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禾还没丧多久,就被他哥揪出门去了。去见他未来的嫂子,小时候见过一面。但后来隔了很久都没见,所以再见白月献,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白月献正低头教着新来的妹妹认字,听闻脚步声,手握着朱笔,就在春光里抬起头来。
她因为身子虚,一年也没见几次太阳,故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素淡。柳眉杏目,唇色桃红,绛紫的衣裙华贵而冷艳,望过来的眼眸,也是气势不小。
徐禾也记起来,这个嫂子小时候就是个冷美人。
她是世家嫡女,未来的一家主母,总要树立威信的。而她身子虚,侯府夫人怕别人怠慢她,便自小对她严格要求,养出了这么一身冷冰冰的气质。
但徐禾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她怀中的女孩身上。
白月献第一眼认出了徐星予,放下手中的朱笔,起身盈盈一拜:“徐公子。”
徐星予愣了下,他心中对她有愧,但又着实不擅于处理男女关系,拉徐禾出来也是想壮壮胆,谁料徐禾比他更不靠谱,眼珠子都快粘在了白府新来的小姐身上了,没个什么用。
徐星予暗骂弟弟,只能维持着微笑,手心出汗:“嗯。”
白月献低头跟妹妹说了些什么,由丫鬟带着她先走,察觉到徐禾的视线,又顿了顿,拉住妹妹,用徐禾可以听到声音道:“稍后阿姊有些事,等会儿叫个哥哥教你如何?”
白千薇没说话,神色麻木,眼眸也无神。
徐禾有点小尴尬,自己的偷窥被发现了。但他没其他意思,就是想看看这份公孙小姐回到白府后过得如何。不过,好像还挺好的。
白月献对徐禾道:“小公子可有空,教教我这愚笨的妹妹?”
徐禾当然点头,有空有空,乐意乐意。
一方面是真的对白千薇有点好奇。
一方面他不好意思打扰兄长和嫂子难得的相处时间。
将事情安顿好后,白月献才对一直不知说什么的徐星予道:“徐公子今日来是见我父亲的么?”
徐星予出于懵的状态,下意识:“不,我是来找你的。”说完,反映过来,特别懊恼:“也不是”
白月献一愣,好在反应很快,没有让他继续窘迫,柔声道:“找谁都无妨,正午日头高,从将军府到侯府怕也渴了,公子先坐下休息吧,我给你沏一壶茶。”
得了个台阶下,徐星予心里舒了口气。
徐禾真是受不了他哥,平时那么潇洒的一个人,现在木讷成什么样。不过有他嫂子在,气氛也不会僵。
徐禾由侍女带着,和白千薇到了另外一个院子。
白千薇还是跟在锦州一样,眼眸无光,跟个自闭孩童一样,手里拿着个很大的玻璃珠子玩。
徐禾现下闲的没事,干脆和她聊起天来:“你的那个乳娘呢?”
白千薇不理他。
徐禾道:“啧,你阿姐叫我教你识字呢。”
白千薇还是不理。
徐禾就睁着眼看她。
白千薇玩那个珠子,也不知道在玩什么,珠子是蓝色的,她的手指就在细细抠着,仿佛能抠下什么似的。
徐禾乐了,从袖子里掏出来自己做好的四阶魔方,道:“你别玩你那个珠子了,有什么好玩的。喏,给你个新玩意。”
他本来是以为白千薇会继续不理他的。没想到白千薇在他掏出魔方的第一刻,头就怔怔抬了起来。暗淡无光的眼眸里似乎有星星的火要燃起,但很快在困惑与挣扎里,变成灰烬。
只是她的视线还是没离开。
徐禾以为她喜欢,笑道:“那就给你了吧。”
白千薇犹豫了一下,把蓝色的珠子放下,女孩纤细的手夺拿起了魔方。手指慢慢地转动,低着头,上转下转,玩了起来。
徐禾不由一笑,倒还是挺聪明的。
他翻起了白月献给他的书。
本来就是陪他哥来的,约两个时辰后,这本书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徐星予终于过来找他。
白月献跟在一旁,她见白千薇乖巧地模样,微微笑:“这孩子挺怕生的,能呆那么久,是真的很喜欢小公子了。”
徐禾有些不好意思:“也没。”
离开侯府后,徐禾问徐星予:“聊了那么久,都说些什么?”
徐星予咳了一声,拿出兄长的威严:“这是你该管的么。”
徐禾道:“你见人家话都说不出。”
徐星予俊脸一红:“我那是怕唐突了。”
徐禾:“鬼信你。”
常青候府的院子里,白月献遣丫鬟拿了方帕子来,为白千薇擦拭手。魔方有些褪色,染在白千薇洁白的手上,红红绿绿的。
“你与徐家的小公子认识?”
白千薇不说话,死也不松魔方。
“认识也好。小禾性子挺好,若是把你当妹妹,也会照拂一二。”
白千薇转了最后一下,所有的同色归面。
轻微的声音,响在耳中。
她恍惚了一下,但这种恍惚,很快又没了踪迹。
耳边是白月献轻柔的声音,“千薇,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
徐禾耐心等着与不知的约定。
期间在徐府,余木伤势终于稳定。他有幸一日早上,看到了青年练剑的风姿。黑衣飒飒,长剑挑落枝头白花,回过头,眼眸深邃、冷静,映着簌簌而下的叶子,映着晴朗的天。
徐禾的一声哇哦还没感叹出口。
徐星予的掌声先响了起来。
徐星予自从常青候府回来后,心情就非常不错。
以前死要面子怕冷脸,不想跟余木讲话,现在已经看得很开了,笑道:“父亲有你,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余木微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徐禾先说:“真厉害。”
余木一下子笑了起来。
这一笑看得徐星予整个人都惊住了。这人还会笑?他对余木的印象大概就是孤僻、冷漠、偏执。答话从来都是敷衍的“嗯”,话说三句就会冷下来,对生死都非常冷淡。这样一个人,竟然会笑?徐星予走的时候还在纠结。
慢慢地徐禾发现,他已经渐渐掌握和余木相处的方式了。正常交流就好,语气不要太重,因为稍微一重,就可能会让他很慌乱。余木特别容易害羞,刚开始徐禾还没发现,直到有一次拿父亲的原话夸他,他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耳朵微红。徐禾才察觉。
他问过余木的身世,但余木也答不出来,只道有记忆起,就在宫里了。
徐禾其实也是有些疑惑的,当初他将余木荐给他爹时。他爹就暗中调查了余木的身世,牵扯到的只有一个已经死去的宫女和一个老太监。
而老太监说他只是受过那宫女恩惠,帮忙照拂着。所以徐禾猜,余木可能是那宫女与外私通生下的孩子,在宫中没有具体身份,全靠老太监暗中帮助才活下来。惹上顾惜欢可能也是无意间吧。
徐禾有些怜惜他,对他的过往便不再问了。
因为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回忆。
*
到约定的那日。徐禾硬拽着长公主去大昭寺,借口说是去看昭敏郡主。
长公主冷下脸拒绝,明显还气着呢,“找她做什么,由着她在那出家吧。”徐禾头大,后来干脆算了,有他阿姐作证也行。
他每一回来大昭寺都赶上早春,碧水清寒,日色冷山松。
昭敏郡主日日夜夜青灯古佛,衣裳都朴素了一些,见他来,初还以为是长公主派来说话的,只道:“如果是娘派你来的,你最好少说话。”
徐禾噎了下,道:“不是,我是来让你帮我做个证的。”
昭敏郡主脸色松了下来,狐疑看他:“证什么。”
徐禾扯着她:“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到约定的房间,不知已经稳稳坐在那里,笑容慈悲圣洁如他掌心白莲了。
只能说不知还是靠谱的,对昭敏郡主还真编出了一番说辞。大意便是此劫已渡。
昭敏郡主一愣,朝不知谢过后,对徐禾轻笑道:“你这劫啊,总算是度过了。”
徐禾心里暗舒口气。心里决定了要好好感谢这和尚。
不知出关,大昭寺被他的信徒给填满了,两人还是从山寺后门出来的。
徐禾感叹:“真是疯狂。”
“成为高僧的代价。”
不知笑嘻嘻。
他今日终于褪下了一身雪白的僧袍,换了身朴素的僧人装,头上还带了顶维帽,挂下白色纱遮住脸。
徐禾真是一脸卧槽:“你这是又打算重操旧业,去偷人家灯笼了。”
不知说:“你能不能想点好的,”他从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钥匙,已经古早生锈,“我要去老地方拿点东西,跑这来就是专门跟大昭寺的方丈要钥匙的。”
徐禾:“你拿个东西至于打扮成这样?”
不知:“我不打扮成这样,我们别想轻松下山。”
徐禾:“好吧。”
不知左右看了看,又道:“你陪我一趟呗。”
徐禾现在心情非常好,下了山就打算随便找见成衣铺,换身衣服,爽快答应:“成呀。”别说拿东西,偷灯笼他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