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席前山,方家主宅。
身形挺拔的男人从运动房里走了出来。
站在门外的周渊将手里的话机递了上去。
“方先生,您父亲的电话。”
拉着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汗的动作一顿,方之淮眼神深沉地瞥了那话机一眼,却没伸手去接。
“告诉他我不方便接,有事直说。”
扔下这句话,方之淮便径直走向运动房旁边的淋浴室。
“……”
周渊神情并没露出什么惊讶,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方之淮这般反应。他调整了语气情绪,拿着话机到一旁去了。
等方之淮湿着头发走出淋浴室,周渊仍是站在之前的位置。
一见周渊神态,方之淮的眉峰就微微蹙了起来。
“他有什么事?”
“方先生,您父亲说今天上午要来席前山一趟,请您提前调整行程。”
方之淮脚步停住,转身,眼神凛冽。
“你应下了?”
“……”
周渊将下巴往胸前收,神色肃然,“方先生,您父亲说有事要和您谈……跟杜小少爷有关。”
方之淮闻言,没再接话,眼神却是愈发冷下来几分。
空气沉寂僵滞这片刻之后,方之淮垂了眼。
“……通知他们放行。”
大约一个小时后,方海在周渊的陪同下进了方家主宅的书房。
“你现在是越来越有当家人的风范了,”方海一踏进书房,便望着书桌后的方之淮开口道:“我都主动来见你,你却连半步都不肯出来迎一下?”
“……”
书桌后,方之淮缓缓擡起了那双墨黑的眼。
眸里光色暗沉,隐约有些深邃的情绪在其中翻涌不息。
父子两人这样一站一坐僵持许久,方之淮才垂下视线,声音拉得笔直平坦,连一点起伏都听不出来——
“坐在什么位置,就守什么本分。……这不是父亲您教给我的吗?”
方海闻言沉声一笑,重新擡脚往书房里走。
这一次他直接走到侧旁的沙发前,将脱下的外套递给周渊,然后才正对着方之淮的方向坐了下去。
“你是觉着,这当家人的位置你已经坐稳了?”
“……当家?”
方之淮低笑一声,再擡眸与方海对视时,眼神里尽是嘲讽,“当谁的家?——如今能算入方家的笼统不过三人。……哦,对。”方之淮侧开视线,“父亲您还觉着,方淼淼根本就不该算进方家,是吧?”
方海这一次没有接话。
他目光深沉地盯了方之淮一会儿,然后才话锋一转,“秦雪茹,如今还在你那儿?”
方之淮应声:“是在我这儿。怎么,父亲您想亲手料理了?”
“一个外姓人,还是想动你的外姓人。”方海声色稍厉,“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
方之淮目光复杂地看了方海几秒,然后才转开视线,似乎是未忍住,一声失笑出口:“……父亲可真是薄情寡义到令我都惊讶的地步了。似乎每一次我对您刚确立认同的最低点,您就能立刻再次放低自己的下限。——对一个陪伴了您将近十年的女人,您也能像是扔开一件旧物一样吗?”
对于方之淮这番冷嘲热讽,方海却是半点动怒的意思都没有。
正相反,听了方之淮的嘲弄之后,他也只是笑了笑,眼底都未见什么明显的情绪。
“不过是一个情人而已,十年怎么了?……倒是你,儿女情长到不像是我方家的种——杜家那个小东西,就那么祸害,能勾了你的魂去??”
“——!”
方之淮手里的文件夹啪地一声合上,惊人的震响在整个书房内都带着回音。
站在一旁的周渊神色微变,犹豫了两秒之后就向着两人分别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出了书房,不忘将房门在身后关上。
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两人相对而望,气氛都紧绷起来。
方之淮呼吸稍稍剧烈地起伏几下之后,总算是被他自己平压下去。
眼帘一垂,遮住了下面漆黑深邃的眸子,方之淮冷声开口。
“我不在乎您对我和他是什么看法,但至少……不要让我听见您再用侮辱性的词汇来形容他。”
对于方之淮近乎严厉的辞色,方海仍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唯独那双与方之淮极为相似的黑眸里情绪微动。
等书房里方之淮的余音散尽,他才重展笑容,带着点莫名的森然。
“为了一个杜文瑾,你是真要跟我反目成仇了啊?”
不等方之淮回答,方海声音一擡,“五年前那件事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有他这么一个存在,出一次事都能要你半条命去,如果还有下次,那能了得?”
“……”
方之淮嗤笑了声,转开脸去,过了两秒他又将目光转回,带着点同样危险的森冷,“我心甘情愿。……父亲您最好别想什么歪主意,更别意图对他做出什么事情。否则,我保证——我一定能找到让您后悔终生的方法。”
“我现在就已经很后悔了。”
方海冷笑着:“当初你第一次带杜文瑾回方家,我就该警觉的。如果那时候能狠下心,也就省了方家这几年的波澜不断。”
方之淮的呼吸一滞。
过了半晌,他才目光冰冷地盯着沙发上的他的父亲,眼眸里隐隐发红——
“如果他出了事……”方之淮声音放得极轻,却也足够阴沉,“相信我,父亲。……我会让你寄予了半生心血的环业集团都给他陪葬。当然,”方之淮的食指往自己身前的桌案上重重一压,“还有所有跟方家有关的人,包括我,包括你。”
“…………”
这一次,方海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目光沉冷地跟自己已是而立之年的独子对峙,气氛僵滞到仿佛能拧出冰水来。
直到书房的门蓦地被人叩响。
周渊恭敬的声音在书房外面响起——
“方先生,今天下午有一场慈善拍卖,邀请函刚刚送到,是否为您安排行程?”
“……送进来吧。”
方之淮侧开视线,沉声道。
周渊应声,推开书房沉重的木门,将手里烫金的邀请函放到了书桌前。
然后他转身退了出去。
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之后,书房里的温度难得回升了点。只不过房门关上之后,这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安寂依旧令人心冷。
片刻之后,方之淮重起话头。
“父亲今天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才来的?”似乎想到了什么,方之淮手里批阅文件的钢笔笔尖在纸上一顿,他冷然擡眸,“还是说,有人到父亲面前说什么了?”
“……”
方海哼笑一声,“还用别人说吗?你为了那么一个……为了那个杜文瑾,去那些什么游乐场做那些供人玩笑的节目。而且,我还听说你想把集团往娱乐传媒的方向拉?你是有多清闲?”
方之淮垂眼:“传媒领域的蛋糕越做越大,环业为什么不能分上一块?”
“传媒领域的蛋糕大?”方海气极反笑,“这要是你的真心话,那我看你这几年是倒着往回长了!担着那个进军新领域的风险和投资,有这个精力你做什么不好?”我看你在国外搞期货也玩得风生水起——怎么一回国,就因为见着那个杜文瑾,就把脑子全扔身后了??”
方之淮对于方海的指责并未辩驳,只沉默了片刻,便接话道:“环业集团,我已经从父亲您的手里拿过来了,以后再如何发展,都是我的规划;就算有风险,也是我来担,父亲您就不必再操心过多了。”
“我可以容忍你跟他的一些事情。”方海沉声,“但你要知道,我这个容忍是有限度的。过了那个限度,你可别怪我做什么不合适的。”
方之淮闻言薄唇一掀,眼底却不见什么笑色:“那我也跟父亲您坦白——瑾儿就是我的底线,不触碰到他,一切好说;但如果您想动他……我跟您没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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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大作战》的第一期刚上线两天,Selina那边工作用的各种联系方式就已经快被敲爆了。
而Selina遭了殃,杜文瑾自然也就别想着清闲,这第三天下午,Selina就不请自来地坐到了杜文瑾的别墅里。
“广告?”
杜文瑾蹙眉,“不接。——陛下,你是看我最近面容清瘦觉着我开销上出问题了吗?”
“…………”
Selina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可长点心吧,就你还面容清瘦——整天除了私教给你规划的运动量,半点都不肯多做,还早上赖床三餐不规律——你别身材走样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杜文瑾唇角挑起个懒洋洋的弧度:“我可是干吃不胖的体质——怎么,陛下你嫉妒吗?”
“对,干吃不胖,增肌困难。”Selina视线在杜文瑾米白色的高领毛衫的腹部望了一眼,然后带着点嘲弄口吻,擡起头来,“到现在连六块腹肌都没有吧?除了手臂和双腿的肌肉线条还算漂亮,你这不长肌肉的体质——有什么好骄傲的??”
“…………”
杜文瑾面无表情地窝了回去。
“行了,你也别跟我装死了。”
Selina将手里一沓通告文件拍到了杜文瑾面前,“这么多联系的,你至少给我从里面挑一支应付一下——不然只用资源不给公司盈利,你当蓝旗娱乐是公益机构呢?”
杜文瑾懒散地应了一声,伸手拿过来那一沓通告文件,看起来安静乖巧地窝在沙发里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份文件被杜文瑾拎了出来。
是个运动品牌的广告代言,Selina拿过来随手一翻,粗略扫过觉着没什么问题,就拿了文件站起来准备走人。
“我回公司让法务组给研究一下,没问题的话这两天就给定下来——也省得上面总在催。”
杜文瑾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笑:“恭送陛下——”
走到玄关的Selina步伐一停,然后警惕地转了回来——
“我可告诉你,你现在的热度和粉丝量都是在急速攀升阶段,微博上那些东西你看看就行了——没有公司广宣和公关团队配合,你千万别给我搞出什么手滑点赞或者微博秒删的幺蛾子来。”
杜文瑾微笑:“我尽量。”
“…………”
Selina冷眼看他。
杜文瑾唇角一勾,跳下沙发做了个宫廷礼:“好吧,谨遵陛下圣旨。”
看杜文瑾故作的那副模样,Selina眼底笑意一闪,没再细究,转身出了门。
…………
两天后,傍晚。
难得既无通告也无任务,完成了今天的运动量后,杜文瑾抱着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在沙发里窝着看。
每一秒都在震动提醒粉丝数量增长的微博已经被他关闭了后台,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外号、已经CP党打扰,世界都变得清净且美好起来。
直到一声“圣旨到——”的尖锐专属铃声响了起来。
“……”
杜文瑾眉尾一扬,懒散地撩起眼帘瞥了放在旁边的手机一眼。
……多半是通告的事情。
真不想接电话。
杜文瑾叹了口气,还是伸手过去拿过了手机。
“……陛下?”
Selina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那支广告谈得差不多了,不过按资方要求,可能还得出来陪个晚饭,在一些细则上纠缠一番。你今晚有时间吗?”
杜文瑾坐直了身,随手翻了翻旁边的行程日历。
“没什么其他安排,那就今晚吧。”
“行,差不多半个小时吧,我今天还得在公司处理点公务,让淼淼跟车过去接你。”
“方淼淼一个小姑娘,带她去这种场合做什么。”
杜文瑾眉尾微皱,“让林德跟我去吧。”
“小林今天有事,提前就请了假了。”Selina忧道。
杜文瑾蹙着眉想了想:“那算了,只让司机来吧,有需要我再联系。”
Selina答应下来。
两人通话结束,大约二十分钟后,杜文瑾的别墅门铃响了起来。
司机站在门外。
“知道去哪儿吗?”
杜文瑾开门走了出去。
司机点头答应着:“Selina姐已经吩咐过了。”
“嗯,那出发吧。”
…………
等车停到了目的地,杜文瑾看着那张在夜色里尤为炫目的招牌皱起眉来。
临下车前杜文瑾转回头去问司机——
“你确定甲方今晚是定在这儿?”
司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对,Selina姐说了,圣宴。”
“……好,你去停车吧。”杜文瑾微蹙着眉,把视线重新落到那张LED大广告牌上,“之后要离开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好的,文先生。”
等保姆车开了出去,杜文瑾才擡脚往那儿走去。
“圣宴”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也算出名——出了名地“玩得开”,杜文瑾也只是最浪的一段时间才来过一次,只不过无论灯光气氛还是音乐,给他的观感都一般,再加上确实有些“乱”,之后便也没有再来。
一场谈细则的晚餐约在这么个地方……
杜文瑾怎么想都觉着古怪。
临进到圣宴里面之前,杜文瑾还是拿出手机来,给Selina拨了个电话过去。
然后他就站在圣宴门外等了起来。
这一等就等了三分钟——四个未接通电话。
杜文瑾擡起头,微微狭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来。
淡褐色的泪痣在眼角白皙的皮肤上精致地点着,在绚烂的投光灯下熠熠地闪。
盯了几秒之后,杜文瑾叹了口气,擡腿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跟侍者报出了甲方的负责人名姓,杜文瑾便在对方的牵引下上了二楼,然后停到了走廊偏里侧的一间包厢外面。
“就是这里了。”
那侍者恭谨地向着杜文瑾行了礼,便要上前为杜文瑾打开包厢的门。
“……稍等一下。”
杜文瑾伸手把侍者拦住,扣着大墨镜的脸上露出点好看的笑容来,“我之后自己进去就好。”
那侍者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又做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站在包厢外面,杜文瑾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倚到墙上拿出手机,又拨了个电话出去。
这次倒是没几秒就通了——
“杜少爷?”
电话对面传来周渊微讶的声音,“您稍等,方先生这会正在参加一场慈善拍卖,我这就让他接您的电话。”
——慈善拍卖和杜家小少爷哪一个对于自家老板更重要,周渊还是很拎得清的,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准备直接进拍卖场。
只不过还没等他走出去两米,就听见杜文瑾开口——
“不用了。”
杜文瑾懒洋洋地仰头看着顶棚炫目的灯光:“……我没什么事情,你让他忙自己的吧。”
“……啊,是,杜少爷。”
周渊不解地挂了电话。
站在原地徘徊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周渊还是转头往拍卖场里面走去。
——这打电话的毕竟是咳嗽一声都得惊动自家老板一夜难安的杜家小少爷,他可实在不敢怠慢。
…………
杜文瑾挂断电话之后,站在原地待了片刻,然而被他放在掌心的手机一直没再有什么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极度孤苦无依的杜文瑾幽幽地看了一眼包厢门,没再多做纠结,转身就准备离开。
恰在此时,包间的门被人打开了。
带着点酒气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个文瑾怎么还没——”
四目相接,那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过了两秒的尴尬期之后,那男人脸上立刻多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哎呦,这位就是文瑾吧?快请进快请进——都忘了去楼下接一下,是我们的失误。”
“…………”
眼见着再推脱不得,杜文瑾只得摘了墨镜随着那男人进了包厢。
一进到房间里面,杜文瑾的眉梢就拧了起来。
这包厢里面坐了一圈人,有几个一看便是资方的负责人,而这些人的身旁,还有那么几个衣着打扮和言行举止都很是扎眼的小年轻。
……男女皆有。
杜文瑾的眸色倏然凉了下来。
只是包厢里其他人并未注意到,或是注意到了也不以为意。
领杜文瑾进来的那个男人指着几位负责人给杜文瑾介绍了一圈,没等杜文瑾说什么,坐在正中央的那个大约三四十年纪的男人笑着点了点杜文瑾身旁的那人——
“小李,这可是你办事不力,我们文大明星这么标致的人物,你连个接应的都不找,万一叫人拐了去可怎么办?还不给人敬酒赔罪?”
“哎哎,钱总说得没错。”
被叫作小李的那个接杜文瑾进来的男人连声点头应着,转回身来拿了两杯酒,其中一杯硬是塞到了杜文瑾的手里——
“文先生,别见怪啊,我给你赔不是了。”
这么说着,这位小李手一擡,倒是干脆利落,一杯酒就下了肚。
他喝完之后,满包厢的人都或明或暗地盯着杜文瑾的反应。
从进门到此时一语未发的杜文瑾蓦地轻笑了一声。
然后他掀起眼帘,薄唇勾着点温度冰凉的笑意——
“我按公司的要求来谈细则,可我看钱总您选这地方的意思,倒不像是想谈什么公事啊?”
那钱总闻言眼睛一眯,半晌后笑了起来。
他伸手在坐自己旁边的一个腰肢纤细的男孩儿腰臀位置拍了拍:“乖,一边去,给我们识时务的文大明星让个位置。”
“…………”
杜文瑾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退了个干净。
他神色微冷地将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的钱总睨了几秒,最后终究懒得再跟这种货色赘言一句,索性转身就要离开。
之前喝了酒就站到一旁的小李见状,笑容一收,快速几步跨过去,先杜文瑾一身挡到了房门前。
与此同时,那位钱总的声音在杜文瑾身后响起——
“文瑾,酒都没喝……你这是急着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