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艹哭你哦。”
男人浸染着酒意的低沉声线在整个车厢内震响。
被方之淮压在身下的杜文瑾还没有做什么反应,前面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司机与周渊倒是先同时身体一震。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预计自己脸上也会有的跟惊恐相关的情绪。
不是他们大惊小怪,只是在跟在方之淮身边的所有人的认知里,从不记得他们老板有哪次会放纵自己喝得微醺,就更不用说这种大概意识已经完全不清楚的状况了。
而方之淮现在显然不适合让外人看见的状态,被除了杜少爷以外的他们“有幸”见到了……
一想到这儿,坐在前面的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有点想哆嗦一下产产热。
只不过在对视之后,两人大概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几乎是同一时刻,同一套动作:
开门,下车,关门,转身,目视前方。
无边的黑夜阻拦不住他们追寻希望的目光。
……别看车里,就有见到明天月亮的希望。
而车内。
杜文瑾挣扎的动作被男人毫不犹豫地压制,沉醉状态的方之淮皱了皱眉,似乎觉着这样并不足以降低身下这人的威胁性,于是他趴在杜文瑾颈窝里亲了一会儿之后,又擡起头来。
“你要乖,不要动。”
“……从我身上滚下去!”
杜文瑾毫不犹豫地挣扎起来,双手欲要挣脱的同时,右膝盖也用力擡起上顶。
方之淮却好像早有防备。
他双腿一压,将杜文瑾反抗的右膝盖在发力加速之前就重重地压了回去,然后他的右手紧紧地将杜文瑾两只白皙的腕子拉起,啪地一下扣在座位上。
旁边的安全带被他抽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地缠绕几圈然后用力一勒。
杜文瑾的手腕就交缠着被捆在了头顶的安全带上。
确定身下这人的双手是完全无法挣扎了的,方之淮的脸上露出一点难得明显的笑意。
杜文瑾却是气得不轻。
——跟眼前这个已经醉得爸妈大概都认不出来的男人,他似乎没半点辙。
无论是体力、武力、还是心狠程度上,他都远不及对方。
认识到这一点,让杜文瑾整个人暴躁极了。
“方之淮,你他妈给我解开!”
“……”
男人脸上的笑容,在听见身下这人张口直呼自己的名字之后,就皱了起来。
他压下头去,认真地盯着杜文瑾的双眼。
“虽然你的眼睛很漂亮……但是没人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方海都不行。”
“……”
杜文瑾怔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方海是谁,方海就是方之淮的父亲——可他还真没想到自己回从方之淮的口中听到这么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称呼。
不过怔了一下之后,杜文瑾很快就再次反应过自己此时的状态来。
他恼怒至极地用力拉了拉被捆在头顶安全带上的双手,却发现只能挣扎几厘米的距离。
他气恼地睖向方之淮:“我他妈也不是第一次直呼你的名字了——你今晚犯什么病?!立刻给我解开!”
“……”
杜文瑾的话却好像给了已经喝醉的方之淮一个世界难题。
他的眉心狠狠地皱了起来,焦点都有些散了的黑眸慢慢压了下去,目光从杜文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慢慢向下移,路过高挺白皙的鼻梁,拂过嫣红微翘的唇瓣,最后蓦然回勾,落到那颗淡褐色的泪痣上了。
“……”
方之淮的眼底兀地浮现起某种近乎慨叹的深沉情绪。
“……是瑾儿啊。”
杜文瑾将怒的话音在这一句间蓦地停住。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大概是男人这一声轻叹,实在是太过低沉也饱满——低沉得仿佛要一直砸进心口再拉扯着跳动的心脏跌进无底的深渊;饱满得仿佛一块蓄满了无尽情绪与眷念思恋的海绵。
……那人说“是瑾儿啊”,就像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于对方而言,只有口中这一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是他唯一珍重在心的存在。
有些鬼使神差地,杜文瑾顺着男人的话音问。
“你认识我吗,我是你什么人?”
问完这个问题,杜文瑾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
大概是这车厢内男人的呼吸太过沉重,而这灼人呼吸间的酒气,也让他醉了吧。
否则,他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又是想给那颗脆弱而自卑的心筑上什么玻璃石阶,欲要装模作样地把它捧得更高呢?
……可堆得再高都是假的啊。
就像即便他装得再满不在乎,他也从来都是被抛弃过所以也最怕被抛弃的那一个。
真虚伪,也真矫情啊。
琥珀色的那双眸子里,情绪比窗外夜色都凉上三分,它们的主人这样想。
“瑾儿……是我的。”
醉酒的男人被之前的问题难住很久之后,慢慢地趴下来,贴着杜文瑾的耳垂开了口。
话音带着一点低沉沙哑的笑意——
“我的瑾儿,是我一个人的。……九年前我就看见他了,我喜欢他,我想要他,谁也不能跟我抢。”
“……”
杜文瑾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之后,他的视线代替不能动弹的双手,摩挲过男人的眉眼与线条凌厉的颧骨,最后落进那双泼了墨似的的深邃黑眸里。
杜文瑾薄唇微动。
“他可能……也有点喜欢你。”
“……”
方之淮的呼吸一滞,黑眸微闪。
但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杜文瑾并未察觉,他只轻叹了一声。
“可那又如何。……方叔叔那么专行的一个人,他怎么会让你喜欢一个男人。”
杜文瑾的声音低下去。
“以后,你还是会抛下我的吧。……跟她一样。”
“不会。”
方之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快不像是一个醉酒的人。
杜文瑾微怔擡眸,只是还没等看清,就再次被酒气扑了下来——
男人舔吻着他干涩的唇瓣,然后带着濡湿吻过杜文瑾的下颌,再到纤弱的颈子。
方之淮伏在杜文瑾的颈动脉旁用力地吻着,偶尔会有轻轻的啮咬克制着落上去,但这并不过分又总是在提醒他自己存在的痛感,让杜文瑾忍不住怀疑——男人有时候是想对着他的劲动脉用力地咬下去的。
这认知让杜文瑾头皮发麻。
而跟这么个喝醉了的方之淮,他又完全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杜文瑾只能软下语气,循循善诱。
“你解开我的手腕好吗,这样绑着很不舒服。”
“……你会跑。”
低沉的男声微震,隐约似乎还藏着点委屈。
杜文瑾被自己的揣测逗得失笑,但伏在他身上的方之淮似乎却是被他的笑声激怒了——
男人唇舌往旁边稍侧移,重重地舔上杜文瑾的喉结。
“唔……”
杜文瑾猝不及防地闷哼了声,意识都有一瞬的溃散。等半晌后回过神来,杜文瑾恨不能在方之淮身上狠命地咬一口来泄愤。
然而被他之前那一声闷哼刺激得更是呼吸不稳的方之淮,显然没有丝毫给他这个机会的可能。
察觉对方的力度越发不加控制,杜文瑾终于咬了下唇张口——
“方之淮,我不想。”
“……”
杜文瑾的话音一落,吻在他颈上的力度就轻了几分。
直到最后完全停下。
“……你快逼死我了,瑾儿。”
男人沉闷的声音埋在杜文瑾的颈窝里。
杜文瑾望着黑黢黢的车顶,一言不发。
…………
周渊觉着,即便是过几分钟后,身后这以底盘沉稳著称的轿车开始慢慢晃起来了,他都不会觉着惊讶;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分钟,轿车没晃,但后座的车门打开了。
周渊和司机同时受了惊似的转回去,那深埋着点不可置信的情绪的眼睛暴露了他俩共同的内心波动。
杜文瑾恶狠狠地剜了两人一眼。
周渊视线快速地扫了一遍,心里惊讶就更盛了。
——不仅轿车没晃起来,从车上下来的杜少爷除了头发丝乱了点之外,浑身上下衣服裤子完好无损,半点他想象中的衣衫不整的模样都没见着。
周渊心里称奇,目光又向着从另一侧下了车的男人望了过去。
正撞上方之淮的视线。
而此时那双黑眸里,已经看不出多少迷醉,显然已是酒醒了大半。
周渊忙将目光收回去,压到了其他位置。
方之淮擡腿欲跟上前。
而走在前面的杜文瑾头也不回地堵了一句。
“就这么几步路,不敢让方先生送。在外面站着这两位也辛苦了,这大半夜的,万一冻着了,那可不是我的罪过?”
周渊和司机知道杜文瑾此时是在因为之前事情发暗火,也没敢多说,只等着方之淮开口。
方之淮依杜文瑾所言收住了脚步。
“明早让侯秦来接你。”
杜文瑾脚下速度都没半分变化,一直走进了别墅里面去。
方之淮站在车边看了片刻,垂眼。
“回去吧。”
他转身上车,后面周渊和司机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开车门进去。
…………
车在回程的路上,车内沉默许久,方之淮蓦地开口。
“周渊。”
“是,方先生。”
周渊立即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转头看向方之淮。
方之淮的目光也落了过去。
那双素来都深邃也沉着的眸子里,这一次带着中莫名低温的黢黑。
看得周渊不禁背后微凛,反射性地将绷紧的腰杆又直了一下。
方之淮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这儿,或说不在这车里——
“你回去之后,立刻着手调查杜家。”
“……杜家?”
周渊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词。
毕竟在他看来,方家和杜家以后的关系,因着他们方先生对杜家二少爷的感情保障,那必然是会愈发地亲密。
可就刚刚他在方之淮眼底看见的温度而言,他可不觉着这个“调查”里面能有多少善意。
“对,杜家。”
方之淮重复了一遍,眼底情绪愈发沉淀下去,像是两潭浓墨,黑得不见底。
“包括已经去世的杜泽山在内,杜家所有人,从上往下,一个不漏——我要对他们知根知底。”
周渊听了这话,再去想象一下这个工作量,不由地就把眉头蹙起来。
“方先生,这要是真细查,还是对杜家……恐怕难度不低,人力物力时间上的耗费,也都不会小。”
“……”
方之淮不言不语地睖了他一眼。
周渊自觉收回前言,“好的,方先生,我回去之后就立刻去办。”
方之淮微微颔首。
过了片刻之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一个问题你一定注意——不计耗费,但一定不能让杜家的人察觉有人在调查他们。”
周渊苦笑:“是,方先生。”
转回头去没几秒,周渊又转了回来:“方先生,查察杜家所有人——那文瑾少爷呢?也要查吗?”
“……”
方之淮闻言皱眉,带着种近乎嫌弃的眼神看了周渊一眼,“当然不用。”
周渊一噎:“……”
他觉得他问得没问题,难道杜文瑾不是“杜家所有人”中的一员吗?
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方之淮转开脸,声线再镇定平静不过——
“他不算杜家的,算我的。”
周渊:“………………”
他们老板,酒大概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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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太阳刚从天边冒出个脑袋来,杜文瑾就已经推开自己别墅正门,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了。
侯秦神色严肃木讷地站在黑色的轿车旁边,见到杜文瑾走过来,他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
“少爷。”
“……”
杜文瑾微微狭起一双桃花眼来,似乎晨起的惺忪睡意还没舍得离开他的大脑,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平素要温和无害一些。
“还是去影视城。”
等目光把侯秦上上下下扫了三遍,确定这就是自家司机无误,杜文瑾打了个呵欠,没什么力气地咕哝了声。
侯秦应声,上前给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杜文瑾刚准备弯腰进去,冷不丁一个脑袋钻到了面前——
“文先生,早上好哇!”
杜文瑾受了一惊,镇定之后睡意已然跑了个干干净净。
低血糖的人素来伴随起床气,杜文瑾也不例外。
若不是冒出来的这颗小脑袋撑着的脸蛋上,那双眼睛跟让他内疚了半晚上的男人有个五分相似,杜文瑾大概已经忍不住薅着领子给方淼淼拎出来,甩在他别墅门口了。
方淼淼则丝毫没有自己受某人荫福逃过一劫的觉悟,她依旧笑得明媚如画,往里挪了挪,看着杜文瑾躬身坐了进来。
侯秦无奈地看了一眼后座。
这世界上他最奈何不得的三个人,已经有两个坐在车里了。
而他还得开着这辆车把这两人送出去。
……真可怕。
侯秦面无表情地上了驾驶座。
车开了出去。
杜文瑾期望的车程,是一个可以让他补补觉、休息休息大脑、顺便理理思路准备一下今天要拍的几场戏……最重要地,应该是一段安静的路程。
然而多了方淼淼这么一个异数的存在,似乎在他上车前受那一惊时,就已经注定他的期望只能是空想了。
“文先生,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方淼淼指着手机上的微博界面,对着杜文瑾表情夸张地指着。
“宋云初和刘滔生,因为之前那些照片,可都已经在热搜上挂了两天了——就这些丑闻,我估计足够他们埋没自己剩下的演艺道路了;他们现在,应该非常后悔得罪了文先生您了吧?”
杜文瑾恹恹地瞥她一眼,转回脸去。
“不是我干的。”
“…………”
方淼淼一噎,只不过很快就摆了摆手,“文先生,我可是你的助理呢,Selina姐也很信任我,所以她在这方面一点都没有隐瞒过我的意思,你不用这么见外的。”
杜文瑾懒洋洋地侧过脸来,漂亮的下颌线在窗外柔软的晨光映衬下,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绒纹。
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也微微下起来,带着点未醒的猫似的慵意——
“我跟你……还算见外?”
杜文瑾唇线微翘,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凉意入了眼,“要是这还算见外,等不见外的时候,你是不是要坐我腿上去片场?”
方淼淼:“…………”
——哥,嫂子调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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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瑾的私人用车的性能,自然是比公司配发的保姆车要好上不止一点。
所以到达影视城所用的时间,也就比坐保姆车快上了许多。
车停到影视城外面的时候,杜文瑾垂眼看了一眼手表,有点懒散地推开车门去。
正迎上晨光洒了满身,杜文瑾微微眯起了眼,擡起手来轻遮了下。
就在这一瞬,旁边一道阴影扑了上来。
眼见着离杜文瑾只剩下十几厘米,眼疾手快的方淼淼已经从侧面跳出,一套擒拿招式,将人直接按在了后车盖上。
一大早起来不到一个小时,前后加起来受了两次惊,杜文瑾的脸色表明,他此时心情非常、非常地不友好。
而且前面那个惊了他一下的,是方之淮的妹妹,他咬牙忍了;后面这一个,杜文瑾觉着这是送上门来给自己宽心的。
“……宋云初?”
背光站着的漂亮青年不紧不慢地上前了一步,三个字从他微张又微合的唇缝间溜了出来。
明明是个惹人生厌的角儿,但那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生生是平添了三分缱绻微慵的味道。
被方淼淼按在后车盖上的宋云初恶狠狠地看着杜文瑾。
杜文瑾在对方凶狠的眼神下,不但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反而是由着性子,微勾了唇角,又上前了两步。
青年双手插进口袋里,就着那个角度慢慢俯身下来,直到视线和宋云初的视线平齐。
“这大清早的,宋先生跑来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是为什么呢?”
“你他妈卑鄙小人!”
宋云初被按在后车盖上的姿势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气势,对着杜文瑾的脸宋云初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你竟然让人在网上散布那些照片——当初一定就是你设下的局!”
杜文瑾没急着说话,也未反驳。
他微微狭起眼来,安安静静地把宋云初打量了片刻。
片刻后,杜文瑾蓦地一笑,唇角挑起个漂亮得让人挑不出瑕疵的弧度来。
“我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是刘滔生告诉你的吧?”
宋云初狰狞的神情停滞了一下。
两秒之后,他又重新张口:“你管是谁告诉我的?!文瑾你就是个卑鄙无耻只会用这些下三滥手段的人!”
“……你这智商,大概就只有个被人当枪使的薄命。”
杜文瑾说完,毫不恼怒地站起身来,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的泪痣星芒似的微熠:“我的手段很多,只不过对付你们,用别的都可惜了。”
说完话,他转身往车前走。
“文瑾你给我回来——你他妈给我回来!我还没说完——!”
杜文瑾懒洋洋地侧回脸瞥了宋云初一眼:“可我不想听你说完,怕掉智商。”
话音落后,他看向侯秦。
“打个电话给方之淮,他不是跟话年娱乐通过气了吗?找人把这傻子领回去吧。”
没半点留恋地,杜文瑾径直往影视城走去。
直到身后几人都看不见他背影的地方,听着那依旧隐约模糊的叫骂声,杜文瑾唇角微掀。
眼底冰凉一片。
“……真可惜,我也不喜欢给人当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