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门出了拦芳阁,碍于一些原因,薛成钰的将马车停在了另一条街。于是这条路只能用走的。薛成钰小时候就见识了徐禾的很多蠢事,也不可能真被他气到,就是想晾一晾他,让他自己长点记性。
徐禾心想着这样不行,他得让薛成钰消消气。
恰路过一处卖小玩意儿的地方,他悄悄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钱,从小贩那里换来个用手提的,看起来还挺好看的花灯。
在薛成钰终于晾够了,转过头,想训他一顿时,徐禾眼快手也快地把花灯递到他面前,先发制人:“薛哥,送你的,好看么。”
薛成钰:“”这是他第一次,到嘴边的话没说出来。
灯笼很好看,丹青绘花草鸟木,灯火微微,映得山水都活了。拿灯笼的人也好看,笑得眉眼弯弯,灿烂又爽朗,在这汤汤月色里,动人心魄。
薛成钰接过,垂眸,冷淡目光放到那灯笼上,然后唇角似乎微勾。
笑了就在徐禾松了口气时,便听薛成钰道:“跟谁学的?”
徐禾抬头,就与他漆黑疏冷的眼眸对上,一激灵,讪讪道:“这哪还用学啊,不是人之常情么——做错事就得道歉,道歉就得送礼啊。”
薛成钰没对谁道过歉,所以对他口中的人之常情只笑了一下。提了提手里的灯笼,没什么表情说:“那这真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轻的礼了。”
因为贫穷限制了我,徐禾悻悻说:“那我下次给你补个大的,你想要什么?”
薛成钰举高灯笼,细看上面的图文。
微红的光缀在他的眼中,几分妖邪,却偏衣若深雪、冠似青玉,更似谪仙挑灯临世。
卖灯的小贩看半天,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但又不敢真把这人和自己脑海里那个名字对应。太荒唐了,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放下灯,薛成钰回答徐禾:“不用了,这个就挺好。”
徐禾心里舒口气,挠挠头,对薛成钰道:“那薛哥,今天这事”求你不要告诉我娘!
薛成钰不待他说完,便笑道:“我会事无巨细告诉长公主的。”
徐禾:“”
气到想以头撞地。
欣赏了一下他这狰狞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薛成钰嘴角的笑才收了,面无表情拿着灯笼的柄敲了一下徐禾的头,声音冷淡:“下次长点记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少来为妙。
虽然被敲了,但徐禾的心情简直是晴转多云——以他对薛成钰多年的了解,这基本就是放过他了。心花怒放的徐禾差点想再买一个灯笼送给薛成钰,但囊中羞涩,他出门根本没没带什么钱,刚刚租船基本花完了。啊对,船——想一下,徐禾眼一亮道:“薛哥,我带你去坐船吧。”
薛成钰有要事在身,心想拒绝,但对上少年那双通透明亮的眼睛时,微一愣。
话到嘴边一转,只皱眉道:“什么船?”
——啧,这就是答应了。
徐禾本就打算把这船划到原来的地方的,这下刚好。
至于大胖娃,就让他在温柔乡里乐呵吧。
船起篙的时候,徐禾兴致挺高地道:“你从这河里看两边,又是另一番风光。”
这是他划船来时的感受。
水中观景,看灯火远去、高楼远去,摇摇晃晃里,反是水天一色。
笙歌丝竹,朦胧又遥远,只有水声欸乃,清晰又清明。
徐禾说:“你感受一下,是不是?”
船上备有桌几、毯子,薛成钰坐在船上,听着少年的话,只淡淡道:“不都一样么。”
徐禾:“啧。”
薛成钰坐姿一如学生时代般雅正,雪衣曳地,手指把玩着徐禾送的灯笼,疏离冷漠的眉宇都被灯火映出了几分温柔。
徐禾偏头,就看到月色流淌过他的侧脸,清冷如玉,皎皎月辉,不由感叹:“薛哥,你这长乐珠玉的名称对应的是你的长相吧。”
薛成钰皱眉:“是么。”
他对这名称从来无感。
徐禾越想越有道理道:“是啊,我感觉吧,如果是神童的话,称呼可以有很多。偏偏叫做长乐珠玉,肯定是老国师看你小时候粉雕玉琢,知道你长大后会很好看,啧。”
敢在他面前开这种玩笑的,大概只有徐禾了。不过薛成钰也笑了:“嗯,有道理。”
夜风阵阵。
薛成钰心中冷淡念过长乐珠玉四个字
长乐珠玉。
他少年便成名,却因五岁时的话,被父亲逼着暗藏锋芒到国书院呆着。
如今任职后不得半刻休闲,倒不是人强迫,是他自己一心一意,想把五岁时的谶言成真。
有些疯狂,甚至极端,父亲一直不赞许,皇上从来态度难辨。但都没关系,他信的永远是自己的直觉。他将锋芒掩藏那么多年,得权之后,可不打算再压抑。
想到这,薛成钰手指拨弄灯柄尾的流苏,垂眸,眼眸里闪过冷光。
船过桥头。
也算是过了那一条胭脂街,这个时分两岸的灯火都暗了,夜半有些冷寂。
徐禾还蛮喜欢划船的,单纯觉得好玩,载了一程,把船还给船夫。
徐禾上岸,有点得意道:“我划的是不是很稳。”
薛成钰收起灯笼,收起了刚刚心中近乎锐利的念头。
对着少年得意轻快的语气,像很多年来的每一次,给出肯定:“嗯,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