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则侯府满门忠烈,声名响彻梁国上下,纵然是立州最低末的官兵,也都知晓正则侯的威名。
他们仰首望着裴长淮的身影,一时都被他震慑住了。
死士见裴长淮竟突然出现在此,心知要坏大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拔刀向裴长淮杀去。
“侯爷当心!”
从低处飞来无数绳索,纷乱交叠,精准地套住那些死士的手脚。
绳索另一端是随裴长淮赶到的万泰等人,他们一下扯紧绳索,那些死士便如被黏在蜘蛛网上一般难以动弹。
裴长淮未再留情,翩然身影一起一落,挥剑将那些人的头颅尽数砍下。
刹那间,尸身、头颅,伴着迸溅的鲜血,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场景堪称残酷。
那些立州官兵常年守在城中,有的人甚至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不免被眼前的变故吓住,谁也没敢动。
裴长淮随后也落地,在风雨中,他展开剑,一步一步走过尸山血海。
雨珠冲刷着他剑上的鲜血,在地上汇成赤色的水流。
裴长淮道:“北营大都统赵昀隶属本侯麾下,不久前刚在走马川为大梁立下不朽战功,如今乃是奉旨回京,何人胆敢假传圣旨,污蔑忠臣谋逆?”
这些立州官兵只是听命行事,面对裴长淮的质问,没人能答上来。
裴长淮痛喝一声:“立州校尉何在?!”
不一会儿,立州校尉从一干官兵当中走出来,见着裴长淮当即下跪回道:“下官就是立州城校尉,参、参见侯爷。”
裴长淮没先理会他,而是剑指那些将赵昀围困住的官兵,道:“尔等还不收兵?”
那些官兵见校尉下跪行礼,也纷纷放下手中兵器,随之跪道:“参见正则侯!”
万泰走到裴长淮身边,为他撑上一把墨金纸伞。
“请侯爷容禀。”立州校尉神色紧张,说道,“这事都是淮州知府张宗林的意思,数日前他带着当朝太师的法旨,通知下官说赵昀意图在北边起兵谋反,他要在立州城设下埋伏,将叛贼捉拿,吩咐下官尽力配合。”
说着说着,那立州校尉也不禁恐慌起来。
他确实没亲眼见到圣旨,但太师徐守拙是何等权势滔天,他又是赵昀的恩师,连他都说赵昀谋反,难道还能有假?
是以他并未怀疑什么,一切都遵从张宗林的吩咐。
然则此刻见到裴长淮,见到那些死士连正则侯都要杀,他才意识到自己怕是犯了一个滔天大错。
那立州校尉生怕裴长淮降罪,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下官以为,太师的法旨就是皇上的法旨,赵昀意图谋反,我等诛杀叛逆,是为国为君为民,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裴长淮冷声道:“天地可鉴?不见圣旨就敢动兵,险些戕害忠良,是你失职;受小人蒙蔽,不辨忠奸真伪,是你失察;连累自己人自相残杀,要这么多官兵无辜枉死,是你失责!身为立州校尉,你失职失察失责,即便一片忠心,亦是愚忠,本侯岂能饶你?”
那立州校尉满头冷汗,“万望侯爷开恩!”
此时还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裴长淮环视一圈,再问:“张宗林呢?”
卫风临此刻也已经走到裴长淮身边,回道:“侯爷,我把他留在驿站了。”
裴长淮看向那立州校尉,“捉拿张宗林,这是你唯一能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立州校尉从前还听说裴家一门三杰,少将军裴文、裴行都不是好招惹的,唯独三郎裴昱性子还算好些,如今看着才知传言根本不可信。
这正则侯脸上分明也没什么大怒之色,但活似个玉面阎罗,一字一句都跟冰锥似的,令人胆寒。
他赶忙听命道:“下官这就去。”
他即刻起身吩咐立州官兵拿上兵刃,随他一同去驿站捉人。
一行人马整备后相继离去,长街之上,只余下赵昀的身影。
赵昀将右臂上的羽箭折断,一手捂着流血的伤口,笑吟吟地看着裴长淮,那目光里的欣赏与爱慕无法隐藏。
他称赞道:“小侯爷好神威。”
裴长淮拢了拢手指,似是在克制着什么,从万泰手中接过纸伞,低声命令道:“这里交给你了。”
万泰听令。
裴长淮朝赵昀走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手握住赵昀的手腕,拉着他在雨中奔走。
期间裴长淮一句话都没有说,赵昀也未言语,只任由他牵着。
转过一个巷口,裴长淮敲开一个药堂的门,撂下一锭银子,让大夫为赵昀拔箭疗伤。
好在赵昀没伤到要害,那大夫手法也利落,赵昀疼虽疼着,但见裴长淮脸色苍白如冰,也没像往常一样佯装喊疼。
待得伤口止血包扎完毕,大夫就退出房中。
赵昀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他忍出一身冷汗,步伐也有些虚软,看裴长淮还在不远不近地站着,道:“我这身上都要没一块好肉了,小侯爷怎么也不心疼心疼我?”
裴长淮看着他手臂上扎着的绷带,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胸膛一起一伏,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而后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赵昀面前。
他一副讨债的架势,来势汹汹。
赵昀不明所以地小退了两步,后背正撞到屏风上。还不等他反应,裴长淮一把扶住屏风,将赵昀逼得退无可退后,闭目吻上他的唇。
赵昀听着裴长淮呼吸中有轻微的颤抖,才终于明白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是恐惧。
裴长淮似是要确认他的温暖,他的鲜活,舌尖逐着他的,吻得又疯狂又柔情。赵昀也趁势揽住裴长淮的腰,与他交缠着深吻。
不一会儿,裴长淮顺着赵昀的下颌亲吻下去,吻在他的颈间,在他凸起的喉结上着意吮咬了两下。
赵昀后心一麻,邪火直冒,他忙按住裴长淮的腰,无奈地笑道:“长淮,饶命饶命,我可经不起这个。”
裴长淮没再继续,将头深深埋在赵昀的颈间,他抱着赵昀的手臂越收越紧,肩膀还在轻微颤抖。
好一阵儿,裴长淮才说:“揽明,我还在害怕。”
赵昀没有笑话他,擡手抚上裴长淮的后脑,轻轻摩挲他的头发,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不怕。”
“我怕我又要来迟一步了。就像当年去走马川一样,对父兄,对从隽,我一直都来迟一步,除了接受他们死去,什么都做不了。”
赵昀看不见他的神情,但颈间有微热湿意,是裴长淮的泪水。
“这次没有来迟,不早不晚,正是最好的时候。”赵昀低声哄着他,“小侯爷救过我两回,这要是偿还起来,不仅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得以身相许才能还清了。”
裴长淮不禁破涕为笑,道:“本侯一定记着你欠债的回数。”
两人无言拥抱片刻,待得平静之后,裴长淮才将京中的局势告知。
赵昀听闻是太师要杀自己,反而没那么意外。
他镇定地沉思片刻,说道:“立州的事瞒不了太久,如果肃王和徐守拙得知你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必定会提前动手,那时皇上恐有性命之危。事不宜迟,我需要尽快进京。”
裴长淮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意图,道:“你一个人?”
“不错,太师已经以防疫为由封锁整个京都,一个人进京更容易。”赵昀道,“长淮,有一件事只能你去做,那就是以正则侯之名,尽可能地调动周遭城池的兵马,一同进京勤王。”
他们之间有无需多言的默契与信任,裴长淮握住赵昀的手,道:“我明白,你孤身一人切记谨慎小心,一定要尽可能地拖住他们,等着我来。”
赵昀神秘莫测地一笑:“放心,我不是孤身一人,入京后自有帮手,能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