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方之淮的用词亲昵让众人觉着震惊,那听见杜文瑾的话音后,众人已经惊到麻木,反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杜文瑜是红酒长廊的众人里最先回神的,他立刻沉下脸来,低声呵斥了一句:
“文瑾!怎么说话的?——过来跟你淮哥道歉!”
杜文瑜说着,用余光瞥了方之淮一眼。
不只是杜文瑜在观察方之淮的神情,其他人也都忍不住偷眼打量。
时隔几年,这个人再回到国内,已然一跃成为足以比肩他们父辈成就的人物,今晚还是杜文瑜将人请来,他们才能够见着——而以这人如今身份,却突然被个难登大雅的纨绔子指着鼻尖骂了,难保对方不动怒。
但让众人都觉着意外的是,方之淮看着杜文瑾的目光始终称得上平静,一点怒意都看不出来。
他甚至丝毫不以为忤地拍了拍身旁的沙发。
“过来坐。”
“……”
杜文瑾望着方之淮则近乎凶狠了,只是对方的表现却使得他挥出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地对面僵持,好一会儿之后,杜文瑾才蓦地一勾唇角。
“受不起。”
这一笑之后,如春水融冰,眸子熠熠,连之前因怒色微红的眼角都勾上了漂亮的神采。
看得让人禁不住失神。
回过神后,有人心里暗笑——
他们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杜家二少出了名的好皮相?
若非生得太出彩,大概这浪荡子也不会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还把他们杜家的老爷子气得跳脚。
“文瑾!”
杜文瑜显然已经被自己弟弟的态度气得不轻。
他刚要再说句什么,便觉察身旁方之淮的目光落过来。
“瑾儿年纪还小,不必苛责。”
除了杜家兄弟外,其他人听得啼笑皆非——
若是让外人听见,怕是都要分不出这杜文瑾到底是谁的弟弟了。
听方之淮主动给了台阶,杜文瑜神色稍稍缓和,杜文瑾却因着某个称呼而眼角微抽了下。
在脸上笑色维系不住之前,杜文瑾揽着顾静,开口。
“我不扫大哥的兴了,诸位继续。”
撂下话后,杜二少转身就走,干净利落。
这厢众人面色都不算好看。
唯独方之淮倚在沙发里,深邃瞳子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背影。
像是看着一只打输了架结果被人薅了毛的小老虎。
……还是他养了很多年的那只。
这条红酒长廊的穹门本就未关,穹门外的纨绔子们又都竖着耳朵小心听着,里面的对话是一句没落地进了耳。
这会儿杜文瑾走出来后,众人都猜着他心情不好,也没人主动招惹,一行人直接选了隔着最远的另一条红酒长廊,聚了过去。
仍旧还是例行的玩乐,和前半场也没什么区别,男男女女扎成一堆,下限拉低点,那再没意思的事情都能high上天去。
唯独杜文瑾没了下场的兴趣,拎了盛着红酒的醒酒器,勾着个晶莹剔透的球形勃艮第杯,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
平素里漂亮勾人的琥珀色眼眸都没了焦点。
顾静原本也被杜文瑾打发过去同那些人玩乐,过了会儿,她才渐渐从人群里退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到了杜文瑾的身边。
挑了个合适的时机,顾静伸手取走了杜文瑾手里的醒酒器,给对方斟上一杯。
杜文瑾最初没什么反应,直到手中勃艮第杯里红酒漫上三分之一,顾静收了动作,杜文瑾才不紧不慢地擡起眼来。
这人之前失着神,琥珀色的眸子里不见焦点,此时终于慢慢地在顾静身上停住。
像是回了神,杜文瑾唇角挑起来,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抹上去,幽深的瞳孔轻轻缩住,那颗淡褐色的泪痣仿佛都在眼角微闪。
“静儿?”
“……”
顾静心口蓦地多跳了一下。
——这人实在生得太好,面相漂亮到让人担心有些命薄;若是拿那双桃花眼将人专注瞧着,真仿佛能勾了魂去。
也难怪那些不知他身份的,会以为是她包养他。
杜文瑾没在意顾静的失神,他自顾擡起勃艮第杯的杯脚,葡萄酒从舌尖漫入,酒香在呼吸间氤氲,这味道令人怀念而迷醉。
他的第一杯酒,就是那人教着喝下的。
“你有什么想问的?”
杯中酒浆被一饮而尽,果味甘甜之后的苦涩与喉口的灼感让杜文瑾微蹙了眉,只是很快他就敛去了这些真实的情绪,转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没什么。”顾静轻笑,手里醒酒器轻轻地旋动,带着挂壁的酒液留下暧昧的半透明色泽,“我只是有些好奇……”
她似是不经意地擡起眼来,“原来二少,还与环业集团的方总熟识啊……”
杜文瑾眼底流转的情绪有一瞬的滞然,他望着顾静的目光里,在这一滞之后,已有凉意一点点渗上。
“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顾静未查,掩唇而笑:“方总年轻有为,谁对他不感兴趣呢?当初他还未回国的时候,VER周刊评选年轻一代最具影响力男性代表人物,他的公投第一名可是当之无愧——圈里年纪轻轻的那几个天王影帝,都是毫无悬念地被压在下面呢。”
“……是么。”
杜文瑾捏着杯脚的指尖微白。
顾静没注意到,于是仍旧轻言轻语地继续:“二少若是与他有什么嫌隙,也不该放在明面上才是,若是杜家能与方家交好,那凭着方总的才干和方家的势力,对杜家百利而无一害啊。”
杜文瑾沉默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我错了。”
听杜文瑾这么知趣,顾静虽未接话,但眼底已露喜色。
哪知杜文瑾接下去的话音就立刻将她从云端打进地狱里——
“我不该带顾小姐去见我大哥。”
杜文瑾擡眼,对着面色微白的女人,笑得近乎凉薄,丝毫看不出片刻前他的称呼还是再亲昵不过的“静儿”——
“我一直以为顾小姐是个聪明的,可惜,是我错了。”
“……”
顾静脸上僵住的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复,她软着身子攀附杜文瑾的手臂,“是我多嘴了,二少不要生气啊——”
只是她的上身倾过去,柔荑还没等复上杜文瑾的手臂,仰在那儿的人已经顺势起身,错过身去。
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人眼底泛着凉意的笑色。
“回吧。”
见杜文瑾往外走,有几人纷纷擡头。
“杜少这是……?”
“我还有个新剧本要看。”
杜文瑾扯谎扯得面不改色,桃花眼里笑意半含,“你们尽兴玩,我先走一步。”
众人应了,杜文瑾转身便走,顾静拿起一旁手包,步子略急地跟了上去。
余下的众人目光从那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上收了回来,其中一人把手里酒杯一撂,笑了。
“看来,即便是影后也没能撑多久嘛——哎,之前谁赌一个月来着?来来来,自觉认输啊!”
“啧,”显然是认输分队里的一个不耐烦地捋了捋头发,然后又气急败坏地笑了,“杜二少整个一妖孽,这身边美人儿如流水,偏就没有个能降得住他的?”
“那也得人肯往里扔真心啊。”
最开始那个笑眯眯地接了话,“大家谁看不出来——杜二少肯用心吗?”
“哈哈,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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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了别墅区最里面一排独栋别墅前。
车内后座,安静得像是幕布拉开前的舞台。
只不过其中一位神色微白,朱唇半咬,另一个却是单手搭着膝,手肘半倚在车门上,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
路边就是掩映在人工丛林下的水景,造型漂亮的路灯在漾开的水纹间映出各异的光晕,朦胧得像是场无痕的梦。
顾静也觉着今晚像是她的一场梦。
起起落落,大喜大悲,到最后竟就要成了一场空影。
她实在不甘心。
一想到这儿,她漂亮精致更昂贵的脸上,神情也就愈发悲戚了些。
“杜少……”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
——顾静素来会拿捏在不同人面前的表现,她能强势得不弱于男人,也就能软得过任何女人。除了一张足够资本的脸外,她能拿到影后的称号,从来没缺少过演技的加成。
只不过在这人面前,她却是注定了要铩羽而归。
余光里杜文瑾的似笑非笑,简直叫顾静咬牙切齿——
虽然她习惯了做戏,可一想到这个之前还把自己捧在掌心儿的男人转脸就能一副旁观者的漠然姿态,她就恨得心里发痒。
而且,她还没……
“你也不用觉着遗憾。”
杜文瑾似乎看得透顾静心里在想些什么,唇角一点笑意微挑,“我虽然是姓杜,但对杜家来说,跟个外姓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你要是真有心,我大哥倒是值得考虑——只要你爬得上他的床。”
听杜文瑾把话说得这么不留余地,顾静也就知晓了两人之间显然已是没半点可能了。
她脸上那点悲戚情绪渐渐收住。
“这些日子……多谢杜少照顾了。”
杜文瑾倒是不居功:“各取所需。”
顾静禁不住眼底露了点讽意:“杜少原来只缺个应付场合的女伴。”
想到这一点顾静便觉着可笑,不知道那些娱记是否会相信——所有人眼里花名在外的当红小生,传闻中睡遍了半个娱乐圈的杜文瑾,事实上跟她“各取所需”了一个月,却是连嘴都没亲过。
——她顾静都这般待遇,更不信之前杜文瑾的那些绯闻女友能好到哪儿去。
“保持风度,美人儿。”
杜文瑾不以为忤,勾唇一笑,眼角那颗泪痣像是点了星芒似的熠熠。
顾静失了下神,说不清心底突然冒出那点怅然若失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还没等她品出个两三分,杜文瑾已经开口了。
“有什么需要的,顾小姐与Selina提就好。”
杜文瑾让司机开了门,他下颌一扬。
“请吧。”
那依旧蛊惑人心的笑意看得顾静恶狠狠地把心里的芽儿掐了,拿起手包白了杜文瑾一眼,转身下了车。
然后踩着月色,踩着灯的碎影,也踩着自己那双镶钻小高跟,顾静啪嗒啪嗒地离开了。
全过程充当了石柱子的侯秦上了驾驶座,有点木讷的男人看着后视镜里笑意凉淡的杜文瑾,叹了口气。
“少爷。”
“停。”
杜文瑾瞥他一眼,拿了烟盒摸出根烟来,漫不经心地点了火,“别每次我一分手,你都给我一顿‘爱的教育’。”
侯秦听不懂玩笑,认真地看着后视镜:“少爷为什么总表现得像个坏人?”
“坏人?”
一听这古老的用词,杜文瑾没忍住,笑了。那双桃花眼晕上了真正的笑意之后,起阖间都藏着像能要了人命的风情。
“我就是啊。”
他吐了一口烟,薄雾氤氲了那漂亮的五官,也模糊了如画的眉眼。
“少爷有烟瘾,顾小姐不喜欢尼古丁。”
侯秦在前座认真地说,一字一句,“少爷就一个月都没碰烟了。”
“……”
杜文瑾一怔。
过了几秒他又笑,“这就不坏了?她们可没你这么傻。”
侯秦发动起车,咕哝了声。
“少爷肯忍一个月烟瘾,比那些别墅和衣服首饰值钱多了……是她们傻。”
车开走了。
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顾静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点复杂而微怒的情绪。
她没听见车里的对话,所以只犹豫了几秒,她就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拨出个电话去。
她的经纪人Percy的声音在对面响了起来。
“顾?”
“Percy,”顾静眉眼发凉,“给我联系ANT杂志的娱记,就说有爆料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