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并不见月亮,远远望去,天空只有几片被月光照得透亮的云,不知名的大鸟无声无息的展开双翅,掠着树的影子掠了过去,天地间一片幽邃。
“周先生,请坐。”南时陷入了实木的太师椅中,抬眼看向了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落座的周仁身上。
周仁的目光落在了南时的掌心中——苍白的五根手指捏着那只玳瑁色的龟壳,瞧着还有几分说不明道不来的矜贵。
南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手中的龟壳,或许是因为被带油的纸巾擦了下,龟壳跟抛了光一样,通透的泛出一丝暗红色。
他微微一笑,将龟壳放在了桌上:“请坐,周先生不会还想让我说第三遍吧?”
周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下了,双手放在膝上,怎么看怎么和个小学生一样:“南先生……”
南时抬了抬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周先生,您所求为何?”
“想好了再说。”
周仁沉默了下去,良久才道:“我想求一个太平安稳,其他不多求了。”
“也就是说……”南时仔细品了品他的话:“多余的东西,您不想要了?”
“……说不想要是假的。”周仁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屏保是一张全家福,他凝视着它,低声说:“要是我想求和原来一样,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南时琢磨了一下,一气呵成帮周仁改一个尽善尽美的命盘那是在做梦,现下天道爸爸已经发现周仁的命盘被人为改动了,命盘反噬,他最多就帮周仁破个劫数就差不多了。
“是有些贪心。”南时捞起了龟甲,周仁下意识的一惊,就看见南时将六枚铜钱灌入了龟甲之内,铜钱叮咚之间,南时接着道:“若是只想求个太平安稳,还是那句老话,投胎去吧,强留则大凶,我观周先生面相,现在还为时不晚。”
周仁苦笑着说:“南先生这个方法看似简单,却如同釜底抽薪,是好……可是我确实还有一些执念放心不下,南先生,我愿出我全副身家,可还有其他的办法能保我这一世无忧?”
“没有。”
人总是缺什么就想要什么,有了命就想要钱,有了钱就想要权,钱权命都有了又想要家庭和睦,夫妻美满,子孙满堂,这些都有了,就想要青史留名,流芳百世……这一点倒是诚不欺我。
周仁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他原也没有多好看。
他急急忙忙的补充了一句:“只要三年,我只要三年……三年也不行吗?”
南时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有,但是您说不定会后悔。”
南时看着面前的人惴惴不安的神色,有点想笑。
没意思,要不是难得池幽抬手,南时现在就想撂摊子走人。
按照他之前的计划,他应该给周仁指点一条活路,问周仁要他的命盘作为交换,尝试着去修改,若是能成,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周仁也不过是走上了应有的命数罢了。
什么都要,那就是强求,除了万中无一的紫微星下凡,谁能有这样的命数?
就是拿历朝历代的皇帝命盘来算,也没有谁是什么都不缺的。
周仁还算是可以,他只要三年,南时可以保,但是这事后的代价实在是让南时也觉得难以接受。
“是什么法子?”周仁立刻问道,半点都不顾虑南时所说的‘后悔’究竟是怎样的后果。
南时本来想再问问的,但是说到此处,却又懒得再说了。
“既然不后悔,那周先生现下便出发吧,出了这个门径自向东走,生门便在那里,我才疏学浅,只能替你争这一时——往后余生,不得遇水,遇水则命止。”南时捧起了茶杯,低头啜饮,一旁的倾影见状,边道:“周先生,请。”
周仁点了点头,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了过来:“南先生,卦金……?”
南时抬手将收款码倒扣了下去:“不必了。”
“这怎么好意思……”周仁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本就惨白的面容越发显得青灰了起来。他艰难的道:“……多谢南先生。”
“不必谢我。”
算命有三不收,阳寿将尽者不收,大祸临身不可避者不收,再无好运者不收。
周仁三条占尽,南时是不会收他的钱的。
南时看着周仁踉跄的背影,托着腮问道:“我现在特别想知道要是我师兄在,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是帮周仁逆天改命,从此圆满一生,还是像我这样只保他一时无忧?”
南时指尖凌空一点,一缕金芒迸溅而出,随即一张完整的洛书秘图便打了开来,南时以周仁四柱八字起卦,他这一生对南时来说便再也没有秘密。
南时平静无波的打量着上面不停流转的星辰八卦,一手抬起,按住了那颗即将开始走入周仁福德宫的煞星。
乍然间,窗外传来了隐隐的雷声,似乎在警告南时一般。
南时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任由煞星入宫,他仔细的打量着洛书密图,突然脸色一变,他抬手一拂,顿时金光破碎,炸得漫天的都是细碎的金屑:“倾影,晴岚,跟我走。”
干,就知道天道爸爸没这么容易放过周仁。
往东走是生门没错,可惜这生门之前还拦了一道,这一道劫难突如其来,上一秒在洛书秘图中还未有显现,下一秒便突兀的出现了。
这一劫要是周仁没躲过去,别说三年了,三分钟都续不上。
就这么三五分钟的功夫,周仁应该还没有走得太远,南时出了门向东而去,没一会儿就看见了周仁的背影。
这一见,南时心脏就漏了一拍:“躲开——!”
倾影却去的比南时的叫声更快,她身形在空气中拖出了一道蓝色残影,一手暴涨,一提一扯之间就将周仁甩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一手描绘着鲜红丹蔻的手自他身后出现,如同凭空出现的一般的抓了个空。
漆黑的鬼道入口被打开,闪烁过了一个凄艳的厉鬼的身影,却又随着入口的消失而隐匿不见。
又是一个厉鬼。
S市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入魔的厉鬼!
周仁惊恐未定的看着原来自己所站的位置,嘴里一叠声的道谢,要是没有倾影及时将他扯开,那一爪子足以要了他的命。
这一头南时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倏地心生不妙,一道裂口悄然出现,一张七窍流血的鬼面就他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晴岚瞬间警惕起来,手方伸到一半,就见南时毫不犹豫的举起一物往前一拍,手中龟甲瞬间击中了鬼道的入口,居然就硬生生的将半敞的鬼道给拉了开来,露出了那个女鬼的身影。
南时立刻后退到晴岚身后,倾影也带着周仁回了来,护卫于二人左右。
南时眉宇间凝着一抹寒霜,冷然道:“大半夜的顶着这么张逼脸是想吓死谁啊?!”
那女鬼无声的笑了起来,口角直直的裂到了耳根,露出了一嘴漆黑的牙齿,她已知周仁和南时这两个不可取,便不再贪恋,煞气大胜,顿时带起了一阵又一阵刺骨的阴风。
正当此时,一抹寒光自她背后的鬼道中袭来,女鬼险之又险的避了开来,露出了祝离的声影:“操了,躲得还真快。”
祝离手持宝剑,突地就见到了南时他们,眼睛一亮:“兄弟,帮把手!”
南时颔首,晴岚自他身后掠出,与祝离一起合攻了女鬼来,倾影较晴岚要厉害一些,故而这种时候是选择更为保险的留守。
毕竟对她们来说,南时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南时这种注水的厉鬼和真正入魔的厉鬼是不好比的,乱掺和进战局纯粹是自讨苦吃,老实的在一旁观战。
那个女鬼本就被祝离打成重伤,才会这么不择手段的随意袭击路上的行人来恢复力量,此刻被祝离和晴岚联手围攻,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显露出了败相,但一时间也不会就这么轻易输掉。
不过也是走运,这步行街本来就是景区,又是晚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女鬼一袭红裙越发的灼人眼球,分不出哪里是血,哪里又是衣裙的颜色。
倾影看着南时额尖渗出的冷汗,就知道南时被那一眼吓得不轻,轻声道:“少爷,奴婢随您先回铺子吧,有晴岚妹妹和祝离道长在,此间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我看着。”南时咬着牙说:“或许多看看就习惯了,不能老是这么怂,我自己也是鬼,我怕个屁啊!”
倾影默认了下来,不再劝说。
扑哧一声,祝离的剑从女鬼的肩上穿了过去,女鬼仍旧是那副嘤嘤惨笑的姿态,毫不犹豫的一转身形,竟是要靠自己的身体来夺祝离的剑。
祝离自然不会任由她施行,手腕一扭,剑刃自她肩头硬生生的冲出,一篷血雾喷溅了出来,再看那女鬼一手已经委然垂下,筋骨俱断,只剩一点皮肉连接着身体。
她通红的眼睛恨恨地扫了一眼周围,包括祝离、晴岚、南时等人,似乎在记着他们的脸一样,转身就欲逃离此地。
晴岚与祝离当即追出,南时自然也不近不远的跟上,那女鬼眼见逃不走,居然孤注一掷向在场最弱的周仁袭来!
那女鬼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突然就出现了周仁面前,鲜红的利爪向他抓来,周仁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就向后退去。
后面,是一条河。
不得遇水,遇水则亡。
南时与他距离最近,想也未想就抓住了周日的手臂,将他甩了出去。
拉扯之间两人位置互换,眼见着正要落入水中,南时衣袖一紧,抬眼一看,倾影已然捉了他的衣袖:“少爷,我拉您上来!”
南时还未来得及露出笑容,骤然生变,底下那微微荡漾的河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如同一只手一般卷住了他的双足,向下拉去!
“嘶——”倾影的面容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她看也未看手上半截衣袖,跳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