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神女陷入沉睡。那只又胖又懒的虫子重新落回他掌心。
裴景一点一点收拢手指。
然后收剑回鞘,破水而出。
他出水的时候,又是黎明时分,朝霞把天际晕成一片赤色,透着凉意的风吹动他的长发。
裴景望了眼停在高空的宫殿,轻声道“那个骨婆说十日之后过来,现在也是第十日了吧。”
他回房间重新变幻模样,剑收入袖中,出门下了楼。
早早的,修士们就已经在楼下集合了。
他一出现,顿时集中了所有目光。
裴景这十日,晚上就去湖底修行,白天就在房内休息,几乎就没出现在众人眼中。而他之前一系列举动早就成为人群焦点,不少人暗中留意他,这一次众目睽睽下失踪那么久,所有人都心中起了疑心。对他的戒备也越来越眼中。
裴景心平气和,由他们看。目光一扫周围,发现没有看到乔慕财,才冷淡开口“怎么不见乔乔你们把我家乔乔弄哪儿去了”
没人敢回答他的话。死一般安静里,人群边缘,一人呼吸骤然错乱加粗。
裴景冷漠看过去。
末端是一个娃娃脸的男人,此时正懊恼地屏住呼吸,察觉到他的视线,马上低头,肩膀耸动,手指微微颤抖。
裴景笑了一下。
竟然已经打算今天把这搅个天翻地覆,那么他也就不必要隐瞒实力。
咻
沉默不言的众人只察觉一道极为锋利的剑气、从脸侧划过,冰蓝色,肉眼可见的凌厉。
直接穿行过人群,然后紧接着一声惨叫。
娃娃脸男人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吓的瘫倒在地上。
他的脸色再也崩不住了,眼里露出恐惧,声音颤抖“我没动他我没动他我就是把他关了起来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裴景说“我家乔乔那么可爱一小孩,你都下得了手”
娃娃脸快要吓哭了“没有没有我就是有一次看他没有喝那水,也不饿,去找他,才发现他正在吃湖底的莲花。我也试过,但根本就摘不了。就”
裴景“就抢他东西,还把他关起来”
娃娃脸涕泪横流。就现在这个女人表现出来的实力,谁还不知道她的恐怖。他现在悔得肠子青,只能泪流满面,一直磕头“我根本没动他,我只关了他一晚上”他太害怕了,感觉一柄剑就悬在自己头顶。
四肢战栗,五脏六腑颤抖。
突地,娃娃脸身体一抽搐,崩溃的神色一变。
僵硬之后瞬间苍白,然后伏在地上干呕起来。呕不出,他就用自己的手指伸进喉咙,魔愣一样,扣出鲜血也不罢休。
裴景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娃娃脸男修“哇”地一声,终于吐了出来,不过吐在地上的不是污秽物,而是青色的漂浮着血液的水。
众人大骇。
男修也是,吐出这一口清水后,抱着肚子在地上尖叫起来
“啊啊我的肚子好痛啊啊”
他的反应让在座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本来重点都在这个神秘又强大的少女身上,现在,人人开始自危。丹田里寄生着一条虫,这些日子喝那水、炼那功法,那条虫子似乎越来越大。
隐隐地,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们上方。
裴景抬腿迈过娃娃脸,然后寻着气息,在一间房里找到了乔慕财。
乔慕财正昏迷在角落里,额头上有一个血窟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的,但这位梅花楼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生的细皮嫩肉,所以伤口看起来格外狰狞。
裴景也不想叫醒他。
他从袖子里放出青虫,然后吩咐道“你去把他丹田里那个虫子弄出来。”
青虫懒洋洋动了下触角,然后爬到了乔慕财脸上。它身上发出银白色的光,照在沉睡少年苍白的脸上。
乔慕财的嘴角缓缓流下青色的液体。
裴景皱了下眉“那现在他的修为也恢复了吧。”
青虫回到他手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裴景伸手,将乔慕财的伤治愈。
但也没在这里留多久。
因为这座宫殿之下,莲花池开始出现明显动静,一片一片荷叶出水,形成一个阶梯,有人过来了。
他出去,刚好和领着一众奴仆气势汹汹的骨婆对上眼。
骨婆一身骷髅隐在黑色斗篷里,烟灰色的眼此时是深深的愤怒“你没吃那个虫子”
裴景微笑,从容说“太丑了,不吃。”
在他手腕上的昏昏欲睡的胖青虫猛然惊醒,感到羞辱,怒得用触角去蹭他
骨婆勃然大怒
她一上楼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看到在地上翻滚的修士,还有明显剑气割出的伤口时,心已经提了起来。
再看着裴景毫不掩藏威压地从房中走出,顿时瞳孔紧缩,心中被怒意溢满,牙齿咬的咯咯响。
她被一个小辈耍了奇耻大辱
“入我追魂宫,你以为是好玩的吗我今日就把你碎尸万段喂虫子”
骨婆身后冒出浓稠恶臭,黑色的雾。
随她而来的追魂宫弟子也都脸色狰狞,戒备起来。
哗哗。白日里静谧美好的湖,在骨婆的愤怒下,现出恐怖模样。从水中爬出水蛭、蟾、蜍,奇形怪状的虫,沿着偌大的柱子,一点一点往上爬。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远看令人头皮发麻。
裴景笑意微冷,懒洋洋嗤道,“把我碎尸万段么,我几百年没听过这话了。”
他恢复本来的声音,清冽而张扬。
骨婆猛地瞪眼,呲目欲裂
男人他是个男人
被欺骗的耻辱,让骨婆越发疯魔。
她大喝一声,衣袍鼓起,露出只剩一根白骨的手臂脚下黑雾成形,此时湖底那些虫子也爬到了她脚下。就见,在她指令之下,水蛭拼接,成了一条恶心长虫,奋力朝裴景撕咬过来
裴景笑了“我们,你们天郾城里的人怎么都这样,谈不上厉害,但恶心人的手段却是一流。”
骨婆磨牙,阴测测道“杀了他”
但裴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中。当初和上古神祇西王母杠上他都不虚,现在还怕这个白骨精
经瀛洲神女的一番训练后,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灵力越发浓郁,剑意越发深邃。
何况这虫子自湖中涌出,这片湖存在的意义就是关押瀛洲神女。
裴景取出凌尘剑来,目不斜视,往前走。
那长虫还未靠近他,就被一股莫名其妙、令它熟悉又恐惧的力量吓住。瑟瑟发抖,身体四散。
骨婆也愣住。
她身后的弟子察觉不对,开始往前,对裴景出招。
但是那个拿剑的少年,只是轻轻一抬眼,瞬间空气凝结,每一道风都是剑阵。把他们卷在地上,遍地哀嚎。
骨婆总算知道了眼前人的强大,浑身都在抖。
但已经晚了。
裴景的衣角掠过一地肮脏的虫子,剑指向了骨婆仅剩一只的烟灰色眼眸。
“你们用修士丹田养虫,养完之后都把他们送去哪儿了”
骨婆往后退,没有回答,一直在摇头“你今天杀了我,追魂宫不会放过你的,追魂宫不会放过你的。”她嘴里重复喃喃这句话“追魂宫不会放过你的。”
裴景朝她咧嘴一笑,少年清秀,明亮张扬“那敢情好啊,我惹了外城三门五教,现在再惹个追魂宫,彻底齐全了呢。”
本来已经被变故横生而弄呆的其他围观者。愣愣看着裴景,白衣玉冠,银紫长剑。
一种荒谬的熟悉感从心底升起。
骨婆惊惶之后,也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怒喝“你想与整个天郾城为敌”
裴景懒得跟她废话。
一剑把她的脑袋砍了下来。
骨婆没有血肉,所以只有一响骨骼错位的声音。很清脆,她死前眼睛都没有闭上,充满恐惧绝望愤怒。
裴景低头,笑了下说“谁给你的脸代表天郾城”
“不如说,是你追魂宫,想与我云霄为敌。”
云霄。二字落下,所有人心中那个荒谬滑稽的猜测,成了真。血色桃花林前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少女,追魂宫前青桥上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毒妇,这个在他们眼中神秘又恶毒的少女。原来每一面都是假的。
眼前的少年有着另一个闻名修真界的身份。
一剑凌霜无妄峰。
云霄,裴御之。
众人张嘴,说不出话来。他们都是在外面穷凶极恶之人。做尽坏事被正道诛杀,才逃到天郾城来,打算今后在这阴暗的地狱苟且活着
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被他们嘲笑一路的,却是正道第一人。何其荒谬,又何其讽刺。
修真界无人不识他。
外界如日当空的天之骄子,哪怕到这恶鬼之城,同样光芒万丈。
骨婆嘴里套不出话。
裴景把剑驾到了吓得魂飞魄散的追魂宫弟子身上。
“在哪儿。”
追魂宫弟子面色苍白至极,过于怕死,声线都在抖“在在在在,在炼神楼下的一片湖。黑色的,黑色的湖,湖底有一条通道。平时我们就是把人带到那里去的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
炼神楼。
裴景倒是有点印象。
当初骨婆把人分成两边,入内城的,似乎就是被带去那个地方。
天郾城内城。
“啧。”
裴景收剑,懒得去管那群被养成虫器的人,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他往前踏出一步,凌尘剑划过一道紫色的光,卷半边天,满池莲花凋零,然后花瓣粉碎成灰沫,在空中铺成一条路。
炼神楼的位置太明显。
追魂山的最高峰。
十八层楼,檐角直冲苍穹。
裴景一扶衣袖,唇角一丝懒洋洋的笑,道“看来是注定低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