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起,虞孟梅的健康状况逐步恶化。从那时候起,她便经常需要卧病在床了。
陈云笙为了给她解闷,有时会找出她们以前的戏服,妆扮起来,在她床边唱上几段。
当年走得匆忙,曾经装满几个大箱子的戏服散落多半,如今也只剩下有限的几件。不过这样的简易并没影响虞孟梅观赏的心情。
“上宝塔来第呀一层,开呀了一扇窗来一啦扇门……”陈云笙这天并没有全扮上,只披了一件戏服,给她唱《方玉娘祭塔》。
“……礼拜南海观世音,保佑儿妇虞孟梅……”
虞孟梅听到这里“扑哧”一笑,脱口问道:“谁?”
陈云笙脸一红,脱下戏服,连声说:“不唱了不唱了。”
“为什么不唱了?”
“你嫌人家了。”
虞孟梅惊讶地挑了下眉:“我几时嫌你了?”
“你嫌我乱改词,还改得不好。”陈云笙说。
虞孟梅失笑:“我何尝说过这样的话?”
“嘴上没说,心里肯定说了。”
虞孟梅连声喊冤:“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云笙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便也低头笑了。
虞孟梅向她伸手。
陈云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上来。”虞孟梅说。
陈云笙脱鞋上床,和虞孟梅面对面躺着。
“这种老调,如今倒是很难得听到了。”虞孟梅忽然有些感慨。
陈云笙却误解了她的意思,连忙说:“梅姐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只唱新调好了。”
虞孟梅摇摇头:“我没有不喜欢。年轻时总想着革新,现在倒会怀念当年那些老腔。我记得……还在上海的时候,你就很喜欢唱这段。可见老调有它自己的魅力。”
陈云笙做家事时最喜欢哼的就是这段《方玉娘祭塔》。
“我喜欢这段有个缘故。”陈云笙说。
“什么缘故?”
“我第一次唱电台,唱的就是这段。”
“原来如此,”虞孟梅笑道,“那是很有纪念意义。”
陈云笙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是为了纪念,但不是因为去电台唱戏。其实那次去电台之前,我就已经查过,知道那天也是梅姐唱电台的日子。当时我想说不定能遇见你,后来我就真在电台见到了你。”
“咦?有这回事?”虞孟梅微微吃惊,“可是我不记得见过你啊。”
“我那时只是个小角色,”陈云笙笑说,“虞大老板红遍上海,哪里会注意到我呢?我呀,只能站在走廊上,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身边走过去。我还记得你那天穿的是一件雪青色的长衫,特别好看。那可是我第一次离你那么近。”
虞孟梅努力回想,可是完全想不起还有么一件事。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她那时又三天两头去电台,哪里记得起来?就连陈云笙说的雪青色旗袍,她都没有任何印象。
“我真不知道你也在啊,”虞孟梅分辩,“再说那时我们还没认识,哪里就刚好注意到呢?我去看你演《珍珠塔》的时候,你不是也没发现我就在台下?”
陈云笙点头承认:“有道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这么一想,人和人的缘份还真是奇妙。那会儿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然能和梅姐成为搭档,后来还能在一起。我当时想的是,如果我足够努力,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和你出现在同一个舞台上,给你配个小丫环。”
“你对自己的期望未免太低了些。”虞孟梅调侃她。
“有什么办法?”陈云笙摊手,“我那时只是个三流演员嘛。”
“我从来没觉得你三流,”虞孟梅微笑,“第一次在巷口听见你的声音,我就觉得你能红。”
陈云笙不敢相信:“真的?”
“真的,”虞孟梅点头,“不信你去问吴姐。”
陈云笙整颗心都荡漾起来了。一直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仰慕,没想到那么早的时候,她就得到了虞孟梅的认可,怎么能不让她高兴呢?
“谢谢梅姐。”她忍不住抱了虞孟梅一下。
虞孟梅挑了下眉,笑着说:“从我们认识起,你就一直在对我说谢谢。有什么好谢的呢?”
可多了,陈云笙心想,谢她当年的细心栽培,谢她不遗余力为自己量身打造看家戏,更谢她为了自己放弃了如日中天的越剧事业……
可是最后,陈云笙并没有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她在虞孟梅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