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雾色半浓未浓的时候,榜就已经张了。跃然榜首的三个字,季行之,一时成为京城各家女子谈论的重点。春试之后,按着长乐的习俗,贡生有游街的习惯。护城河一岸的献文路,车马塞途,精心装扮的贵女们,依着栏杆,笑语不断。
满目珠翠罗绮,一街脂粉熏香。
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则站立街边,手挎竹篮,篮子里载满了花,容光满面,翘首以待。
徐禾出门也算早,阳光不热不燥。
昭敏出了车,便拉着他上了文和楼。这里临护城河,地处中央,顶楼视野极其宽广。
想着徐禾早上没吃东西,昭敏给他嘴里塞了一块蜜饯,然后说:“稍后英国公府的杨三小姐也会来,我和她说话,你若是闲着无聊就低头吃你的东西。”
徐禾嚼着蜜饯,甜甜的在舌尖,点头:“我还可以玩我的魔方。”
其实心里想的是他可以自己偷偷溜出去玩。
昭敏:“嗯。”
长乐京城,除却天家外,最为尊贵的几大世家,便是杨家、薛家、顾家和白家。高门大户,世代钟鸣鼎食。
只是这几年常青侯府白家隐约有落魄的景象,子弟出仕极少,且没有能当大任之人。
昭敏口中的杨三小姐,是英国公府的二房嫡长女,母亲与长公主曾是闺中密友,故也走得有些近。
等了有一时,杨三小姐的马车才到了楼下。
杨三小姐脸有些婴儿肥,很白,眼睛很大,比不得京城双姝的艳丽,但也是清秀动人。
上楼来时神色恹恹,强打精神笑着跟徐禾说了几句话后,坐在昭敏旁边,脸色就冷了下来。
昭敏啧了一声,“你这又是被谁气着了。”
杨凝雪咬碎银牙:“还不是那个老太婆?”
昭敏往旁边看了看,“你小心点,这话被人听去,你就又有的受得了。”
杨凝雪丝毫不再怕的,她拳头紧握,直接敲在了木桌上,“被人听就被人听,我真是烦死她了,一天到晚脑子尽做些白日梦!我祖父生前怎么就看上她了?居然最后还给她扶了正,我我真是”
昭敏忙给她递一杯水,怕她气吐血。
英国公府的老国公,花甲之龄还风流不止,七十岁那年纳了一个十八岁的歌伶为妾,死之前,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术,竟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还将她扶了正。
直接成了全长乐的笑话。
杨凝雪一口水饮下,气还是没消:“她就不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么?整天作威作福,破事一堆。若不是碍着辈分,她早就被我大伯赶出去了。”
杨凝雪磨牙:“你知道,她今天把我拉过去说了什么吗。”
昭敏又给她递茶,全当乐子听,“你说你说。”
杨凝雪脸色阴沉,“她叫我找个机会邀薛柳青上门玩玩,看看能不能把她和她儿子凑一对。”
昭敏也在喝茶,差点喷出来,“薛柳青?”
杨凝雪想杀人:“对,就是那个眼高于顶的薛柳青。那老太婆,想让我给她那不学无术的智障儿子搭条线,搭上薛柳青。”
昭敏乐得不可开交,真是癞□□吃天鹅肉。
虽说薛柳青那清高自负的性子是真的讨人厌,但一个妾室歌伶所生的儿子,想娶人家高门大户的正经嫡女,无异于白日做梦。这天壤之别,完全比不得。
杨凝雪说:“我跟她说,我和薛柳青不熟。她说,喊来府上玩玩就熟。我说薛柳青中意有才华的人,她说,你十三叔天资也还过得去——我的娘,就这么一个考了十年连秀才都考不中的玩意天资还过得去的话,我都可以去当女状元了。”
昭敏安慰她:“她以后召见你,你就随便拿个理由搪塞一下。”
杨凝雪气得浑身颤抖:“更可恶的是,后来她还骂起我来了,撒着泼坐地上那种。说我不孝,连这么点事都不愿帮她做。我真的”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一直默默听着的徐禾给她补了出来
我真的哔了狗了。
昭敏代入了一下,抖了抖,叹口气:“真极品。”
将话说出来后,杨凝雪心情好了很多,她又喝了一大杯茶。目光转到徐禾身上,顿时有些感慨:“你们姐弟是真的幸运。长公主和镇国将军情深伉俪,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这种糟心的玩意。”
昭敏道:“你也别羡慕我。”
她绞尽脑汁想着安慰的话,还没想到,就听得楼下人声鼎沸,突然热闹起来。
昭敏郡主噤了声,探头往窗外一看,献文街的尽头,一队人马,意气风发而来。
瓜果鲜花齐齐路边女子手中抛出,尖叫声不断。
昭敏眼睛亮了,朝杨凝雪招手:“快快快,快过来!”
杨凝雪:“”
我他妈还满心期待等着你安慰呢。
她脸抽了抽,慢腾腾走了过去,跟昭敏一起站在窗边。
京城一街的酒楼招子飞扬,过护城河,一路马踏飞花。正是少年得志游长街,博冠广袖,招手回眸,一干芳心乱动。而最前方的那一人,身材颀长,眉目雅正,容貌说不上举世无双,但自带书生儒雅、气质清贵,有花瓣自他唇边飞过,一抬眸,花迷了眼,眼乱了花。
杨凝雪淡淡收回目光,谈不上失望却也谈不上惊艳,毕竟以她们的身份,能接触到的天之骄子太多。其余不说,光是薛成钰,谢恩金殿前,即使在这般年纪,就已经风华惊艳了整个帝国。长乐珠玉,国之锋芒。
她侧头,却只见昭敏郡主唇噙笑意,眼中闪光,手指在窗上扣阿扣,眼中就那一人,似乎陷入了另一种忘我的状态。
“”
不是吧!
杨凝雪难以置信,掐了昭敏一下。
昭敏郡主吃疼地回头瞪她一眼:“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你看上他了?”那京城不知道多少世家公子得抱头痛哭。
昭敏愣了一下,支支吾吾:“才、才没有。”
“”杨凝雪第一时间把徐禾给扯了过来。
徐禾正在专心钻研他的魔方去了,上辈子有学过,但是记性不好,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要自己摸索,乍被扯过来,他还有点懵,“怎么了?”
杨雪凝指着昭敏:“你快劝劝你姐姐,她疯魔了。”
“哈?”
昭敏白她一眼:“没什么,你继续玩你的,是她疯了。”
一直目送季行之消失长街尽头,昭敏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座位上。
杨凝雪给她递茶,冷的,想让她清醒点:“你先冷静一下。”
昭敏服气了,接过:“你都在瞎担心些啥,我又不是那么轻浮的人。”
杨凝雪:“呵呵。”
你刚刚眼珠子都快贴人家身上了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昭敏郡主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砰——”一声,她们所在隔间的门被人撞开了,声音很大,吓得徐禾手不稳,魔方都掉地上了,滚了几圈,他一个不留神就找不到了。
三人齐转头看,是个少女,衣着朴素,现在哭得满脸是泪痕,眼睛都肿了,撞开门后就直接跪了下来,嘴里念着:“少爷小姐们,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们了。”说着,眼泪如雨下。
在少女之后,骂骂咧咧追下来一干人,看衣着都是家仆,戾气很重。
一路追下来,怒气冲冲。
“你以为你能跑到哪去。”
“被我们苏少爷看上是你的服气,逃什么逃,不知好歹的贱人。”
“给脸不要脸,看我们不把你扒光了送苏少爷床上去。”
少女跑时也惊动了不少人,但是一听苏少爷名讳,便也没几个人敢管这事。
文和楼今日来的都只是些京城小户子弟,没什么贵人,不敢招惹苏家。
只能说这少女也是命好,误打误撞撞开了这扇门。
昭敏郡主和杨凝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厌恶之色。
不用说了,就是那暴发户苏家了。
出了一个尚书郎,出了一个贵妃,便跟鸡犬升天似的,自封新贵,在京城到处耀武扬威。苏佩玉的嫡亲弟弟,苏双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强抢民女,当街逼淫的事情做的多了去了。但奈何有个苏佩玉护着他,硬生生到现在,什么罪都没遭。
不过他今日,算是踢到了铁板。
几个家仆气冲冲地追过来,凶神恶刹:“整个京城除了天皇老子你看谁还能救你。”
话一落,到了门口,就和徐禾三人的视线打了个对照。
“”
瞬间,天崩地裂,一群人屁话都不敢说,直接跪了下来。
苏双戌提着裤子,懒洋洋地跟过来,他倒是不怕她跑。本来就是在楼上看戏,发现人群里有个姑娘长得标志,一时又□□缠身,便叫家仆去抢了过来。
整个京城敢救她、会救她的人,可没几个在这边。
“你也就现在刚烈会儿,等下我非折磨死你不可,”他边走边阴测测说着,走过来,就看到所有家仆跪在地上,皱眉,“都在这干什么呢!”
往前走,进了门,看到里面的人。
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昭敏给旁边的丫鬟使了个手势,将那女子接了过来,然后冷笑着:“苏二狗,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苏双戌心里骂了半天娘,京城里最不想碰见谁就越来谁。
杨凝雪道:“啧,我们不是天皇老子,我们可以救她不?”
说这话的家仆吓得脸色苍白,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杨小姐饶命,杨小姐饶命。”
杨凝雪笑了一下,但看的却叫人头皮发麻。
徐禾就坐在那个姑娘的旁边,那姑娘本以为自己今日死定了,谁料苍天不亡她,居然真遇上贵人。
又是庆幸又是后怕,眼泪一个劲的流。徐禾默默给她递过去一方帕子。
少女哽咽着:“谢谢公子”
昭敏往这边看一眼,然后对苏双戌道:“苏二狗你做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苏双戌脸色阴沉,“不用你管。”
他根本就不想和昭敏或者杨凝雪多纠缠。
她们这群虚伪的世家看不起他,他也没打算理她们。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操,今个儿真晦气。
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女的一眼,他招着他的家仆转身离开。
杨凝雪和昭敏也懒得追究,没出什么人命追究不起来。再者,就算出了人命,这么个平民女子,也就是苏佩玉枕边风的功夫,苏双戌便无罪了。
将那女子安置好后,昭敏郡主剥了个桔子,道:“我看这苏二狗真不爽,什么时候能整他一顿啊。”
杨凝雪从她手里夺过一瓣,“别理他就是了。”
徐禾刚刚魔方被吓掉,蹲在地上找了半天,也没见影子。
他费了那么大劲做的东西啊!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一直静静站在杨凝雪后面的婢子轻声说:“小公子,奴婢刚刚好像看到,那玩意,从楼上掉下去了。”
“——!”
徐禾忙跑到外面围栏前,往下看,都是人头,密密麻麻,熙熙攘攘。
他的心千疮百孔。
昭敏道:“放弃吧。从这掉下去,摔不坏也被人踩烂了。”
徐禾舍不得:“不,我要下去找找。”
说罢,也不顾昭敏的声音,跑出了隔间往下走。
昭敏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玩意!上次才保证不乱跑。”
她连忙叫侍女去楼下请两个护卫跟着徐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