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工会的人齐心协力,诱婴、捕婴。开门的刹那,石湿低喝一声,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屏住呼吸,伸出手臂把那个畸形儿拽了进来。畸形儿本来是过来找妈妈的,突然被人抓住脑袋,一下子吃痛地哭了起来。他喉咙没发育好,哭得时候也是呜呜咽咽的,像是幼兽的低鸣,嘴里喊着“妈妈,妈妈……”
不过在场的,没有人同情他。
众人气喘吁吁把那个畸形儿拽进来后。苗岩拿出一根绳子,绑住了这个行走的喜丸,喜笑颜开说:“成功了。”
叶笙坐在桌边折纸玩。千纸鹤,纸青蛙,飞机,星星。
他每折完一个手工艺品,就丢给宁微尘,让他解开,看折痕。开门的时候,叶笙抬了下眼。
这一瞥,他看到夜哭古村夜里外面的场景,漫天的黑雾游动如鱼,绕在灯火幽惶的巨大镂空红楼间。
叶笙很想跟宁微尘讨论下传教士,但是碍于那恶心的萤虫。他只能把所有想法换一种方式表达讨论。
故事大王以淮城为切入点,传教士以夜哭古村为第一站。
叶笙垂眸,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宁微尘,在华国是不是很难产生高等级的神明异端。”
宁微尘想了下,笑说:“你想说什么,叶同学。”
叶笙静静看着他,说:“传教士很难在华国传道布教,因为华国无神论者占了七成。”
宁微尘眨了下眼,瞬间懂得了他的意思,失笑:“确实。不是有个成语叫‘临时抱佛脚’吗。华国流行泛神论,拜哪个神全凭需求,求姻缘就拜月老,求金钱就拜财神,这次拜的神不灵下一次就换个神拜。西方认为华国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家,实际上,华国人的信仰永远不是针对某一宗教而言,它早就融入了生活中。”
叶笙心想,没错,华国人的信仰从来都是,左眼跳财,右眼跳去他妈的封建迷信。
宁微尘淡淡道。
“我一直觉得非自然局挺顽固不化的,在他们眼里的信仰,只有宗教信仰。以前那句流传很广的‘神明诞生于人心欲望’我一直觉得就是废话,好在后面这句话被改了,‘神明诞生于人类思潮’,稍微有点贴近。”
宁微尘道:“华国人的骨子里,就不信‘神’,西方面对洪水依照上帝的启示创诺亚方舟。但华国从女娲补天到大禹治水,永远都是人定胜天。想在华国创造‘一神论’绝无可能,因为华国的文明过于深远,期间不知道多少种宗教在这里融合扎根。”
宁微尘笑起来说:“不过,祂很聪明。”
宁微尘慢条斯理地拆开一个纸星星,平静道:“华国不会有上帝,但会有一个‘先祖’。源自于华国数千年的‘家文化’,‘祭祖文化’。每个华国人骨子里最信赖、最敬重的‘神’,永远是自己死去的长辈。不过,‘先祖’这个概念太模糊了。”
先祖这个概念太模糊了……
如果被传教士钻了空子,让所有人信仰同一个“先祖”呢?
叶笙想到了故事大王在淮城准备杀死千万人的举动。他突然觉得,传教士这次来到华国,从“夜哭古村”开始,或许只是第一步……
华国人不信神,但信“祖宗”、信任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死去家人。这种信仰,最虔诚,最朴素,又最坚定。
如果这种源自‘家文化’的信仰让传教士这个S级的怪物利用、玷污,后果不堪设想,华国或许真的会出现一个极其恐怖的“神明异端”。
“你们在讨论什么啊?”把畸形儿用绳子绑在角落后,石湿往他嘴里塞了团纸,避免他继续发出声音。他气喘吁吁地坐回来,就听见叶笙和宁微尘居然在讨论华国的‘家文化’。能混到三大公会的高层,都不是大脑空空的人。石湿现在解决了明天材料的问题,心情非常舒畅,开口说:“夜哭古村这里的家文化早就畸形了。”
宁微尘勾唇笑了下,没有说话。
叶笙视线落到那个小孩身上,对上他茫然痛苦又害怕的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管千秋说:“叶笙,你在折什么啊?哇,你好厉害,你怎么会用纸折那么多东西。”她伸出手,去碰了下桌上摆好的纸船,目露惊喜。石湿白眼直翻,这他妈有什么厉害的,千秋,你真是没马屁拍硬拍。
宁微尘与有荣焉地微笑说:“叶同学真的很心灵手巧。”
叶笙拿出一张正方形的纸开始,对折了两次。然后接下来他的动作把管千秋弄傻眼了,她看到叶笙折起一个角,而后横着折四下,又换另一个角重复步骤,如此反复不知道多少次。在座的人都被他搞懵了,不知道他要折什么复杂玩意,光是折纸,就已经折了快三分钟。
最后弄出了一个大概轮廓,叶笙手指快速转动,对着原先的折痕,覆盖,撑开,一步一步,最后,做成了一个正八面体。
“……啥?!”王透一下子瞪大眼。
一个正八面体,出现在他掌心。叶笙垂眸,快速把它拆开,他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了,那上面的折痕跟他在灯笼室里捡到的人皮纸的折痕一模一样。
有人用人皮纸,折了个八面体……
他心里对夜哭古村发生的事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不过,还需要明天喂蛇的时候,确定最后一步。
叶笙把八面体丢在桌上,就已经太累打算回去睡了。
管千秋望着他,欲言又止,也开口让大家先休息。
今天晚上她需要等外面的怨念入梦,所以管千秋伸出手,取下了挂在自己床边的捕梦网。
石湿担忧地说:“千秋,你一定要小心。”
旁边国王工会的人也凑上来,“管姐,有什么不对劲就叫醒我们。”
管千秋轻轻点了下头,实际上她并没有把“入梦”这件事放心上。她只是想到刚刚叶笙冷漠严肃的表情,有点出神。
她好像……见过叶笙这样的样子。
手指碰上那轻轻摇曳的捕梦网。
管千秋的大脑有一瞬间混乱。从进夜哭古村开始,他们的目的就非常明确,争取把每分每秒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他们绞尽脑汁,全心全意,去找出做任务的死亡条件,去讨论补齐材料的方法。
这么做错了吗?
这么做没错……
但是光是这么做就够了吗?
管千秋想到了拂晓时分她看到的那一场雪。想到了【请期】当日,新娘叩首于地,传遍天地的那首《葛生》。又想到了第一天,新娘子在族长指引下【相看】,双脚行于空中,脸上奇怪的红晕。
“冬之夜,夏之日。”“夏之日,冬之夜。”
管千秋把捕梦网摘了下来。
但愿今晚的“入梦”,能让她看到夜哭古村最真实的一面吧。
没有了捕梦网的捕获阻拦,那些逸散于天地间的黑雾,齐齐进入了管千秋的脑海。
这一晚,她像是站在十八层炼狱里,亲眼目睹,鲜血淋淋的一幕幕画面。
“怪物!怪物!怪物!”
“一定是这些年跟外人私通的族人太多,惹怒了先祖。所以先祖才惩罚我们,让我们生下这些怪物的!”
“它们是孟家血液的耻辱,是孟家的罪孽!杀掉,必须杀掉!”
“族长说,光是杀掉还不够。要把它们体内的血抽干,把它们的皮剥掉,把它们的肉碾碎,扬了它们的骨灰,如此才能彻底清除罪孽。”
“不要藏了,那不是你的儿子,是玷污孟家血液的怪物!”
“不!不!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他不是怪物,他真的不是怪物。”
“妈妈,妈妈,我好疼……”
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她看到,族长命人将那些畸形儿扔入烧开的沸水中,将人活生生煮熟后,进行剥皮、刮肉、抽骨。村民将肉混合着一些草药,做成了一粒粒喜丸,供奉在高台上。村民将活剥下来的人皮浸润在后山清澈的池水里,而后晾干,做成了灯笼皮。她看到村民把畸形儿抽出的骨头,研磨,粉碎,装在一个巨大的碗里。
梦境到最后,管千秋发现自己被放在锅里煮。沸水烧得滚烫,那种痛苦和恐惧,足够让所有人在梦里迷失。但她毕竟是【绝对清醒】,管千秋一点恐慌都没有,她在沸水锅里和一个畸形儿四目相对,这个畸形儿是个女孩,她吃吃笑着,煮的绯红地手臂碰上她的脸。女孩说:“姐姐,我的脸呢,我的脸没了,你把你的脸给我好吗。”
第二天,管千秋是最后一个醒的。
所有人都守在她床边。
叶笙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屋里摆放着一个邪门的畸形儿,但是大家的睡眠质量一点都没被影响。
叶笙又一次在窗边遥望着这座红楼……夜哭古村真的很漂亮。
“管姐醒了!管姐醒了!”管千秋缓慢地睁开眼,国王工会的人激动地高呼。
管千秋内心焦虑,情不自禁地又握住了脖子上的平安福,她唇色苍白,在苗岩的搀扶下起身。不过她很快就从那些血色的噩梦中抽身,低声道:“我知道喜丸怎么做了。除了畸形儿的肉外,还需要用到两样草,用到葛藤和白蔹。”
石湿眼珠子一亮:“这两样草,我们昨天抄纸的地方能找到!”
管千秋点点头。
火光首先去看那个被他们抓住的畸形儿。
管千秋说:“他的背后有一个肉瘤,先割他的瘤吧。”大概是昨天的梦太过惨烈,管千秋难得有了点同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