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被徐禾提点才回过神来,顾不得心中的复杂情绪,拱手作礼,道:“洛兄宽宏大量,如意在此谢过了。”
洛兄气得要呕出一口血来,却碍于上方两位,只能忍着道:“不客气。”
他上次冒犯徐禾后,总是提心吊胆,没想到今天还真就撞上了。
顾惜欢的视线跟刀子一样,刮得他浑身难受,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呆,干笑着:“徐公子,我去换身衣服,就不打扰您了。”也不待徐禾辉映,赶忙便拉扯着他的一堆小弟,低声道“走。”小弟们也吓得不行,腿发软,躲鬼一样离开了这里。
事实上在他们心里,顾惜欢也还真是鬼一样的存在——这位小侯爷在京城很出名,不光是满城皆知的风流薄幸,还有历来他张扬狠厉的作风。前些日子才听人说,顾小侯爷打断了杨家七郎的腿,就为一个女人。
杨家,英国公府他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他们,再呆下去怕不止是断一条腿的事了。
顾惜欢一直就没什么表情,静站一旁。
徐禾以为是自己的王霸之气震慑到了他们,看这一个个屁滚尿流还挺有意思,偏头朝大胖娃笑道:“看我厉害吧。啧,说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跑了。”
太没用了,比小时候的大胖娃还没用。
顾惜欢无语,纠正道:“他们是怕我好吧。”说到这,他还挺得意:“你是不知道,小爷我现在在这京城多出名。”
徐禾也了解了一些近年来顾惜欢的事,大胖娃小时候就能带他翻墙看宫女洗澡,长大后果然不出意料成了个多情种。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徐禾嘴一扯道:“厉害了,京城小霸王,啥时候带我去见见世面啊。”
他纯粹是为了膈应膈应顾惜欢,谁料顾小侯爷眼一放光,眼角的泪痣都亮了几分,笑道:“什么啥时候,就今晚啊!今晚我带你去见世面嘿嘿嘿。”
徐禾:“”
先懒得理他,徐禾把茶壶收回,居高视下地看柳如意,挑眉道:“春试在即,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柳如意正想着如何答谢徐禾,乍听他提问,有些慌乱,抬头道:“先生,我”只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低头:“我下次不会来此地了。”
徐禾见他不想说,猜也猜的到,八成是被强迫的。不多追问,说道:“嗯,回去温习吧,我等着你春试一举成名。”
柳如意脸一热,“是。”
顾惜欢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柳如意,确认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后,偏头对徐禾道:“这人有什么特别的,竟然值得你这样另眼相看。”
徐禾听他的问题,比较惊讶的是:“你居然还会用成语。”
顾惜欢气极:“我会的成语多了去了,你别扯开话题——你都哪认识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大胖娃有脸说别人乱七八糟。
徐禾凉飕飕道:“你居然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说着,往楼梯下走。
童年阴影作祟,顾惜欢一听徐禾这语气就想往后躲。躲完才反应过来现在徐禾已经打不过他了,懊恼地一拍楼栏,跟上去道:“我这不担心你么!”
“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出了明月楼,一街的灯火繁华,这里离城内河很近,而河畔就是一整条风月街。
徐禾偏头对追上来的顾惜欢道:“走呀,你带我见世面——阿欠——”后面那个“去”字吞在嘴里,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方绣帕,直接敷在了他脸上,香气熏人,熏得徐禾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顾惜欢已经跟上来:“行啊!你要去哪,这地儿没我不熟的。”见此一愣,“这是什么?”
他也想知道。徐禾把脸上的绣帕拿下,上面绣着精致的灿黄牡丹与绿叶黄莺搭配,将女人儿家的灵巧尽托出。
帕子的香料芬芳,混合着明月楼前的酒味,叫人心神恍惚。
“公子”
随风而来的,还有同样令人心神恍惚的少女的轻喃。
声音婉转动人,娇怜天成。
徐禾和顾惜欢同时偏过头。
在长街的灯火阑珊处,静立着一芳龄女子,一袭杏黄色罗裙,发绾流云髻,斜插一根黄玉制成的牡丹簪。腰坠红绳玉佩,手持秋黄宫扇,端是国色天香。
女子朱唇杏目,隔着灯火望过来的目光如水,含羞带怯。
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轻声道:“公子可曾拾得我的帕子。”
稍稍的回想了会儿后,徐禾终于记起了她是谁,他面不改色地朝着那女子微笑,然后把手里的绣帕当烫手山芋一样抛给顾惜欢,“让你个姻缘,别客气。”
“啥?”顾惜欢一头雾水,但徐禾给他的东西他也不敢不要,只能茫然地接过拿手里。
徐禾两手空空了,才又转头朝那女子笑:“原来这绣帕是姑娘的啊,绣工真是精巧绝伦。”夸完偏头拍了拍顾小侯爷的肩膀,道:“顾兄,你还不赶紧把帕子还给人家——这可是天赐姻缘,一定要珍惜。”
黄裙女子:“”
她努力衣衫单薄在这寒风刺骨的春夜里,微笑:“公子说笑了,我明明见着那帕子是飘你手中,这才跟过来的。”
徐禾道:“是姑娘看花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抛下顾惜欢往街的另一边走。
天赐良缘的顾惜欢:“”操,他心里骂一声脏话。
刚好明月楼里出来一个醉醺醺的人。顾惜欢一把扯过把那帕子塞他手里:“来,兄弟,我让你一个姻缘。”
不待那醉鬼反应过来。
说罢,他转头,朝街尽头已经面沉如水的女子,阴森森一笑。
杨婉儿银牙紧咬,差点把扇子折断。
酒鬼醉醺醺但看到没人还是眼放光地走过来,痴痴笑:“诶嘿,美人,你的帕子。”
什么东西!
杨婉儿眼里戾气一闪,适才装出的楚楚之姿被狰狞和刻薄取代。她一巴掌将那人扇到地上,背后立马出来好几个人。
醉鬼吓了一跳,慌乱地跑了。
杨婉儿站在原地,握紧手指,恨恨不休:“等着吧。”她一定会嫁入徐家的。
徐禾真是怕了这英国公府的十三小姐了,小时候被她追着跑的回忆简直是噩梦。
不得不说英国公府现在这位老夫人,简直是个老巫婆。
他才十岁就想着把女儿嫁给他,到现在了,还是不罢休,谁家高门大户的千金会夜半时分出现在这里——八成是那老巫婆一听他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就把女儿打扮好了送过来。
绣帕定情,风中奇缘,还是那么恶俗的事件。
什么鬼。
顾惜欢跟上来,被徐禾摆了一道后,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这么对我的。”
徐禾回:“对你还不好么,女人都让。”
顾惜欢磨了磨牙,“谁要你让了!”
徐禾笑了下:“也是,整个京城处处是你老相好。”
顾惜欢一愣,下意识解释:“也不,都是她们巴上来的。”
徐禾才懒得管他的解释呢。
他们走到了河边,城内的河水蜿蜒过人家,波光粼粼,新建的白色拱桥横立河中,桥上行人往往,桥下浮着几艘船。
徐禾指着前方道:“大胖娃,熟悉不?”
顾惜欢看着熟悉的场景,也笑了起来,
想起了第一次的“同生共死”。
想起杏花二月,古桥倾塌,巨石乱飞细石倒泄的慌乱局面里,还小的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徐禾拿竹竿指着:“再哭就把你丢下去。”
那个时候他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个威胁他的人,但是太害怕了,于是他只能继续委委屈屈,哭得更大声。徐禾无奈,不理他,和那个脏小孩一起把船划到了安全的地方。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他对徐禾就有一种羡慕。这种羡慕来的莫名其妙,小时候的他不懂,就单方面以为是好感,所以一直眼巴巴跟着徐禾,想靠近他。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有几分明了。
或许他是在羡慕徐禾的勇敢、肆意。
在还有点自卑、有点茫然、有点孤独的孩童时代——那个立在船头,背着春光,笑夺过花枝的男孩,眉眼如此动人。
顾惜欢往前看。
徐禾正低头跟船家商量着什么,少年的身体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红裙拂过水面起涟漪阵阵,风吹着他发带轻飘,与河旁的杨柳枝交缠在了一起。
华衣少年不由偏头笑了一下。
——平生所见美人无数,绝色姝颜万般风情,或许都不敌这城河桥下,他发带扶柳的一分温柔。
徐禾跟船家要了艘船,夺过竹篙道:“您放心,我能行的。”
船家得了银子也眉开眼笑:“那就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徐禾老早就想自己划一次船,一直没机会,离花柳街还隔着好几里,坐船去反而还要快一点,还省了过岸。
徐禾站在船头,朝顾惜欢招手:“大胖娃,上来!”
顾惜欢恍如从梦中醒来,一脸无语地踏上船道:“你就不能换个好听点的称呼。”
徐禾道:“你屁事真多。”
顾惜欢咬牙,只能闷着生气。
竹篙拨弄着夜间漆黑冰凉的水,船身慢悠悠往前走。两岸的嘈杂声都远去,清晰的唯有欸乃水声。
今晚夜色也凉如水,徐禾想起来大胖娃在京城也作威作福了几年,对苏双戌应该也挺了解,问他:“你知道苏家那苏二狗不?”
顾惜欢生气呢:“不知道!”
徐禾:“诶你什么破脾气,不叫就不叫吗!快点说说。”
顾惜欢愣是没得到一丝安慰,委屈死了,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你打听他干什么,就是一个脑子里只有女人的草包罢了。”
徐禾笑了下:“他上回摔了那么大一个跟头,还没安分啊。”
顾惜欢:“本性难移。你别说,我们这一趟,怕是就会撞见他。”
啧,撞见好呀。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呢。
划着划着船又过桥洞,徐禾瞥着大胖娃现在这娇妍如花的脸,感叹岁月真是整容神器。
他存心道:“小美人,这回要是再出了什么意外,你可别又哭鼻子。当然你现在那么好看,我是舍不得把你忍下去的了。”
顾.小美人.惜欢,脸一沉,磨牙:“和你在一起,就算死了我也甘愿了,这不做鬼也风流么。”
徐禾琢磨了一下这诗的意思,才反应过来大胖娃是在反讽他。太过震惊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话怼回去,扯了扯嘴角:“可以的,还会背诗了。”不过好像大胖娃本来就会作诗,当年还写过一首押韵的春日来着。
穿过明桥,绕过街头,一转,胭脂香便随风传来。还有各种娇声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