啊。”
妇人摇头,忙摆手:“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姑娘,我们也看得出的,卿文对无双没那方面的想法。”
琼初像是没听到:“本来属于别人青梅竹马的大好姻缘,她非要横插一脚。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人贱自有天收。”
妇人愣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些村民听不过去了。
“姑娘别把话说那么难听。”
琼初抿唇微笑,不再说话。
不多时,沈云顾他们回来了,果然,什么也没调查出来。
赤阳宫一个弟子无奈摊手:“那个女人神神叨叨的,但真的是个凡人,我们看过那些丝,也都没什么问题。”
琼初笑道:“那该怎么办。”
很多人把目光放在沈云顾身上,但这位惊才绝艳的天才显然没有把半分心思放到这件事上,无视所有人,半蹲下身,修长的手捡起一片零落的桑叶。
琼晏有些无奈,然后道:“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一名禅隐谷的弟子道:“这里离禅隐谷比较近,不如去我们那儿?”
其他人觉得可取纷纷点头。
谢柯求之不得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放弃。
又是那一条红枫如火的路。
很多第一次来的修士都震惊。
“这枫树是不会动的么,假的?”
禅隐谷的弟子耐心的解释,“都是真的,只是这些树没有了时间。”
众人纷纷赞叹,哇出声来,绕着枫树转来转去。
沈云顾是无人敢靠近,谢柯是无人想靠近。
琼初除了跟素女宗的人两看生厌外,跟其他宗门的人,尤其是男修,都相谈甚欢。
到最后,只剩下沈云顾和谢柯走在最后。
谢柯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沈云顾却突然道:“你那日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谢柯一想就想明白了,沈云顾说的那一晚,应该就是他放火烧了他眼睫毛那一次。
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问为什么。
谢柯回答道:“随便走到这里的。”
沈云顾偏头看他,背后是枫林红似火,他一双浅色的眼里淡去所有的色彩,这么一看,反而有些无害:“是么?”
谢柯敷衍地嗯嗯两声,没再说话。
他终于走进了禅隐谷内。
东南西北四座山头,中间一棵偌大的菩提树。一入内,微风都偏凉。他们被带到了东面,这里是禅隐谷外门弟子所住的地方,也用来接待来客。
赤阳宫的论道会已经结束,戒慧就在谷内。
戒慧过来,只同沈云顾说话,问道:“可有什么进展么。”
沈云顾摇头。
戒慧道:“那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吧。”
这时一条狗从走廊尽头吐着舌头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和尚。
大黄狗一下子就撞上了戒慧,用狗头亲昵地蹭着戒慧的腿。
这条狗挺大的,把女修们都吓了一跳。
戒慧微愣,俯身,想要揉一揉狗的头,但手僵硬在空中,又慢慢缩了回去。
后面跑来的小僧人吓得都快哭了:“戒慧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管好它,我这就带它回去。”
戒慧皱眉,道:“下次不许再犯了。”
“是是是。”
小和尚把大黄狗连拽带拖地扯开,那条狗很喜欢戒慧,临走前不甘心地呜咽一声。
戒慧偏头道:“门内弟子不懂事,让诸位见笑了。”
这能有什么见笑,众人都摆手,表示不在意。
唯独琼初,拍拍胸脯,娇声道:“刚刚可吓死我了。戒慧大师,你好像很招猫猫狗狗的喜欢呢。”
“那可不是。”
禅隐谷其他弟子笑,道:“我听长老们说起,戒慧师兄小时候还养过一只狗呢。”
戒慧很明显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琼初却是来了兴趣:“嗯?那狗呢。”
戒慧淡淡道:“走了。”
琼初还想问下去,戒慧已经先行一步,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谢柯左看右看,非常满意,一位小和尚带他去了住的地方。
一个院子,院角栽种着一些竹子,浓淡不一,郁郁青青。院子里干干静静的,他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有老妪拿着扫把,正低头扫着地上的落叶。
比较不幸的是,琼初被和他分到了一个院子。
而且是隔壁。
琼初喜滋滋道:“谢哥哥,这是缘分呐。”
谢柯把门直接关上。
琼初在门外跺了跺脚,娇哼了一声。
院角的竹叶落到了老妪身上,老妪的手握住扫把,低头,神情藏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到了晚上,谢柯从房间内溜出,穿过回廊,行了几里,到了禅隐谷的中间。
偌大的菩提树,树根盘虬卧龙,深褐色,扎入泥土之中。
枝干横斜,一片一片菩提叶间流泻下月光。
谢柯指尖涌出一簇火,哪怕风是朝南的方向,火依旧偏向北边。那是一种吸引,只存在于火与火之间。
谢柯往北边走,穿行过巨大的菩提树,树叶随风嗦嗦响,叶子像是眼睛,沉默注视着他。
只是谢柯的步伐也只能止步北门前,北山是长老和精英弟子所在的地方,即便是深夜,也有人在门口守着。
谢柯想着自己得偷偷溜进去。
他藏在黑暗里,有一双手如无骨,悄悄搭上他的肩膀。
谢柯呼吸一顿,眸光一利,杀意刚起,身后那人就开口了。
女人的娇笑:“谢哥哥你深夜那么无聊,怎么不去找初儿玩呢。”
谢柯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放手。”
琼初识趣地放下手,然后在谢柯耳边呵气道:“谢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谢柯没理她。
琼初眨了眨眼,故作天真道:“你是来找佛火的么。”
谢柯认真地看她,然后一笑:“真聪明。”
歇下去的杀意又起。
琼初挥手笑道:“哎呀,就这么件事,谢哥哥犯得着动杀心么。”
她媚眼如丝:“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帮谢哥哥呢。”
谢柯道:“怎么说。”
琼初食指轻轻按上他的唇:“嘘,这是个秘密,谢哥哥你跟我来就是。”
谢柯默默用袖子擦了好几遍嘴。
琼初在前面给他引路,边走边道:“其实进北山有一条密道的。”
在谷内一座小山的后面,各种植物覆盖,蓬刺遮掩。琼初用手拨开一些植物,露出了一口井,月光下枯井森然。
琼初道:“跳下去。”
谢柯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往下跳。
琼初一怔,然后笑了,也跟着跳了下去。
井不是很深,落地后,谢柯掌心聚起一团火作为照明。
琼初的手在井壁上摸索一会儿,找到了那个开关,轰隆隆,机关启动的声音。井壁分开,一条小道出现在谢柯眼前,借着微弱的光,他们走了进去。
小道尽头是一个分岔口,有两条路,分别延向不同的方向。
琼初站在这个分岔口,笑意慢慢变凉。
谢柯等着她指路。
琼初却轻声道:“谢哥哥,等一等好吗,你让我在这里多呆几秒。”
谢柯安静等着。
琼初对这里似乎有另外的情感,她蹲下身,手指拂过那方土地,鲜血已经被沉埋下去,但她依稀能闻到腐朽的味道。
琼初道:“往左一直走通往禅隐谷外,往右就是东山了。”
谢柯点头,往右走,这条路越走越宽敞,等视野开阔,是一个暗室。
暗室很大,但暗室里就一张床,一个桌子,上面布满了灰尘蛛网,已经荒废很久了。
穿过暗室,继续往前。
谢柯刚要抬步往前走,又退了回来。
琼初道:“怎么了。”
她问完,也发现了不对劲。
轻微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谢柯扯过琼初,两人隐在暗室的一角黑暗里。
来人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橘色的光芒照亮一方,他的步伐止在暗室之外,素色僧袍,眉目无悲喜。
戒慧。
戒慧的目光将这里的每一处都扫过。
却没有再往前一步。
他最终将火熄灭,转身,一言不发。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谢柯才重新燃起火。
琼初惊到了:“刚刚那人是戒慧大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谢柯道:“回去吧,今天就先到这里。”
琼初有些后怕,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谢柯问:“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他只是随口一提。
琼初却很老实,道:“别人告诉我的。”
她古怪地一笑,道:“不过那个别人是谁,我可不会告诉你哦谢哥哥。”
谢柯也不是很想知道。
谢柯笑,看她:“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琼初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笑意盈盈:“我有一个想法,来调查这件事,需要谢哥哥帮我一把。”
琼初将她的想法说出来。
谢柯挑眉:“你究竟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想干啊,”琼初笑靥如花:“就按我这个方法,你们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答案的。”
谢柯道:“我的支持并没有用。”
琼初道:“没事。”
你的没用,那个人的支持有用。
银丝林一直安安分分,唯独那一天突然死了十个人,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所有的突破口都在王姨身上,但王姨太过神秘,又是个凡人,根本无从下手。
众人在一起讨论时。
琼初道:“不如再送一个外人进银丝林吧。”
琼晏对她的什么都不顺眼:“有你说话的份么。”
琼初扭头,对谢柯道:“谢哥哥,你觉得呢。”
“”谢柯机械地开口:“我觉得可以,你继续说。”
沈云顾抬眸看了他一眼。
而后又看向琼初。
琼初顶着沈天才冷淡的目光,道:“那片林子一直以来,经行的凡人只有那个村子里的人,说不定发狂的银丝只会攻击外人呢。”
“我们叫个凡人晚上进去试试?”
琼晏冷笑:“那十位道友可是货真价实的修士。”
谢柯却不得不支持这个毫无逻辑的理由:“我觉得可以一试。”
他的赞同其实根本没有半点说服力。
众人把目光看向沈云顾。
沈云顾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可以。”
“”众人。
琼初高兴地击掌:“对呀,死马当成活马医嘛。”
少女笑起来,有些天真烂漫的感觉,姝色无双。
她又道:“你们不是都觉得那个王姨可疑吗,那么那个进林子的人我们也可以做点手段呀。”琼初笑容明媚,但是眼睛里仿若碎了冰雪:“这不是,有个失踪了很多年的王卿文么。”
武陵源虽说是仙家之地,但在边缘处也居住着一些凡人,隶属于人间的朝云国。
银丝林内的村子全名为山岩村,死了人的事情他们没有亲眼见到,所以也不是很信,外加上已经有仙人来此地坐阵了,他们也就不再担忧。
这两天,村民们照常跋山涉水前往城镇买卖东西。
然后听到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回来奔走相告,顿时在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但这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王卿文回来了。
曾经的困于深山的寒门子弟,如今在外飞黄腾达,衣锦还乡来了。
村民们去深山那处人家取布匹,都要说一句:“王家媳妇,你这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你这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到头了么。
阳光照进简陋的木屋,一丝一丝,空气中浮动着可见的尘埃。她坐在织布机前,长发长到了地上。
梭子在织丝里飞动,外面传来风吹过桑叶的声音。
一圈又一圈,飞梭不停。
放出去的消息,是王卿文明晚就要到了。
谢柯问琼初:“你选好人了么。”
琼初道:“早就选好了。”
她今天显得特别有活力,将手中的画本放下,对谢柯道:“我曾经在人间看过一出戏,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了原故事。”
琼初狡黠地一笑:“谢哥哥,你最后陪我去个地方吧。”
谢柯:“”
有病。
见他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琼初欢欢喜喜地将就了:“那就别去了。就当这里是禅隐谷外那条路吧,
这边,这边,都是红枫。”
琼初将自己的簪子取下,瞬间少女柔顺的青丝一泻而下,浅紫衣裙,容颜如花。
她把簪子递给谢柯,说:“你捡到了我的簪子,气喘吁吁跑了几百阶石梯,就为了走到我面前,把簪子还给我。”
谢柯看都没看她。
琼初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那个有些傻气的少年逗笑了,“但是我不会要的,因为我的簪子不能被人碰,被人碰过那就脏了。于是你失望地离开。”
谢柯:“”
她又道:“现在是个破落的古寺,我受了重伤,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你进来躲雨,然后看见了我。”
琼初想到了什么,笑出声:“如果真是谢哥哥,估计早就拿簪子了结了重伤的我了。”
“算了算了,不较真,我们就排一出戏。”
“嗯,说到哪儿了,你进来躲雨,然后看到了重伤的我。你帮我认真包扎好伤口,在我昏迷神志不清的时候不休不眠照顾了我两天,见我伤好的差不多,就走了。如果不是我醒来,看到旁边安安静静摆着的簪子,我还不知道那是你呢。”
谢柯:这种故事写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琼初道:“然后我当然很感动啦。只是缘分并不止于此,我又遇见了你,深山野林里。”
“你还是那么温和善良。”
她停了停,轻声道:“让我情不禁心悦于你。”
“最后,我们的故事成为一段佳话。”
谢柯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了,拿起书就往房间里走。
琼初被他逗乐了,嗤嗤笑起来。
她拿起簪子,重新绾发。
院角的竹叶轻轻摇晃。风中少女背影纤细,黑发紫裙,姿容楚楚。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直到毫无笑意,才漫不经心道:“是这样子的么,我没记错吧。”
竹影里,老人佝偻着腰,拿着扫把。
她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又难听。
“你把结局改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要重新做人了。
明天就把这个小剧情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