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瑶在心底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鬼知道唐亦现在在哪儿!
打从立下对赌协议那天开始,虞瑶就一面都再没能见着唐亦了。
就连之前成汤举办的慈善晚会,外人都艳羡她说那是唐亦给她办的,她还得捧着笑脸默认,打掉牙齿和血吞──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打通成汤集团那个晚会负责人的关系,她花了多少白花花的票子出去!
而且花了那么多,找了唐亦一晚上,那人竟然愣是从头到尾一脸都没露!
后面林青鸦的宣传照出来了,芳景团声势渐起,虞瑶又着急又气不过,想方设法去找唐亦。
可惜无一例外被他那个滴水不漏的特助给挡回来了──
“唐总不在。”“唐总睡了。”“唐总开会去了。”“唐总……”
虞瑶百折不挠,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买通副总裁助理组的一个小助理,找到唐亦既不睡觉也不开会还没出门的日子,她磨拳擦掌地找上门去,又被那个笑面眼镜蛇拦在了外面。
虞瑶先发制人:“我知道唐总刚睡起来现在就在里面,我必须见他一面,关于芳景团那块地──”
“抱歉,虞小姐,”她至今犹记得那个男人扶了扶眼镜,从微笑里和银色眼镜框反光里透出的冷漠,“唐总在逗狗。”
虞瑶:“……”
她可能才是被逗的那个傻狗。
在脑内迅速回顾完自己惨痛的来路,虞瑶面上硬生生绷住了,她挤出个笑:“唐先生毕竟是成汤集团的实权副总,公务繁忙,集团里等着他决策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歌舞团聚餐这种小事,就算他有时间,我怎么好意思让他过来呢?”
“哦,这样啊。”
白思思一副天真模样点点头,眼神却只差把“你看我信不信”几个字贴脑门上了。
虞瑶忍着拿这小姑娘磨牙的冲动,转向林青鸦,“林小姐,你现在方便吗?”
林青鸦起眸,淡淡望她:“?”
虞瑶:“方便的话,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谈谈。”
林青鸦停了一两秒,“好。”
虞瑶一秒都不想多待了,得到答案转身就往包厢外走。
林青鸦要绕开高背椅,却被回神的白思思连忙拉住了:“角儿,我陪您一块去吧?我看这个虞瑶对您敌意很重,万一出门以后下黑手套麻袋给您拐走了怎么办!”
林青鸦眼底起了点淡淡笑意:“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白思思瘪嘴。
包厢外的长廊上安安静静,只隐约从门缝里溜出两个剧团歌舞团包厢内的一点杂音。
在这样的黑暗里也远,像飘过半个城市上空,从无边夜色的另一头传回来的。
窗外云蔽着月,风声清寒。
林青鸦过来时,虞瑶正拉开窗户缝隙,指间掐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头上一点猩红,忽闪在夜色里。
大概听见动静了,虞瑶也没回头,晃了晃半擎在窗外的烟:“我记得你不喜欢烟味。不过不好意思,我烟瘾大,得请林小姐忍着点了。”
林青鸦像没听见,停在窗的另一侧,“不用叙旧,”她声音被夜风吹得凉,“有话请直说。”
虞瑶的背影僵了下。
长廊上夜风里安静了很久,虞瑶收回手,顺手关了窗,侧回身靠着墙,她往前打量。
一袭月色铺下来,落了窗旁白衣乌发的女人一身。柳叶眉,春杏眼,挺翘鼻梁,点朱似的樱桃口。
月下美人,美不胜收。
虞瑶看着她,目光又好像穿过她,循着她来路那几年时光倒溯回去,记起第一眼在老师家里见到那个还没长开的花苞一样的女孩的惊艳。
更记得,原本是来收她为徒的俞见恩看着女孩抛起的水袖身段时如获至宝的眼神。
“好苗子啊,再推十年,闺门旦里挑大梁的,舍她其谁……”
昆曲大师就是昆曲大师。
一言能断“生死”。
虞瑶自嘲地笑了声,把香烟碾灭在窗台上,她抬头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林青鸦:“年前。”
虞瑶收敛情绪,故作轻松:“你这几年变化大了点,我都没认出来。”林青鸦不说话。
她方才说了不用叙旧,同样就不必客套。可对方一定要,她也不会打断,只随对方去了。
虞瑶悻悻换了个话题:“没想到一回来就是我们师姐师妹两个争同一块地啊。”
林青鸦眼神一停。
从出来到现在,她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上的变化,“不是了。”
虞瑶没听清:“啊?”
月下美人回了眸,茶色瞳子认真望着她,眼里盛着白雪似的凉:“虞瑶,从你叛出师门那天起,你就再也不是我师姐了。”
虞瑶一震,脸色刷地白下去。
很久后虞瑶才回神,找回焦点的眼睛带着愤恨又复杂的情绪瞪着林青鸦:“我倒是忘了你这个没情没意的脾气,自取其辱。”
林青鸦:“你若无话可说,我就回去了。”
虞瑶咬了咬牙,恨声:“你真一点过往情义都不念了是吧?”
林青鸦无言看她。
那澄净的茶色眸子像安静在问:你我什么时候有过往情义了。
虞瑶气极反笑:“行啊,反正本来我也没打算让步!芳景团的那块地我未必有多看得上眼,但既然你要抢,那我怎么也不能教你如意了。”林青鸦垂眼:“说好了?”
虞瑶:“……”
她师妹当年也漂亮得紧,但也没这么气人的。
林青鸦轻转身:“那我回去了。”
“你等等!”
虞瑶气不过,快步绕去林青鸦面前:“我告诉你林青鸦,当年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后悔,也没觉得我有什么错──现在你我的境遇恰恰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林青鸦眼里情绪一晃。
虞瑶:“你也别以为靠着冉家和你小观音的名号,那个小破昆剧团就有什么凭仗了──烂泥扶不上墙,不信你就看着!这对赌协议不到最后、结果都未定,回去劝劝你们团那群跟不上时代的傻子们,别把庆功宴办得这么早!”
狠话放完,虞瑶扭头就走,细长的高跟鞋被她踩得咔哒咔哒地响。
背影远去。
月色里,林青鸦垂了眸。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剧团更衣室她和唐亦说过的那些话。
人们总想回到过去,一切遗憾和伤害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但人们也都知道,花逝不复,水去难收。
他们谁都回不去了。
昆剧团的聚餐在闹腾里结束。
众人清了包厢走去电梯间,然后在里面遇上正在等电梯的瑶升歌舞团的一堆人时,才懂了什么叫真正的“冤家路窄”。
于是两团瞬间鸦雀无声,隔着半个电梯间互相瞪视,仿佛两军对垒,杀气腾腾,令人窒息。
而此时在两拨人正中,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空气顿时就更窒息了。
“我们先来的!”
“你们等的是里面那两个!”
“胡说!我们同时等三个!”
“那你叫它,看它答不答应!”
眼见两边年轻小孩斗鸡似的就要吵起来了,电梯还尴尬地空着。平常让一让也就算了,但这种时候,谁退一步就是输了气势。
风度可以不要,气势不能没有。
两边瞪得眼酸也没个结果,这么僵持下去就是一起走楼梯的节奏。两位团长只能各退一步,每辆电梯都对半分配。
于是在诡异的安静里,两团保持着对峙状态,在电梯间也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直把中途上来的陌生人挤在中间,吓得不轻。
等最后一梯人送到一楼,陌生乘客一开梯门就落荒而逃。
两团这才成功会师。
各自看不惯对方的哼气声里,他们前后动作,就算挤着都要一起从德记的门出去。
德记的服务生们只能震撼地看着这两团并作一团的浩浩荡荡往外走的傻子们。
林青鸦等人无奈跟在后面。
德记装潢走的是仿古中餐馆的路线,没有西式餐厅里的高吊顶辉煌大堂和旋转门大门廊,这么多人拥到门口也就格外挤些。
偏偏刚出去那几个突然停下了,剩下的人更被堵在门里。
芳景团里有人不满:“赶紧走啊,堵门口干嘛?”
“快点,我们还急着回去呢。”
拥搡里,两团的人一窝挤到门外。
德记门口禁停车。
就算来接送客人也只能一放就走,所以楼外总是视野宽阔。
今晚原本也该一样。
但此时众人面前不远处,却斜着停了一辆深黑色敞篷超跑。车身锃亮,在黑夜里都反起水一样的流光,线条更是流畅得让人赏心悦目。
是把“天价”两个字写在每一条车身模棱里的造型感。
而车前,有个黑卷发冷白皮的美人半低着头,身影浸在黑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打火机,比车还骚包地靠在车前盖上。
那双修长的腿斜斜搭着,撑在地面上,夹克外套外面露着仿佛白得反光的脖颈,颈动脉前横着条血红的刺青。
听见动静,那人懒洋洋抬了抬眉,漆黑的眼穿过凉夜望来。
两个团的人被他一眼看僵。
直到瑶升歌舞团里有人反应过来,兴奋地扭头往后找:“虞姐,唐总来接你了!”
“唐总这是专程来等啊?”
“嚯,虞姐,全北城也就您有这个待遇了。您可太牛逼了。”
歌舞团那些人一边说话,一边得意洋洋地拿眼角余光瞟芳景团的人。
芳景团则个个脸色丧气晦暗,纷纷别开眼。
如今从梨园到北城商圈里,没几个不知道虞瑶手段了得、竟然博得唐家太子爷青睐的。
成汤家大业大,在各行纵深可怖,更不用说论那块地皮名义,他还得算是芳景团要捧着的金主──有唐亦撑腰,整个瑶升歌舞团的演员们都觉得腰杆子硬起来。
虞瑶却是歌舞团里表情最僵硬的那个。
她就算是傻子,吃了那么多闭门羹也该知道唐亦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了。可偏直接点名过来的是她自己团里的成员,又当着芳景团那么多人的面,怎么也得撑住脸下得来台才行。
在歌舞团众人“体贴”地让出来的空道里,虞瑶尬笑着走出来,声音尚掐得妩媚:“唐先生可能只是有事,顺路过来一趟,你们不要乱说话。”
“哎呀,我们都懂。”
“虞姐你快过去吧,别再让唐总等久了。”
“就是就是,你看唐总一直往我们这儿看,肯定就是等着你过去呢。”
那双黑得透深的眼,确实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这边。
凉夜的风吹得他黑色微卷的发贴上冷白的额,不知道因为什么,他低了眼嗤笑一声,从车前盖直身。
金属质地的打火机被他随手一甩,咔哒一声在空中合上盖子,那人眉眼比风都凉,浸着冷,薄唇微动。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