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第一次跟谢识衣魂魄分离,在沧妄海底。
惊鸿三十五年,他们夺得离魂珠后被人追杀。逃无可逃,最后跑到天尽头,跳入了沧妄海。
谢识衣受了重伤,坠海的一刻,血迹游散,将白衣染深。
“谢识衣!”
言卿试图掌控过他的身体,可是灵魂被什么东西抑制,动弹不得。
下一瞬,轻微的粉碎声响起。言卿错愕抬头,见离魂珠慢慢升空。紧接着,珠子被沧妄海无形的神息粉碎,成为漫天蓝色的细碎流光。
冥冥中,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带着他脱离谢识衣的身体内。
然后言卿便失去的意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海底,他以游魂的状态存在海中。
“谢识衣!”言卿脸色煞白,跑到谢识衣身边。
沧妄海是整个九重天的禁地,从来没有人渡过沧妄海,也从来没有人知道海底下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下来的。
谢识衣眉心满是痛苦和挣扎,明显是受了重伤。
“谢识衣,你醒醒!”
言卿半跪废墟中,焦急地去拍打谢识衣的脸,只见谢识衣紧咬着唇,用力到好像要在下唇上咬出两个血孔来。
沧妄海水中有上古神息,多在海水中呆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言卿抿唇,来不及犹豫,伸出手把谢识衣背到自己身上,踉跄着往废墟中唯一完好的南斗神宫中走。
断壁颓垣里只剩石柱高耸,地上全是碎石尘土。
海水是青蓝色的,光线暗淡。就像天地初开,万事混沌蒙昧之时。
寂静的海底只有他的呼吸声、脚步声,还有……谢识衣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清晰响在耳边,一声又一声,成为了言卿大脑唯一的支撑。言卿现在是魂体,修为和力气都只保留三分,走得很吃力。脚心被碎石隔开又深又长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痛。他摇摇欲坠,下一秒好像就要倒下去,但言卿咬紧牙关,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了。
这片废墟很大。
言卿的眼睛被海水汗水泪水刺激,艰难地抬起头,远处的神宫如海市蜃楼,矗立在他永远到达不了的彼岸。逐渐涣散的理智,被肩膀上传来的动静给唤醒。
谢识衣似乎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言卿回神,旋即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谢识衣?你醒了?”
寂静的海域他的声音传的很远。这里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鱼、没有草、没有虫子,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过即便这样,言卿也不觉得孤独和迷茫了。
“谢识衣,离魂珠真的有用。在你坠海的一刻,它彻底粉碎,然后我就出来了。不过我现在没有身体……”言卿心里有些忐忑,故作平静交代了下自己现在的情况。
哪怕之前吵架时跟谢识衣放出过无数豪言,好像分离后,他一定是风光无限,要扬眉吐气耀武扬威站到他面前的。
可真的到这一天,言卿心却慌乱复杂,如藤蔓丛生,甚至都不敢偏头,让谢识衣看清自己的模样。
做不到满不在乎。
也做不到风轻云淡。
言卿低头,看着地上的乱石铺成的路,暗暗庆幸,幽暗的环境让他耳朵红得不是太明显。
谢识衣没说话。
言卿想到什么,又担忧地问道:“谢识衣,你没事吧?你经脉本就是重塑的,落海前被那个魔种攻击,有没有受伤?”
话还没问完,言卿忽然愣住了。因为他察觉到谢识衣双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脖子,下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鸦黑的长发深凉近雪,擦过言卿的肌肤。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亲昵动作。
他应该甩开他的手,可言卿第一时间居然是发呆。耳朵更红了,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脚差点又踩偏。
言卿磕磕巴巴:“谢、谢识衣?”其实他这时候应该开口吐槽“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那么腻歪”。不过手心出汗,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言卿憋半天,轻轻问:“谢识衣,你的伤很重吗?”
谢识衣没有说话,身躯颤抖,用手指死死抓住言卿的衣襟,指尖发白。
好像真的难受到话都说不出了。
呼吸深深浅浅,混着潮湿的水汽。那水汽贴着言卿肌肤,让他差点以为是谢识衣的泪。
言卿愣住。
他认识谢识衣以来,就从来没见他这样过,看来是真的很痛了。当下心中一沉,不顾伤口,加快步伐。
言卿努力安抚他说:“谢识衣,很快就到了,你要不要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谢识衣没说话。
很久之后,才言卿听到他说。“言卿,现在是多少年?”他受了重伤,难掩虚弱,可是声音却依旧是平静清冷的,掩藏了所有情绪。
言卿愣住,不明所以,回答道:“惊鸿三十五年。”
谢识衣下巴落在他肩上,忽然轻轻地笑了。
那笑声听得言卿心脏一停,“你笑什么?”
废墟寂静无声,言卿在暗处淌着鲜血一步一步往里面走。
“没什么,就是发现也过了好多年了。”
谢识衣脸色苍白,睫毛若振翅的蝴蝶。他的目光没有去看言卿,只是静静望着前方,语气也静静的:“你知道吗,早在惊鸿五年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你。”
言卿一愣,以为谢识衣在翻旧账,就跟他们以前每次吵吵闹闹一样。于是他也道:“是吗?我当时也是那么想的。”
谢识衣沉默了片刻,又自嘲一笑,垂下眸,自言自语说:“不过那个时候,你在我身体内,我抓不住你,也杀不死你。只能日复一日在恐惧和警惕中和你共生。”
言卿没说话,心却隐隐不安起来。
谢识衣靠在他肩膀上,发丝贴着言卿的皮肤,呼吸也落在言卿脖子上。亲昵犹如情人的动作,却没有一点暧昧。
谢识衣眼眸的颜色和沧妄海诡异地接近,深邃诡丽,说出的话却很淡:“言卿,你没必要救我。”
言卿紧抿着唇不说话。
谢识衣闭上眼,轻轻说:“若我重新拿起剑,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么平静,又那么笃定。
轻如飞雪,像是在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