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时被池幽提着树枝追着打了一路——从事实上来说,就是如此。
树枝总是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南时脚下,有时候南时能避开,有时候却一脚踩上去,当南时大多数时间能避开的时候,池幽适时升级了难度,树枝出现得更刁钻,更猝不及防,考得便是南时的计算能力。
南时摔得浑身是伤,干脆赖在了地上不起来了:“不走了不走了,痛死我了。”
池幽负手而立,树枝如剑般垂于身侧,轻点于地:“起来。”
“我不。”南时揉着自己的膝盖,膝盖绝对是破皮了,其他部位还好说,但是膝盖却是避免不了要磕到地上的,他龇牙咧嘴的嚎:“师兄你都不留点手嘛……好歹也拉我一把!”
出来练武没有穿得厚实的说法,影响发汗,这样一来摔下去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减震的说法。
池幽倒是十分有耐心:“不叫你摔下去,怎么好让你长点记性。”
“你就是故意的!”
“是的。”池幽脸不红气不喘的道,他对于让南时摔跤那是全无愧疚之心,在他看来,就该如此。在家中,他下手有分寸,痛了有人哄,伤了有药吃,今天叫南时痛得多一些,来日外人就得让他少痛一些,这些自然有定数。
“起来。”池幽笑吟吟的看着南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脾气竟然是好上了许多,要是往日里遇上这样的弟子,他早就甩手走了,哪能站在这里接着哄他起来继续?
南时耍赖也有分寸,他是真的痛得狠了,才歇一会儿,这会儿几句话过去,他也缓过来了,他懒得摘下眼罩,就伸手摸索了一下。池幽见状,树枝幽幽横了过去,叫他抓着借力起身。
南时利索的爬了起来,接着循环往复,池幽的树枝仍旧是神出鬼没,南时却像是真的熟能生巧了一般,走着走着就品出点味儿来,脚步如常,却总能在池幽的树枝出现的前一刻就心有所感,往往池幽方心念一动,南时就变了步伐。
池幽连续出了三棍都没有叫南时摔下去,暗自点头,有点摸到窍门了,以后接着练练基本就算是及格了。
学这种玄门的功夫,在基础打好的情况下,讲究的就是一个悟性。
南时的悟性一向是没话说的。
这头池幽觉得满意了,南时却不干了,他走着走着,突然变换了一个方向,直接冲着池幽而来。池幽微微挑眉,人却不动如山,倒也省了去追他的功夫,手中树枝连点,逼得南时只能改变步伐借以躲避,南时死活近不了他的身。
南时也不急,只要有棍来,他就躲,没有他就接着往池幽的方向蹿。
他来得耐心,还真就叫他到了池幽的一米之外。
池幽意味深长的看着南时,树枝却是垂在了身侧并未动弹,南时却察觉到了这一丝奇怪,以为树枝要来,连忙变了轨迹,然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在原地反复横跳。
池幽失笑,还真有点意思,怪不得以前山门里的长老都喜欢没事逗着小徒弟玩儿。
南时反复横跳了一会儿就察觉出了不对,他偏偏也是坏心眼的货色,啥都不缺就是就缺德,干脆就装作没有识破的池幽,接着在原地走动着,等到估摸着池幽差不多放松警惕了,脚步一转,猝不及防就直直冲着池幽去了。
池幽眉间微动,心中念头不停用以骚扰南时的判断,手中树枝鬼使神差般的毫无预兆的落在了南时的行径路线之上,这一手毫无心念可言,瞧着不过是随手放过去的而已,南时却一下侧身,避了过去,他们两本就近,南时这一步几乎就到了池幽身前。
池幽树枝却陡然换了个方向,由下而上,横扫了过去。
南时心中得意,心想池幽是逃不掉了,要知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树枝他估摸出来可能有个一米二,当他们之间的距离小于半米的时候,这树枝就没那么管用了,他特意伸出了手——
“嗷——!”
腋窝被打了个正着!这一下便是剧痛,直接打破了南时的平衡,这地方或许是有什么麻穴,一下子下去,南时就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卸了,双腿发软,居然直直的就坐到了地上——没有往两侧摔也是因为夹着这根树枝的关系。
池幽不讲武德!南时骂骂咧咧的想着,说好的只绊脚的呢?!
池幽当然没有跟他说好,他斯里慢条地抽出了树枝,压在了南时肩头:“服不服?”
“服……个鬼。”南时这会儿算是跪在了池幽腿边上,当即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池幽的大腿,笑得心满意足:“我抓到了!”
池幽猝不及防之下还真叫他抱住了,他好气又好笑的说:“你抱着我又有什么用?”
总不能以后挨雷劈的时候就去抱天道大腿吧?
——别说,南时以后还真的就这么干了,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南时这会儿又累又痛,扯了眼罩后干脆吊着他的腿直喘气:“有用的……师兄,我的腿好像抽筋了,你可别打了,再打我就要没了。”
池幽挑眉,随手扔了树枝,抓着南时的肩头叫他起了来,见南时倒抽了两口气倒也不觉得他作伪,扬声叫了仆婢过来将南时带回去。
南时这会儿是真的站不稳了,腋下痛得都有些麻了,小腿上也酸得不像话,还一抽一抽的疼。他小声的说:“师兄让我扶一下……”
说着,他一手搭在池幽的臂膀上,忍着疼原地蹦跶了两下。
抽筋嘛,他有经验,原地跳两下就能把经脉给跳顺了,他发育期长身体,晚上睡觉腿一直抽筋,都是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然后跳两下,不疼了就接着睡的。
池幽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见他和只兔子似地,不禁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仆婢们涌了进来,各自分工,两个婢女架起了菜鸡南时,池幽便道:“把少爷扶去温泉洗漱。”
“是。”婢女们应喏,二话不说就把南时给扔进了温泉里,池幽自然也来了,不过南时这会儿缓过神来了才发现痛得厉害,看着池幽都觉得平心静气的——晴岚挽了衣袖给他擦洗伤处,把他疼得直骂娘,哪还有空去看池幽?
不一会儿两人都出了温泉,南时刚穿了一套里衣就被带进了屋子里,早有郎中在这边候着给南时看伤,既然称了郎中,就说明是自家的人,对方明显是位老中医,都不带拍片子的,上手一捏就知道骨头伤没伤。
“痛——!”南时在对方捏着他肩膀的时候痛呼了一声,郎中请示池幽:“少爷左肩下有些脱臼了,其他都是些皮肉伤,涂点药膏也就好了。”
南时幽怨地看着池幽:“师兄,你怎么下手这么狠。”
“给他接上。”池幽吩咐完才反问南时道:“难道是我的错?”
南时:“……难道不是?”
池幽抬手戳了戳南时的额头:“自然不是。”
南时刚想皮两句,突然肩头剧痛,只听见咔哒一声,方才的疼痛感就消失了,他顿时侧脸去看,就见郎中已经放下了他的胳膊,向南时和池幽拱手道:“禀山主,少爷的骨头已经接上了。”
“嗯,退下吧。”池幽吩咐道。
“是。”郎中行了礼便去了外间,他还要给南时开点药涂伤口——嗯,别说,云南白药喷雾就挺好使的!方便,快捷!少爷也不会不耐烦用!
自从到了现代,郎中当然也是喜不自胜,见猎心喜啊!现代药物多啊!生化方面研究的资料也多啊!不瞒你们说,郎中还特意和人契了约,给人当老爷爷去了,现在自己和对方都在备战高考,打算考个985211医学院,学习一下西医文化!
学无止境嘛!
没一会儿药物送了进来,除了跌打损伤的膏药,还有喷雾,倾影跪在一旁给南时上药,南时宛若一条咸鱼一样的摊着,丝毫不讲究形象。他瘪了瘪嘴:“我饿了……”
池幽淡淡的道:“已经叫了。”
“师兄对我真好!”南时顿时笑开了花。
池幽方洗漱过,本就苍白的皮肤叫温泉一蒸,越发得显得像是一块玉一样,南时瞅了两眼,就觉得有些挪不开眼睛,强行垂下了视线才算是完。
……还是想办法离开几天吧,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南时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喜欢池幽,他应该喜欢池幽的,却应该是弟子对师傅的喜欢,弟弟对兄长的喜欢,乃至朋友之间的喜欢,这都可以,而不是现在这样的。
这于池幽而言,无异于羞辱。
南时并不想把事情弄到无可转圜的余地。
“想什么呢?”
“我在想……”南时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扬眉浅笑:“我觉得这七星步还是太难练了,要不下次逆天改命的时候我还是摆个祭坛叫上歌舞乐队,先供个七天七夜再做法吧。”
池幽一怔,随即抬手在南时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没出息的货色!”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各自发笑。
***
饭后,南时和池幽打了声招呼,说是去W市两天,池幽没怎么问就抬抬手放他走了。
翌日里南时就和人说好了,买好了火车票在高铁站等着过杏仙一道上车了。
高铁还是像往日一样,十几分钟的车程还不够两人吹个牛逼,南时托着腮望着窗外飞速逝去的风景,道:“哎,明明感觉前不久还跟你一道坐高铁去义乌,现在想想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过杏仙算是一个基本知道南时人生履历的人,闻言连忙摇头说:“毕竟你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又死又活的……你也别提义乌了,上次回来你把我吓了个半死。”
“那又不是我故意的。”南时笑吟吟的叫停了来卖水饮的服务员,给自己和过杏仙各要了一杯奶茶——现在有个牌子叫兰芳园的,做开罐即饮的奶茶做的不错,他们两人喝奶茶本来即使爱奶茶的底子,没有小料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反正挺好喝的就行了。
过杏仙不置可否,既然提到了,他就免不了说两句:“你平时也要注意,不要老是那么缺心眼,一不留神叫人把你的命都给骗走了怎么整?”
“我干爹给我透露过两句,说你是个长寿命,只要自己不瞎折腾,就挺好的。”
“那不是废话,我自己难道不会看?”南时咬着习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过要是再遇上上次你的那个情况,估计我还是会出手的吧,那种情况换了你你也忍不住。”
过杏仙想了想也是,正想说话,突然听到前面有个中年男人自椅背后面冒了个头出来,劝道:“小年轻的不要为了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要不你们爹妈多难受啊?分手就分手,下一个更好。”
这一句话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南时和过杏仙面面相觑,只能点头应是:“您说得对!我现在已经想开了!”
“哎,这才对嘛。”男人说完又坐了下去。
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到站了,和南时联系的人姓张,就叫老张吧,他和李文柏算是积年的交情了,得知南时对李文柏有恩,又是玄学那行当里头的,人也热情,早就在火车站外面侯着他们了。
南时和过杏仙长得出挑,两人一出站基本就被锁定了,老张迎了上去:“南先生当面?”
“张哥你好。”南时摆了摆手说:“不用叫我南先生,当不起。”
“唉唉,应该的。”老张引着他们去了停车场,边走边说:“这次清仓的有三家,都是老行家了,家里没有子嗣继承,当老板的年纪也大了,故而打算金盆洗手了,梨花阁出面做了个东,办了个小型的拍卖会,分了三天,每天晚上开场……刚好这几天也热闹,开市闹个没完,南先生和朋友可以四下逛逛玩玩。”
“刚好梨花阁附近有一家酒店,风景不错,就擅自给二位订下了。”老张说到这里顿了顿:“今天中午给二位订了家私房菜,味道不错,算是我给二位接风洗尘。”
过杏仙听着用手肘碰了碰南时,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南时微微点头,示意没事儿。
要是李文柏这么招待他,他信是出于朋友交情,但是这拐着玩儿的交情还搞得这么热情,那就肯定是有什么图谋了。不过想也知道不就那么几件事,要么图他,要么图李文柏,对方热情招待,他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待两人到了酒店下榻,才发现这是一家五星级的酒店,一晚上可不便宜,前台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连定了三天,包三餐,三餐都是自助,只要想去都可以去吃。南时顺手搜了一下,这家酒店的自助晚餐是699一位,在W市自助餐口味排行榜上名列前三,可以算是除了贵没有什么毛病了。
老张笑道:“我家就住在附近,南先生如果有需要的话打电话给我就是了,二十分钟就能到,要是您和您朋友想到哪去玩,也照旧,打个电话给我就成了,我带二位去,保准吃好玩好。”
南时道:“您也太客气了些。”
“哎,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老张摆了摆手,送了两人上楼,定的还是一个套房,两室两卫一厅一厨,开放性厨房还带了吧台,搞得跟个豪宅一样,南时和过杏仙不差这个钱,但要是他们自己订,肯定就是一百一晚快捷酒店完事儿,绝不会订得这么豪华。
等到两人安置好,老张就带他们去吃饭,到了店门口他却说不进去了,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还发给了二人一份旅游安排路线,等吃完了饭从这里出来,哪里好玩哪里近应该怎么走都标了,甚至还递给了他们一把车钥匙,不是什么豪车,就是路边可以租的那种共用汽车,但是一打开却能发现里头都是簇新的,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谓是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叫人舒坦。
老张这样就可谓是进退有度了,讨好却不谄媚,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却能让人无时无刻的品出他这个人办事稳妥的好处。
南时接了车钥匙,饭馆门口自然有人引着他们进去,过杏仙双手插在口袋里,小声说:“那个人所求不小啊……我刚刚看见他口袋里还有两把奔驰的钥匙,要是你刚刚显出嫌弃共用汽车的表情,估摸着他就会掏出豪车钥匙说是拿错了。”
“我也觉得……”南时侧面打量了一下这家店的装潢,问引路的服务员:“我们是朋友帮我们订的,你们这里环境不错,是什么样的消费?如果我想再带朋友来的话要提前多少时间预定?”
服务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回答道:“你好,先生,我们这里是会员制度的,如果您有我们的会员卡的话,提前一天预定就可以了。”
“那消费是多少?”
服务员见多识广,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穿得虽然普通,气质却是不凡,吊打了多少来店里的富二代,这年头谁没看过小说啊,谁狗眼看人低谁就要倒霉这个情节大家都知道,更何况人家已经进了门,进门都是客!
“如果先生想要办理会员卡的话,可以通过您那位朋友来咨询办理,会员费是三十万人民币一年,三年起办。我们店里是按照订餐的包厢来决定消费的,如先生今天所选的观澜厅套餐价格是六万八千元整。”
言下之意,要办会员卡得有人带,不然不给办,就这样还得交个三十万,一次性得交九十万,这都是会员费,不是充值余额,吃饭还得另外付钱,今天老张请他两吃饭,这一顿饭就要六万八。
这真是过杏仙和南时的知识盲区了,过杏仙从小也不差这个钱,南时现在也不缺钱了,但是从没想过要这么花。
应该是还没有钱到这个份上……吧?
这什么人家啊,敢这么消费?
这饭店里环境优雅,进门就是一条长廊,日光拂下,引得人工湖上波光粼粼,服务员示意了一下人工湖上的一座中式仿古建筑:“这是小湖轩,优点在于湖鲜和苏帮菜,食材都是当日从太湖里捕捞后送来的,很受客人好评,先生有兴趣的话不妨改日来试一下。”
两人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又越过了花园和几栋建筑,只能说各有各的好处,每一处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跟逛了个园林似地。
观澜厅所在的是一处靠山的小瀑布,打开窗就能看见后面的瀑布自山顶如溪流粼粼而下,错落有致的山石将瀑布缓了又缓,并不显得吵闹。下方有一口小潭,清澈见底,带着一种透亮的蓝色,不免让人心旷神怡。
“风景是好。”南时夸了一句。
服务员恰到好处的捧了一句:“先生的眼光真好,这一道瀑布是当初建的时候特意找了风水先生来看的,本来是一道飞流直下,我们老板还挺喜欢的,偏偏风水先生说飞流直下是无情水,要改成有情水才是好的,便费尽心思改成了这样。”
三人随意聊了两句,很快服务员就让上了菜,几乎没有等待的时间,冷菜吃得差不多后就上了热菜,仿佛专门有厨子就在为这一个厅服务一样。
六万八的菜,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鱼大肉的不少,但偏偏做法都素净,吃起来只觉得鲜美,不觉得腻味。听说这里的菜是根据人数来调整的,价格是一样的,人来得多菜就会做多一点,人来的少就做得少,但更精致。
过杏仙和南时就两个人,上来的菜就更精致了。
饭后,两人捧着肚子靠在沙发上赏景,过杏仙道:“南小时,要不你就从了吧,主动点去问问人家到底求点啥,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吃不下去了!”
“我怕你欠人太多,最后只能卖身还债。”
南时却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有所求的人不是老张,应该是其他人。”
老张这个人的面相他一看就知道,虽然家有横财,却不是这么个富贵法,五星级酒店像是他的手笔,但是这一顿饭就有点超出对方的上限了——且老张这个人,妻女双全,事业有成,一家人应该身体都不错,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求于人的样子。
“做你这行倒也挺有意思的啊……”过杏仙摸出手机,漫不经心的说:“要不你教教我呗?反正你不是说你们门下就你和你师兄两个人吗?带我一个也算是延续了香火啊!”
南时看了一眼过杏仙:“那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喊我爹。”
“师者如父,过儿,不如你现在就叫吧。”
过杏仙:“那这样,我喊你爹,你喊我爹,我们各论各的?”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