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一片冰天雪地,爱比伦已经传来了国王去世的信息。很多玩家寻找无果,都选择回城邦,却也有部分人在按自己的节奏走,继续在森林中找女巫。
沼泽都结上了冰,三个骑士打扮的青年拿着一张羊皮地图,走到了木屋旁边。
“往北走。”长满胡须的青年沉声开口,呵出的气在空中成雾:“地图让我们往北走。”
按照帕尔斯祭祀的指引,用铲子把被雪封堵地道路挖开。
北边大雪封路,人工凿出的通道非常艰难,夹杂在山缝间。
旁边雪晶莹剔透映着月光,苍青色的天空盘旋着绿色极光。
一人小声嘀咕:“我们这真的能找到女巫吗?而且国王都死了,那些人会不会趁乱抢走王冠,然后等我们回去,游戏已经结束了。”
青年闷不做声。
另一人挠头道:“应该不会吧。我们现在沿路返回也来不及了啊。”
满脸胡子的青年忽然停住步伐,打断他们:“等等。”
青年说:“你们听。”
风雪呜呜呜,寒意刺骨,冰雪森林上绿色极光流转,天尽头似乎传来了哀婉的哼唱声。
是一个女人。
空灵清冷,轻轻悠悠,在这寂静之地无比诡异。
两个瞬间人脸色苍白,说话发抖:“我靠靠靠,这是见鬼了?”
青年目标沉沉向上望:“不是鬼,是女巫。”
两人震惊:“女巫?!”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冰原,深绿色的极光在天空流转。
青年视线望向地平线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了王宫内那个身份莫名的吟游诗人对他说的话。
“只有满怀深情的人才能见到女巫。”
青年又想起那首经常在在爱比伦广场响着的那一首曲子。
——《回忆的河流》。
——爱比伦城中曾有一对恩爱的夫妻,有一天妻子突然失忆了,深爱她的丈夫为了让她恢复记忆,召唤魔鬼和它做了交易。
青年喃喃:“满怀深情。”
他一下子转身,朝同伴伸出手:“把笛子给我。”
同伴一脸蒙逼:“你要用来干什么?”
青年:“给我。”
*
故事改写。
查尔斯一下子呼吸加重,眼珠子都似乎要瞪出眶,皮肤之下肌肉猛地跳动:“你说什么。”
林镜已经不想和他周旋了,费时间和他聊这些,只是为了坐实自己的猜想而已。
玻璃珠果然需要从流浪汉那里入手。
这个游戏,抽取身份卡时的运气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整个一楼的枯藤为他驱动如长蛇一样缓慢爬上查尔斯的身躯。干枯裂开的藤蔓表面刺却依旧尖锐,查尔斯骤然爆发一身怒吼。前面行走的三人被惊动,举着火把望过来,就看到发狂的藤蔓如深色的墨水在发出诡谲声音,把查尔斯一点一点吞噬。
而白裙的贵族少女则惊恐地站在旁边,抱着花盆节节退后。
“发生了什么?!”棕色头发的瘦小女生吞了下口水,瞪眼问道。
林镜声音颤抖:“我不知道。”
高胖的男生在这诡异的高塔内也有些怕,吞了吞口水:“算了,别管了,先上楼吧。”
五百分的局没有玩家对队友会生出同情怜悯之心。
其余人顿时都不在说话。
查尔斯被藤蔓勒着嘴巴,眼睛血丝布满,极度怨恨地盯着林镜。但他越挣扎被捆得越紧,直直倒在了地上,鲜血被枝条无声吸收。
吸过血的藤蔓通身散发着不详的红光,却餍足一般抖动身体,给行人让出一条空旷直通最里面楼梯口的路来。
众人皆愣。
没想到同伴的死去居然是还给他们开了一条路。
就他们打算上楼时,碰,城堡的大门突然被撞开,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那位贵族女士焦急的声音穿过传来:“拦住他!不要让查尔斯上楼!!”
被分配到12号任务的十几个玩家疯跑归来,前厅的大火熊熊燃烧,细碎的雪花落在贵族女士宽大的帽子上,她神情满是愤怒,咬牙切齿怒吼:“拦住他!查尔斯那个畜牲利用了我们!玫瑰之心现在就在他手里,他见到了公主游戏就结束了!快拦住他!”
——玫瑰之心在他手里!
这个消息炸开在众人的脑中。
贵族夫人的声音凄厉包含怒火。
把楼梯口的四个人也弄懵了。
贵族女士气得浑身颤抖说:“我就说这小子怎么那么热心,原来早有算计。”
瘦小的女生还是愣怔没回过神:“您、您说什么。”
贵族女士一下子举起了手中的信,直接甩在了众人面前,瞬间白纸如雪花落下。
贵族女士扭曲出一种狰狞的神色来,牙齿相撞:“我在前厅收到了这封信——国王王冠上的玫瑰之心是假的,真正的玫瑰之心早就被鸟叼走,被一个流浪汉亲眼看见——那个流浪汉就是查尔斯的爷爷!”
最后一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镜抱着花盆,沉默看着那个傲慢又刻薄的女人。
后面紧随而来的人,闻言震惊之后只是皱眉:“这就算玫瑰之心在查尔斯手里,现在当务之急也是救出公主啊。”
贵族女士尖声:“不!见到公主他就赢了!老娘就算输也不会要他赢得那么轻松!”
“查尔斯,你给我滚出来!”
她冲进高塔,举着火把大声质问。
跟在她后面的玩家愣了愣——我赢不了你也别想赢。
这种微妙的心情谁都有,只是没有人像她一样直白的表露出来。
林镜看着远处被雪花和火光染色的夜,又安静低头,手指把玩着沉睡的魔果,一言不发。
瘦小女生在贵族夫人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下,终于回声,颤抖着说:“可是,夫人,查尔斯已经死了啊。”
“死了?!”紫色宫裙高帽的贵族夫人豁然转身,举着火把,一字一字难以置信反问:“查尔斯死了?”
高胖青年也开口,恍惚道:“对,查尔斯死了,他进高塔就被魔藤缠住然后勒死了”
拿着火的贵族夫人一下子脸色煞白,继而厉声质问:“他死在哪里?”
林镜伸出手,指向查尔斯倒下的那个地方,轻声道:“那里。”
贵族夫人瞬间提着裙冲了过去,像是入魔一样直接伸手去拔那些植物,完全不顾那些染血恐怖的藤蔓,在地上慌乱地找着什么东西,喃喃自语。
在林镜旁边一直不说话的男人突然嘴里溢出一丝冷笑。
男人左眼是瞎的,穿着别国贵族的服饰,腰上佩戴着一把金色长剑。
片刻,他声音回响在漆黑的城堡内:“你在找玫瑰之心吗,夫人。”
沙哑粗矿的嗓音让空气都安静了。
疯魔一样蹲在猩红魔藤中的贵族女士身体一僵。
独眼男人往前一步,笑:“夫人,我猜你那么确定查尔斯见到公主后游戏就结束,是因为,”他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你们都知道救醒公主的方法吧。”
又一个炸弹扔在人群中间。所有玩家集中在高塔一楼,脑袋嗡嗡响。
贵族女士僵直挺背,声音冷冰冰:“关你什么事?”
独眼男人抽出剑来,站在贵族女士的身后,剑端直指她的后脑勺,咧出一个如同猎人般的微笑:“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如坦诚相见吧夫人。”
贵族女士声音刻薄,古怪说:“坦诚相见?你算什么东西?!”可是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
独眼男人残忍笑说:“夫人别把我们当傻子啊。所有人都在这里,你觉得会让你成功。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者,带着通关的方法去死。”
贵族女士一动不动,低头。
这是风雪夜高塔内非常奇怪的一幕。
楼梯上站着人,门前也站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衫华丽或者破旧,神情却如出一辙,麻木又冰冷。
毫无感情盯着半跪在荆棘丛中贵族夫人和身后拿剑指着她的独眼骑士。
贵族女士现在也是终于反应过来,她因为冲动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她说出通关方法不一定活,可是不说却一定会死。
玩家会优先把她铲除。
所有人回到“最初的公平”里。
楼梯旁边的角落,是个火把都照不到的阴影。
林镜抱着魔藤默默后退一步。
如果贵族女士说出了救醒公主只需要魔藤的果,那么到时候成为众矢之的的人就是他。花盆里的魔藤现在还在睡觉。
林镜咬牙切齿地在它的叶子上掐出了一个指甲印。
关键时候你总是屁用都没有。
林镜有想过故技重施用藤蔓把所有人拖住,自己跑上去。但是那些吃饱喝足的魔藤现在懒得跟猪一样,动都不肯动。
“说吗夫人?”
骑士阴阴一笑,把刀往前面一顶。
“我说!”
剑的寒意贴上肌肤,贵族女士恐惧之下顿时厉声大喊。
她咬牙抬头,眼眸中跳跃着暗沉的火,愤怒又恶毒。
“我说”贵族女士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颗朱红色的植物果实,唇瓣颤动:“想要救醒公主,需要给她吃下——”
砰——
突然一颗子弹从外面射进来。
掠着狂风暴雪,撕开着暗潮汹涌的夜,径直射入贵族女士的太阳穴。
噗呲,鲜血爆炸,夫人瞪直眼,一朵血色的雾溅在独眼骑士的脸上。
紫裙贵妇话没说完,死不瞑目,嘴巴还张开着,缓缓后倒。
瞬间空气安静,鸦雀无声。
独眼骑士也是愣住了。
玩家们脸色煞白。
“精彩。”
青年漫不经心的评价从身后传来。
所有人站在高塔一楼僵硬地转身。
外面是月色火光,照着爱比伦不夜的天。
银发青年拿枪站在门口,唇角勾着慵懒笑意。风雪染上眉眼,却是冰冷疏离。
一缕白烟缓缓消失在枪口,他再次举起枪,对着宫殿的众人。
“可是时间到了,游戏该结束了。”
*
笛声回荡在冰原之上,仿佛是在应和女巫的轻哼。
这首曲子,黑胡子不知吹了多少多遍,手指冻得僵直,嘴唇也发白。
冰原的风突然停下。
黑胡子缓慢放下笛子。
雪越下越大,挂在天上的极光倒映下人间,成了一面绿色的墙。
三人激动地站起来,却因为长久的劳累而说不出话。
极光勾勒成的墙内有一个老者佝偻模糊的侧影。
空旷的冰原传来女巫沙哑的嗓音,像是喃喃自语:“多少年了,居然又让我听到了这首曲子。”
女巫说:“上次打动我的就是它,那个为了唤醒妻子记忆的男人。”
女巫古怪地说:“几百年了,没想到我第二次见世人居然又是因为这个。”
黑胡子克制住激动地心,哑声问:“那我们现在能问您一件事吗?”
女巫仿佛一个在天上的虚影。
声音来自地下,苍老低沉:“当然可以,我亲爱的,你们想知道什么呢?”
黑胡子眼睛迸发出比极光还明亮的色采来,声音止不住颤抖:“您,您能告诉我救醒公主的办法吗。”
*
枪声刺耳。
砰。
又一枪。
独眼骑士倒下。
又一枪。
一个试图冲出去的男人倒下。
林镜愣愣地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徐挽之。
青年黑靴踩在雪地里,神情冰冷肃杀。
地上都是鲜血,魔藤在蠕动。
“啊——!”不知道是谁突然发出尖叫,一下子慌乱和恐惧席卷了整个高塔。
众人节节后退,眼神惊恐地看着门口的男人。
唯一一个稍稍镇定点的,是楼梯口那个瘦小的女生,她脸色也白的跟纸一样,却是摇头,语无伦次:“这不公平这不公平,你不能这样,把我们全杀了。”
徐挽之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随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心情不错地勾唇,骨节分明的手收回了枪,嗓音冷淡:“可以。”
他笑了下:“十分钟,给你们十分钟。”
他就守在门口,将枪插入腰间。
后面是一堆爱比伦的士兵。
出不去的。这个绝望的念头浮现在玩家脑海。
本来就如人间地狱的高塔现在更是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直到突然有人突然大叫一声,开始在地上急红着眼气喘吁吁开始不停地扯断藤蔓寻找东西,众人才反应过来。
无论这个不知身份的男人杀不杀他们,游戏也确实要结束了。
紫裙贵妇话没说全,但拿出来的那枚果实已经告诉了他们真相。
两样关键线索。
救醒公主的果实和被鸟叼走的玫瑰之心。
如今都在这乱糟糟的藤蔓中。
“先去救公主!”
有谁突然嘶声大喊。
可是玩家们已经失去了理智,群起而攻去,抢那颗血泊中的果实。
挨挤,殴打,手忙脚乱,结果在无数双手的争抢中,果实被挤烂了。
果实滚到了地上,血红的果汁溅开,和鲜血融为一体,像是在嘲讽这一场闹剧。
众人呆楞了一秒。
万念俱灰之际。
突然殿内光芒绽放,满殿带刺的荆棘身上出现星星点点绿色的光辉,裹在每一滴果汁,每一块破碎的果肉上,像是做梦一样。地上的血汇入其中,一点一滴整合成了一枚枚新的果实。
“这是”
十几个玩家,狼狈地趴在藤蔓堆里,瞳孔缩成一点,呼吸颤抖,看着手指上沾染的液体,在绿色光辉里变成一枚果实滚到掌心。
“现在我们都只差玫瑰之心了。”
有人声音颤抖,极轻极轻地说到。
游戏像是一定要把他们逼向厮杀的绝境。
外面风雪呼啸。
银发的持枪人却没有看都没看一眼里面的闹剧,他如松站立着,眼眸望着遥远的天际,神情漫不经心。
古堡内是尸体、鲜血、遍地的荆棘。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先动的手。
瘦小的女生猛地大叫一声,胸腔见血,被尖刀刺穿。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与其找到玫瑰之心成为靶子,不如先杀死所有人,再去找玫瑰之心。反正这地就这么大,拔开藤蔓总会见到的。
古堡里瞬间变成了厮杀场。
变成一群玩家到最后失去理智、不要命的斗争。
林镜一直站在角落里,先是难以置信看了眼花盆,感叹这厮居然是无性繁殖?
然后隔着血液横飞的修罗场,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徐挽之。
前厅的火势已经稳住了,安顿好贵族们,重新恢复笙歌夜宴,热闹喧嚣。
凯特王妃提着裙子怒火冲冲地往这边赶来。
“我倒是要看看哥哥的王宫都闯进了哪些不速之客。”
她穿过层层侍卫,到了徐挽之面前,在火光映照下,也看到了此时古堡内的魔幻情景。
“好啊,就是这些人,扰乱了我的宴会?”凯特王妃气得发抖:“火呢,火呢,我说了今晚就要烧了这个碍事的塔!现在正好让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给我哥哥陪葬!”
“烧了这里!”
凯特王妃的命令威严愤怒,震耳欲聋。
徐挽之没有表情,他身后的侍卫们却马上听令。
“是,殿下。”
侍卫拿来熊熊燃烧的火把,就像当初毁掉王后地下室一样,直接扔进了宫殿内。
干枯的藤蔓是最好的助燃剂。
还在扭打的玩家们是被浓烟呛清醒。
“啊啊啊火!”
“着火了!”
这一刻他们都停下的手中的动作,弯身,疯狂在地上找查尔斯掉落的珠子。
浓烟把这里覆盖。有人深受重伤,被呛得难受,想趁乱跑出去。
砰。
却又是一声撕扯人神经的枪声。
林镜被震的腿都有些发麻。
耗子已经催的不知道多久了,急的一直在扯林镜头发:“镜子你到底在看什么啊?我们现在上楼就游戏结束了!你怎么还呆了那么久!”
林镜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回耗子的话。
他现在觉得胸腔特别难受,整个人的精神力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操控,却又不知道怎么跟耗子说。
烧焦的味道充斥鼻尖,火光伴随浓烟越来越烈,直到黑烟让他再也看不清徐挽之,徐挽之也看不到他。
林镜才一咬牙,转身带着耗子,往楼梯上跑去。
离他最近的是那个高瘦青年。
克里斯汀的高跟鞋跟很细,踩在楼梯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声音。咚咚咚。
高瘦青年忽然大吼:“有人要上楼!”
人类自私的本性在这种时候一展无遗。他们会用尽一切拦住你,不让你赢。
顷刻间火海血池里早就失去理智的玩家,豁然抬头,都赤红着上来要抓住林镜。
林镜抿唇往前跑,心脏都要跳出胸腔,结白色的裙子掠过层层台阶。
烟让人窒息,风也吹得他暴躁。这个楼梯非常高,无限回旋,跑了一会儿,林镜就嫌碍事,把高跟鞋脱了,赤脚踩在了全是刺的藤蔓上。
刺痛感从脚心传来的时候,林镜猛地恍惚了一下。他现在非常难受,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大脑像是要炸开。
恍惚间罗西流泪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
黑森林,暴雨夜,两次都是那个女孩赤脚淌过荆棘,鲜血淋林走向他。
这一次,终于他不顾一切,奔向她。
耗子说:“啊啊啊镜子!那个疯子追上来了!”
林镜抱着花盆往前跑。
太痛了。
空气的每一个微粒都似乎在撞击他的血液。纠扯出撕裂灵魂的痛楚。
那扇着玫瑰花的铁门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推开门,就是沉睡的公主。
就在这时。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林镜的脚踝。“你想赢?做梦!”
男人冷笑又恶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镜现在痛得灵魂都似乎震荡出窍,脑子里一片浆糊,被那个人狠狠往后拉时,一下踩空,整个人都似乎要往后倒。
但是下一秒。
一声冰冷的枪声,穿过浓烟、急风,响在了楼道上。
“啊啊啊。”男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大叫。
林镜感觉到抓住他的手一松。
思维也因为这个枪声得到片刻的宁静。
马上,这条黑暗无边际的楼道,成了地狱,无数人的尖叫呻吟、破口大骂、仓惶求饶。
但枪声震耳欲聋。
没停过一刻,刺得林镜耳朵也发麻。
子弹的硝烟味,混着黏稠的血。
他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推开就是游戏的结局,可林镜闭了下眼,还是抱着花盆,转过身来。
最后一段楼梯很长,阶梯上都是七零八落的身体。
高塔的小窗月光冷冷淡淡照进来,徐挽之就站在这一段楼梯的第一层,眼眸平静望向他。
鲜血把荆棘染的嗜血般森冷。
风卷动林镜的头发和白裙,他看见这个才确定关系的男朋友,嘴唇干燥喉咙发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徐挽之收了枪,黑靴踩过奄奄一息倒地的人,朝他走来。
火还没有蔓延到高处。
这里的空气只有窗户带来的雪的清冷,以及爱比伦经年不散玫瑰花的香。
林镜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了一滴血。
徐挽之靠近,气息冰冷,伸出手指轻轻抹去那一滴血,轻声道:“叫你等我一下就那么难吗?”
林镜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声音也哑的不像他的:“没,我马上就要通关了。”
“通关?”徐挽之闻言意味不明笑一声,眼神却是非常温柔,说:“你这样通关不了的宝贝。”
什么?
林镜愣住,抱着花盆有些迷茫看着他。
耗子太害怕西瑞尔这个杀神了,把呐喊都藏在喉咙里,缩颤抖用嘴咬林镜的头发疯狂提醒他。
快跑快跑镜子快跑这是个魔鬼。
不过林镜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动静。
楼梯上还在挣扎的玩家们,苟延残喘地抬头,咬紧牙关看着这一幕。
徐挽之转过身,伸出手,一下子推开了那扇玫瑰铁门。
打开的瞬间,漫天风雪席卷而来,月色照地如霜。
熟悉的血红的阵法,熟悉的荆棘丛生。
只是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林镜血液僵冷。
他听到徐挽之说:“Mirror,这才是完整的故事结尾。”
*
冰原旷野。
绿色极光里的女巫沉默片刻,奇怪地喃喃:“救醒公主?可是这里没有需要你们救醒的公主啊。”
黑胡子一下子愣住,疑惑地:“您确定没记错吗?爱比伦就有位沉睡的公主啊。”
女巫摇头,声音沙哑:“没有,如果你是说爱比伦那位脾气古怪的小公主,她可是活得好好的呢。身为神眷者怎么可能被人间的藤蔓扎伤沉睡。”
黑胡子彻底懵逼了。
——公主活的好好的?
——那他们都是在做什么?
女巫开始不耐烦:“如果你们就是为这事吵醒我,那现在回去吧。”
“不不不——我们还有问题。”黑胡子旁边的青年瞬间拔高声音,开玩笑,他们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怎么可能沿路返回。
青年站在雪地里,心急如焚,最后福至心灵,干脆直接问道:“您、您能告诉我们如何获得玫瑰之心吗?”
对!
获得玫瑰之心。
三人如醍醐灌顶。
获得玫瑰之心——这本来就是这个副本唯一的任务啊。
冰原沉默片刻,传来了女巫断断续续沙哑地笑声。
回荡在冰原上,无比的诡异。
很久她喃喃说:“玫瑰之心?爱比伦的玫瑰之心可是有两个。玻璃珠和它的小公主。”
“可故事已经改写了。”
“玻璃珠如今在一个少女手中。”
“至于要从小公主的那里获得神眷”
风声铺成奇怪的曲调,凄婉哀怜,就是那首丈夫为失忆妻子谱写的歌。
女巫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古怪地笑了说:“那就吻她一下吧。”
*
咚。
手中的花盆直接滚到了地上。
林镜血液逆流,猛地抬头,死死看着徐挽之。
脑海内大厦倾倒,毁天灭地,颠覆一切。
林镜看着他银蓝色的眼眸,后知后觉想起,王后的眼眸似乎也是银蓝色的,罗西小时候那头金白色的长发,或许长大暗淡也会变银。
耗子也吓得不说话了。
高塔顶端那扇窗户大开着,风雪混着泥沙,吹动寂静的人世间。
徐挽之安静地抚上他的眼睛,淡淡陈述。
“喜欢玻璃珠是因为你用它赠予了我神眷。”
“喜欢蟋蟀是因为你说那是来自大自然的祝福。”
“喜欢玫瑰是因为母后说你从高塔上走下时,脚边刚好有一株将开未开的花。”
林镜大脑一片空白。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但这是一个秘密。】
林镜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不只是因为痛还是太过震撼,眼眶微红看着徐挽之。
徐挽之轻轻一笑,俯身,靠在他的耳边,气息冰凉却烧的林镜心头滚烫。
“多年后长大的公主,想说的只有一句话。”
他眼神温柔而疯狂,不知道是角色扮演代入罗西还是他自身的情绪。
近似情人般低喃:“我果然也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
——“等一下!就等一下!M!”
——“对不起啊罗西,可我真的要去救一个很重要的人。”
下着漫天雪的爱比伦天空破开缝隙,照出如烟如缕的蓝光,像是一种来自母亲子宫的温柔包括住世界。
每一个粒子,每一颗尘埃,都在蓝色的辐射里跃动。
林镜身体里的痛一直就没消除过,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徐挽之。
故事彻底完整了。
所以,在他们的故事里,根本没有女巫,也根本没有沉睡的公主。
只有说不明道不清的因果,和永远不曾凋零的玫瑰花。
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安排。
一个公主假装沉睡,固执在等待记忆里的女巫来救自己。
这个故事总是发生在暴雨和风雪中。
唯一的宁静似乎只有萤火虫下坠旷野那一晚。
林镜眨下眼,恍惚间,痛的眼眶湿润。
徐挽之手臂往下,搂着他的腰,笑说:“为了帮你过关,我那么辛苦,你要不要奖励我一下。”
林镜哪怕浑身都在痛,现在思绪回神也动了火,神经抽痛。
他想咬牙推开徐挽之。
手腕却被徐挽之一把抓住。
青年的眼眸里没有了那种笑意,认真而冷静,也含着一种他现在看不清的疯狂。
深黑遥远。
徐挽之放低声音,几乎是在祈求他,第一次露出脆弱而执着的一面:“林镜,亲我一下,亲一下,就过关了。”
耗子虽然已经被这发展吓傻了,但通关的欲望无限在脑海中放大,它疯狂在林镜耳边呼叫:“啊啊啊镜子你先亲他一下啊!我靠!这都是最后关头了!你别闹脾气了!你先亲他一下啊!”
林镜被耗子吼的回神,痛苦会无限放大人的情绪,现在他灵魂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拔出
看着眼前的爱人,眼睛赤红,最后还是一把拉住了徐挽之的衣领,然后在藤蔓里踮起脚,野兽般撕咬上了他的唇。
林镜真的发泄一般在亲吻。
发泄身上的痛苦,发泄被隐瞒的委屈,发现深入骨髓的难过。
虽然知道徐挽之是为了帮他过关,可他眨眨眼,还是眼泪掉下来。或许这种委屈也不关这场游戏的事,他只是看着徐挽之就特别难过。
无名由的难过。
心口的情绪疯狂堆积,彻彻底底压垮他。
眼泪滚烫浇灌神识。
徐挽之伸出手抱住扑入怀中的少年。
低头安静地纵容他进行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吻。
前厅灯火通明,宴会继续,在这个雪夜忽然又响起了那首曲子。
《回忆的河流》
高塔下面很吵闹。
“西瑞尔!”凯特王妃在焦急的喊叫。
其间混杂夹杂着玛丽夫人的声音。
还有克里斯汀两个姐姐的呼喊。
世界崩塌,蓝色的光笼罩整个爱比伦。
照过覆雪的狭窄街道,照过紧挨的流浪汉,照过广场上白裙卷发的雕像,照过那高高的尖拱教堂和白色鸽子。
笛声悠扬,空灵而又哀伤,慢慢流过夜空,真如回忆的长河。
林镜呼吸颤抖,毫无技巧的加深着这个文。
火光舔舐浓烟、藤蔓爬上古堡。
咚——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这是宴会散场的最后一声钟鸣。
林镜浑身骤痛,猛地瞪大了眼。
徐挽之却马上紧紧抱住了他,伸出舌头,敲开牙齿,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林镜身上那种深入灵魂的痛变成了来自皮肉的痛。
七窍流血,皮开肉绽。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血在往外流。
他这才意识到。
钟声敲响。
第三天了。
灵魂回溯阵的诅咒要实现了。
耗子被他吓到了,早在林镜吻上去时它就从他肩膀上掉了下来。迷茫又震撼地看着热吻的两个人,不知所措。耗子往后走了下,一下子碰到了倒在地上的花盆。叶子颤抖,魔藤醒了过来,果实迷茫地看着旁边的情况,它怎么在地上啊,委屈地一扁嘴。发出微微的红光,马上高塔顶层的老藤蔓都活了过来。枝条抽离,给它让路。但是花盆忘了自己现在侧到的姿势,圆滚滚的身体瞬间往前滚。
“喂——”耗子像抓住,但是根本碰不到。
林镜现在鼻腔喉咙身体全是徐挽之的气息,冰冷的、腥甜的、带着子弹和硝烟的味道。
林镜的血是从脚底流出的,越流越多,越流越多,沿着地板覆盖了整个空间偌大的阵法。
咚。
花盆滚到了正中间。
来自贵族教室的花盆底部都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林镜的鲜血把阵法全部覆盖,终于,阵法中心忽然发出强烈骤变的金光。
耗子整个人都傻了。
与此同时,徐挽之也结束了这个吻。
一切在蓝色的光芒里化为灰粒。
金光亮起的这一刻,林镜身上倒是不痛了,他红着眼眶,嘴上带着血,望着前方。
徐挽之就站在星星点点蓝色的辉中,银色的头发变短变黑,露出本来的模样,眼角的泪痣邪气又温柔。
他像是回忆尽头的故人。
笛声还在继续。
金光刺得眼睛出现白色光斑。
林镜恍惚看到满天的白色风信子。
一个充满蓝色液体的试管,和不停闪烁红灯的实验室。
断断续续的画面在脑海掠过,稚嫩的、遥远的、模糊的。他在花海里伸出五指合拢又放开,洋洋得意地跟人说外面的世界烟花多漂亮。
徐挽之笑容一直都是冰冷锋利的,这一刻却温柔的不像话。
眼眸弯起,站在蓝色的辐射光中。
跟他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其实你亲我的那一刻,我醒了。”
灵魂被金色的阵法往下吸,林镜棕色的瞳孔瞪大,伸出手,却碰到的只有虚影。
“林镜——!”陷入昏迷之前是耗子惊恐的大叫。
还有玛丽夫人的哭声:“克里斯汀!”
*
林镜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他小时候的记忆。
发生在实验基地,这回除了童话书、风信子、还有一个冷冰冰的玩伴。
一个孤僻,不喜欢说话,却长得却特别好看的朋友。
他们坐在风信子海的石头上聊什么,但他听不清。
仿佛一场大梦醒来,林镜思维空白,五感缺失,迷茫地睁开眼。
风穿过六楼的窗户,高原清新。
旁边特别吵,桌椅滑动,钢笔沙沙,帘子阵阵响。
还有白鸽扑腾翅膀停在窗边。
耳边嗡嗡有人在说话。
特别吵闹。
“布鲁特老师的头发像枯草一样难看,见鬼,她能带个帽子吗。”
“怎么又来了这讨厌的鸽子。”
“听说海伦娜被她父亲关禁闭了,天啊我可真是太开心了。海伦娜这个贱人对西瑞尔的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却总以为自己很清高。”
“说到西瑞尔,贝拉,你妹妹不是对他也有意思吗。叫她注意点,她是斗不过海伦娜的。”
“你说克里斯汀?这不废话,她小时候连养盆向日葵都养不出,这智商也就只能喂鸽子。”
“哈哈哈哈我记得她养了盆土诶?克里斯汀,你醒了?”
林镜人还是迷茫的,起来后,发现自己处在一间教室里。教室宽敞明亮,洁白的桌子上刻着玫瑰花,清香淡雅。旁边的玻璃窗特别大,一眼望去,天空湛蓝如洗。
窗外突然一个别班的少女探了个脑袋进来,打破了宁静的下课时间:“啊啊啊,你们猜我看到了谁?我看到了西瑞尔,他又在广场吹曲子!”
“啊啊啊真的吗?”
瞬间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站起身来,往外面跑。
林镜只觉得脑袋要炸开般吵闹。
大家毕竟都是爱比伦的贵族小姐,她们顾着身份,只挤到了教室的外面,握着围栏,从六楼高的视角看教堂前面广场那个优雅迷人的银发青年。
林镜像木偶一样,被贝拉扯了出去,脑子空空洞洞。
贝拉大姐捧脸说:“西瑞尔是真的好看啊,虽然是个平民,不过我在爱比伦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嗯?怎么来了只鸽子。”
一只鸽子停在了栏杆上。
贝拉厌恶至极,抽回手的时候忽然感觉肌肤一凉,定眼一看,瞬间尖叫。
鸽子拉了一堆恶臭的屎在她手背上。
“啊啊啊啊啊啊——!”
贝拉的声音高的要穿破云霄。
极度吵闹的分贝,也让林镜僵硬空洞的思维稍微回归。
旁边的贵族小姐都在笑。
鸽子扑着翅膀,瞬间扑进了林镜怀里,林镜现在像是没有灵魂的娃娃,根本没理它。鸽子不满地啄上了林镜的眼睛。
羽毛拂过的瞬间。
嘀嗒,像一滴水汇入脑海。
唤醒了他的所有感觉,听觉、视觉、触觉,与此同时,广场那边的笛声随着初雪的风传到他耳边,清越悠扬,明媚动听。
熟悉的曲调让他下意识觉得唇上也该有鲜血的腥甜。
贝拉还在尖叫咒骂,女孩们笑着看戏。嗡嗡嗡像蚊子作响。
林镜呆呆地抬头。
鸽子突然叼起他头上一朵做装饰的白色玫瑰花就跑,震翅飞向瓦蓝遥远的天际,
“死鸽子!”
贝拉伸手只能扯下它的几根尾羽。
白色的,散在蓝天下,像是飘动的风信子。
林镜迟钝地转着眼珠子。
风信子?
下一秒身体像是不受控制,思维都还没回神,他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往楼下跑!
追着歌声去!
没有意识,一个念头就是催促他,跑!
就是往楼下跑。
他下楼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
“克里斯汀?”
二姐疑惑的声音和五楼上大姐愤怒的尖叫一起响起。
“克里斯汀!”
林镜却不管不顾,往外跑。
鸽子在前面引路。
他提着裙跨过碍事石头。
六楼所有人都在惊呼。
花园里树的光斑都落在他身上。
越跑越快,风越来越紧。
笛声越发清晰的同时。
梦里男孩的话仿佛也隔着岁月,慢慢有了声音。
往前跑。
跑过狭窄的花园,跑过教堂。
一瞬间。
刺眼的阳光落了下来。
哗啦啦,群鸽振翅飞向蓝天。
冬季的爱比伦地上还有些积雪。
吸入鼻腔都是凉意。
广场上立着那尊温柔的雕像,下面逆光站着一个男人,看不清模样,身形却是挺拔颀长。
林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忆的河流》就近在咫尺回响在耳边。
梦里那个男孩的声音也终于清晰。
“烟花就长这样,可漂亮了。咻一下子在你眼前绽开。等以后你去外面了,可以跟着我,哥哥放给你看!”
“你要不要听童话,我可以给你讲,我讲的可好了,跟我妈那还是一个天一个地,她就应该拜我为师。”
“为什么对你好?呃喜欢你呗。”
“就是喜欢你啊。想对一个人好,想让一个人开心,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啊?”
回忆如潮。
林镜闭了下眼,然后一下子冲了过去。
白色的裙子翻飞勾勒金色阳光,像是大鸟,又像是玫瑰花。再也不能抑制住内心的情绪,他耳边什么声音都没了,泪水也模糊眼眶,只能看见那个逆着光的影子。
林镜几乎是冲泡着装进那个人怀中,伸手抱着他。
青年愣怔,笛声一下子停住。
这一刻,像是画静止。
行人哗然。
马车停步。
后面是惊呼、吼叫。
鸽子盘旋上空。
雕像投下穿过时空温柔的目光。
林镜眼泪流下,笑着颤抖说:“对,是喜欢。徐挽之,就是喜欢,想让一个人开心的情绪,就是喜欢!”
“我一直喜欢你!”
他抬头去吻他。
但转瞬成空。
没有广场,没有鸽子,没有雪。
漆黑的世界只有KK冰冷的声音。
【亲爱的玩家双木成镜,恭喜您成功通关副本《荆棘之吻》。分类:角色扮演、级别:中级、积分:+25】
【《荆棘之吻》背景简介:祝福她想要的都能得到,希望的总会实现。像城都的玫瑰花一样,浪漫与天真永恒不灭。】
浪漫与天真永恒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