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会场,陈云笙便去医院看李玉琳的情况。
李玉琳的急腹痛是阑尾炎引起的。送到医院检查后,她就被送进了手术室。好在不是什么大手术,很快就做完了。陈云笙一直等到她从手术室推出来。麻醉的效果还没过,陈云笙看她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便继续留在医院陪护。
几个小时后,李玉琳终于醒转。
她人一清醒,就问陈云笙:“演出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陈云笙说。
虽然她出了错,但是虞孟梅帮她掩了过去,最后观众的反响也非常热烈,勉强能算顺利吧。
李玉琳很是惋惜:“真可惜,好不容易有机会看虞孟梅的戏,我竟然还病了。”
陈云笙不得不提醒她:“玉琳姐,你要不是今天生了病,她是不会上台的。”
虞孟梅虽然很热爱演戏,可她不是戏霸,并不会乱抢人上台的机会。
“说得也是,”李玉琳失笑,“还是你最有福气,竟能和她搭好几年的戏。我唱小生,要找接近偶像的机会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陈云笙沉默了。
李玉琳看她这模样,忽然叹了口气:“她戏那么好,人又很不错,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和她拆档。既然执意分开了,成天这么牵肠挂肚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陈云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起身说:“既然玉琳姐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医院看你。”
李玉琳猜自己恐怕是触了陈云笙的痛处,叹息着目送她离开。
陈云笙一走,李玉琳就开始觉得无聊。奈何人在病床上,什么都不能做,最后她也只能闭目养神。才把眼睛阖上没多久,她感觉面前的光线暗了一下,似乎有人到了她的病床前。她以为是陈云笙去而复返,笑着睁了眼。看清来人后,她却是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问:“怎么是你?”
***
离开医院,陈云笙也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半天。
宴会上的画面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所有的故作坚强都在那一刻崩塌。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英台此生已无望,梁兄却还能有新的归宿。那个男人看起来很绅士,也很包容梅姐。纠缠自己的无赖应该奈何不了她。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退场落幕了呢?她实在很累了。
经过药店时,陈云笙拐进去,买了一瓶来沙尔。
去年才发生筱丹桂服来沙尔自杀的事,陈云笙买药时,店员狐疑地打量了她半天。但是陈云笙非常镇定,说是买回家消毒的。店员找不出她的破绽,最后还是把药卖给了她。
买好了药,陈云笙返回住处。
她现在住的地方在弄堂的最里面。回家必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巷道。已是深夜,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路灯微弱的光辉照亮前路。
走到最后的那盏路灯前,陈云笙停住了脚步。
路灯下站着一个人,背靠灯柱,半低着头,秀发散落肩上。修长窈窕的身影裹在一身银灰色的旗袍里。是虞孟梅。
听到动静,虞孟梅擡起头。两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相对沉默。
“我去了医院,”最后是虞孟梅先开了口,“不过去的时候,李小姐说你刚刚离开。她给了我这个地址。”
陈云笙垂目不语。
她已经有了安定的生活,又何苦再与自己纠缠不清?
“小笙,”虞孟梅没等到她的回应,缓步向她走了过来,“我这次来不是想要纠缠你。而是有个问题,想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
时间倒转回宴会刚结束的时候。
郑先生开车送虞孟梅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交谈。对虞孟梅来说,这很正常。她从来都不是话多的人,而且因为要拒绝郑先生的追求,她很少主动和他聊天。郑先生却是个健谈的人,这么长久的沉默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到了虞孟梅家楼下,郑先生停了车。
“谢谢郑先生送我回来。”虞孟梅礼貌地向他告了别,想要下车。
“虞瑞华小姐。”郑先生这时忽然叫住了她。
虞孟梅的手本已放在了车门上。听见这几个字,她微微一愣。
郑先生为了显得与她亲近,喜欢自作主张地为她取很多肉麻的昵称,有时叫她小华,有时喊达令。这么郑重其实的称呼反而十分少见。
“我想我恐怕要放弃你了。”郑先生说。
虞孟梅并不吃惊。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郑先生能在自己的冷脸下坚持这么久,已经算是很有毅力的人了。
“我放弃你不是因为你对我冷淡,”郑先生解释,“虽然你的冷淡有时的确让人伤心。”
虞孟梅的手慢慢从车门上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等着郑先生的下文。
“一直以来,”郑先生说,“你对谁都是客气而疏离的态度。我以为你天生就是这样清冷。因此你拒绝我,我也不会气馁。我相信只要我精诚所致,终有一天能够金石为开。但是今天看你演《十相思》,我发现是我想错了。你不是不会动情,你只是……不会对我动情。”
“那是演戏。”虞孟梅淡淡地说。
郑先生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虞小姐,我确实不常看戏,但是戏还是情,我想我还分得清楚。我不知道你与那位陈小姐之间有什么过往,但是我很明白,和她相比,我不会有任何胜算。所以……虽然万分遗憾,我也只能选择退出了。”
虞孟梅沉默不语。
她下车时,郑先生又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一句话:“花开堪折直须折。”
虞孟梅没有回应。
郑先生并不在意她的失礼。虽然情场受挫,他还是保持了潇洒的风度,临去前甚至还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再见了,小华。”
虞孟梅明白,这句再见是再也不相见了。
***
“我想要一个答案。”虞孟梅收回思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陈云笙低头半晌,最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
“为什么和我折档?”虞孟梅缓缓问。
这句话她想问很久了,却直到今天才有勇气问出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郑先生是对的。自己和他比起来,未免太过怯懦。
陈云笙吃惊地看向她。
“也许我该早点来问,”虞孟梅苦笑,“但是那时我不敢。我怕我承受不住你的答案。现在我改主意了。我想知道你和我拆档的原因。为什么……离开我?”
陈云笙沉默不语。她应该实话实说,还是继续隐瞒下去?
“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先生……”许久以后,陈云笙低声说。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虞孟梅说,“和他没有关系。”
陈云笙又沉默了。难道说梅姐没有和那个人恋爱?
虞孟梅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陈云笙回答,便又缓缓开口:“如果对你来说,离开我是更好的结果,我会祝福你。但是……你如果有什么苦衷,我不希望你瞒着我。”
陈云笙再度吃惊。难道梅姐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虞孟梅似乎明白她的心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是你今天唱《十相思》的状态……很不对。”
郑先生其实还是没有看懂今天的戏。她在台上确实有动情,可是她很清楚,她是虞孟梅,不是戏里的梁山伯。她没有沉迷在角色里。真正人戏不分的是陈云笙。
虞孟梅是极聪明的人,郑先生提点之后,她把这前后因果一想,便猜到陈云笙和她拆档另有隐情。
“我们是搭档,”她接着说,“有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对?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短短几句话,却彻底击垮了陈云笙的防线。她眼中蓄满泪水,猛然扑到虞孟梅怀里哭道:“梅姐!”
眼泪很快浸湿了虞孟梅的衣服,但是虞孟梅没有在意。她拍着陈云笙的脊背,柔声安慰:“没事,没事。告诉我。”
陈云笙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断断续续地把龙去脉向告诉了虞孟梅。
她讲述的时候,虞孟梅一言不发。陈云笙几次偷眼看她,却无法从她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
“知道了。”听完了陈云笙的叙述,虞孟梅只吐出了这三个字。然后她便转身走了。
陈云笙苦笑。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梅姐一直都很爱惜羽毛。之前她也将她们的感情保护得很好,从未让旁人知晓。若是这件事曝光,必会对她的名声造成极大的影响。她日后的演艺之路也会变得十分艰难。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与她陈云笙撇清关系。
没想到虞孟梅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一把将陈云笙的手袋拽了过去。
陈云笙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一时愣在当场,也没有说话。
虞孟梅打开她的手袋翻找,很快就发现了手袋里的那瓶来沙尔。她不客气地把药瓶拿出来收走,才又再度离开。临去之前,她只对陈云笙说了四个字:“别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