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长廊的这次哥特式风格美术展览,只是一场免票入场的公开性展览。其中的作品也多以艺术大学的学生向历代画者大师的着名作品致敬的临摹之作为主,观赏价值有限。
即便如此,秦可仍看得出来,陪在她身边的霍景言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不耐烦。这让秦可心里感慨颇多——前世她以为是年纪原因,如今看,霍景言大概一直是个温柔如父兄的长辈吧。
她何其有幸,才能两世都遇到这样一位良师益友啊……
“你似乎对这幅画很感兴趣?”
走神的秦可突然被耳旁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秦可怔了一下,回头,正看见霍景言站在她肩后侧方,此时随着话声微微向前俯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秦可身前的那幅画上。
秦可方才是瞧着这幅画出神的,霍景言显然以为她在观赏这幅临摹作品。
秦可也不好否认,便“嗯”了一声,然后顺着霍景言的目光落到画上。
“这应该是临摹西蒙·马丁尼的作品,《天使报喜》。”
霍景言一边以视线描摹着画者的笔触,一边给秦可讲解。
“西蒙·马丁尼是意大利画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位,典型的锡耶纳画派画家。而且他的老师,杜乔·迪·博宁塞纳更是锡耶纳画派的起源者,西蒙·马丁尼的画风很受他的老师影响。你看这里,色彩鲜艳、画面华丽、线条优雅——这个学生很好地捕捉到了锡耶纳画派的精髓,这也是是典型的锡耶纳风格。”
说着,霍景言直起身,笑着看向秦可。
“他们师生两人可是哥特式美术的重要推进人物,如果你对哥特艺术感兴趣,他们两个就是你不能绕开的里程碑级别的存在。”
秦可听得认真专注,闻言点头。
“嗯,谢谢老师,我会记下来的。”
霍景言正要张口,
一道带着点嗤弄冷意的声音突然插进两人之间。
“这幅画我也有点兴趣——霍老师帮我也介绍一下?”
“……”
一听见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秦可有点错愕地回头看向身后。
站在长廊下,穿着白色运动衣、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正插着裤袋,眼神睥睨而凌厉地望着她身旁的霍景言。
秦可怔了几秒才回神。
“霍峻?你怎么在这儿?”
“……”
少年听见声音,慢慢垂压下漆黑的眼,眼底那点戾意也被镇到深处去。和女孩儿对视了两秒,少年转开目光,薄薄的唇轻扯了下。
那点嘲弄的笑色微微泛着凉意。
“我不能来看展览?”
秦可被这话梗了下。
她目光往旁边一落,正看到霍峻身旁跟了个十二三岁的小男生。
……长得还有点眼熟。
秦可眨了眨眼,蓦地回神——
“你不是刚刚那个跟林林在一起的?”
那小男生冲秦可做了个鬼脸,“是我怎样?”
像是怕秦可指责他,小男生第一时间指向霍峻——
“这是我刚认的大哥,他让我们拿着照片在艺术广场找你,我是第一个找到你的!”
“大……哥?”
秦可眼神微妙地看向霍峻。
霍峻正黑着脸低下眼,“谁让你这么叫我?”
那小男生被霍峻这眼神一凶,登时吓得往边上一怂,不忘委屈地辩解:“我说了我不要钱,我看过你打架,我就想你教我打架……”
秦可:“……”
实在不忍心听这未成年被祸害教坏的现场,秦可无奈而求助地看向身旁的霍景言。
霍景言原本正玩笑似的看着热闹,见秦可望来,为人师表到底没好继续隔岸观火。
他笑了笑,“你刚刚说哪幅画?”
霍峻正烦躁地皱着眉沉着眼睖那小男生,闻言抬头,不耐地随手往对面一指。
霍景言抬脚走过去,正把小男生隔到另一旁。
“这是《一个罗马人在舞蹈》。”
霍峻懒得搭话,小男生却在第一时间被带走了注意力,他好奇地仰头看向霍景言,“你怎么知道这个跳舞的是罗马人?”
霍景言难得被噎了下。
旁边秦可失笑,她走上前,“霍老师是说,这幅画的名字叫《一个罗马人在舞蹈》。”
秦可看向霍景言,“上节课您讲过它的画者,是奇马布埃,对吧?”
“嗯。”
霍景言欣慰地点头,“乔瓦尼·奇马布埃,他是与之前所说的锡耶纳画派创始人杜乔·迪·博宁塞纳同时期的一位意大利代表画家,也是公认的第一个敢于反抗当时盛行的古板的拜占庭风格艺术的大师级人物。”
霍景言的目光落向面前的这幅画作。
看了几秒之后,他遗憾地摇头,“这个临摹画者的水平,比之前那个临摹的学生就有所不如了。奇马布埃的作品风格是更倾向于平凡自然的写实——非常显着的特点是色彩对比鲜明,这一点上,显然这个学生没有做到好处……”
秦可深知霍景言的能力和水平,所以并不惊讶。
而霍峻对这些不以为意。
于是唯独剩下了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生,被霍景言一番引经据典如数家珍的讲述带的云里雾里,没一会儿,他看向霍景言的目光已经到达痴迷狂热的程度了。
于是这场展览从中间开始就突然变了组合——小男生“抢占”了秦可的位置,缠着霍景言从整个长廊东面一直问到了西面,秦可跟在两人身旁,连一丁点话隙都找不到。
秦可原本想借这次出来,把霍景言那个心爱的女人的信息套出来的计划,眼看着就要夭折。
她很有些哭笑不得。
“是你约霍景言出来的?”
拐过艺术长廊的一段,秦可身旁始终沉默的霍峻突然开口问道。
秦可微怔了下。
须臾后,她转回头,看向霍峻的眼神平静安定。
“嗯。”
“……”
霍峻眼底掠过一丝微狞的冷意。
少年冷白的额角上青筋微微绽起,无声的沉默蔓延了几秒之后,他冷冷一哂,视线在身周那些挂在廊柱下的画作上扫过。
最后焦点还是落回到秦可身上。
“约他来这种地方,你很会投其所好?”
“……”
秦可一默。
其实在见到霍峻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到底是谁进了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也猜到了,霍峻一定会误会她对霍景言的感情。
只是她又实在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
对霍景言,她甚至想好了,到最后没别的办法,她会直接告诉霍景言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霍景言的女朋友身上会发生不幸。
就算不相信,以霍景言温润细腻的性格来说,必然也会在她的要求下做出改变。
然而霍峻完全不同。
秦可很清楚,解释什么都没用。霍峻这个人性格过于直冷而薄,如同一把开了刃的唐刀,锋利易折,却一往无前。
他只看本质,其余浮面全不在乎。只要不给他一个自己亲近霍景言的客观原因,那什么理由霍峻也不会在乎。
而秦可却唯独不能说这个客观原因。
女孩儿不说话。
霍峻的眼神在这沉默里渐渐冷凝下去。
他轻咧嘴角,眸子漆黑,露出一个微狞的笑。
“默认了?”
“……”秦可皱眉看他。
霍峻眼底笑色沉下,他伸手轻抚上女孩儿的侧脸,指腹下细腻温滑。引人沉沦耽溺。
霍峻眼神深暗。
“秦嫣痴蠢又功利,她接近我和接近霍景言的意图我一眼就能看穿——可你呢?秦可,你到底想要什么?”
“……”
秦可轻攥紧指尖,退了半步。
但这半步被霍峻很轻易就拉回到零。他更紧更近地贴上前——
“以前我以为你天真干净,像块无瑕的玉,我隔着很远看你,想象你以后会被凋琢成什么惊艳的样子……但我从来没碰,因为怕弄脏。”
秦可愣在他的话里。
而霍峻不察,眼神一厉——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成了块墨玉的,秦可?好像就一个瞬间,我什至都没来得及发现,现在的你和过去的那个你完全不同了——你接近霍景言分明有所目的,就像当初在hell酒吧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样!”
“……!”
秦可眼神蓦地一栗。
这一瞬她有些近乎惊悚地看向霍峻。
她心里很清楚霍峻根本不可能猜到她这一切行径后的根本原因和目的——但就是在这猜不到下,她不知道霍峻对自己了解有多深,才能到了这种分毫毕现的精密程度。
——
如果没有前世,那霍峻恐怕比她自己都更了解她自己。
而霍峻注意到她的失态,只以为是她被自己说透了心思。
他攥住秦可手腕的手收得更紧。
秦可被那疼意带回神。
她皱起眉,竭力让自己冷下眼神,“既然你看穿了,那你还留在我身边做什么?”
霍峻轻乜起眼,眸光微冷。
“你什么意思。”
秦可:“你不是喜欢干净无知的女孩儿吗?以前我或许是,但如今早就不是了。”
秦可轻咬住牙,眼底露出被前世回忆勾起的恨意。
又想起秦家三人这两天的表现,她眼底浮起薄而冷的淡淡笑色。
“你想要那个干净无知任人摆弄的秦可?她早就死了。如今我为了拿回我的东西,不惜任何代价;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也不在乎任何其他人。”
秦可一口气说完,冷眼看向霍峻。
“这样你懂了?”
霍峻沉眸。
“所以你想要什么?从霍景言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认为他给得了你而我给不了你的?”
秦可一怔,“你——”
“只要你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