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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乘风雪 正文 第102章 见月明(四)

所属书籍: 我乘风雪

    裴长淮笑了笑,一手拢住赵昀的脸,在他唇上轻轻一亲,吻中有说不出的缱绻。

    他温柔道:“好。”

    裴长淮随手一绑长发,起身走了,独留下赵昀一人。

    赵昀出神地抚着残存着湿意的唇,不由抿了抿笑。

    有火头营的伙夫在旁帮忙,裴长淮很快做了一碗小馄饨,快要出锅时,万泰忽地找到火头营来。

    他先恭恭敬敬地给裴长淮行礼,看到裴长淮手指上还沾了些面粉,不禁称赞道:“想不到小侯爷还有这个手艺。”

    裴长淮只笑了笑,问他:“万将军怎么来了?”

    万泰道:“都统嫌自己躺着像个残废,命我给他寻根棍子当拐杖。雪海关的兄弟跟我说火头营里有木头,属下就来找找。”

    裴长淮知道赵昀生性好强,也不拦着,只道:“帅帐的箱箧里备有拐杖,找一找就是了。”

    万泰为难道:“属下怎好去翻箱子里的东西?”

    裴长淮道:“你且等一等,随本侯一道回去。”

    万泰忙道:“多谢侯爷。”

    等下好馄饨,裴长淮端着馄饨出来,万泰紧紧跟在他后头,正说端盘子端碗这种事要不要他代劳,裴长淮摇摇头,转身就见安伯直挺挺地立在前头,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长淮脚下一顿。

    安伯脸色老沉,一双眼睛隐含怨怒,半晌,他才道:“请小侯爷随老奴去一个地方。”

    裴长淮静默良久,随后将馄饨交给一旁的万泰,吩咐道:“万将军,劳烦你帮本侯送过去。”

    万泰也不知这老头是什么身份,看他在正则侯很有威严的样子,想必身份不低。但他也不好问,垂首接过托盘,道:“遵命。”

    万泰退下,朝帅帐方向去了。

    安伯看裴长淮衣裳上还沾了面粉,眉头皱得更深,显然很不悦。

    裴长淮对安伯却是尊敬,道:“安伯,请。”

    裴长淮随他来到他所居住的营帐,帐子外只有一些拿出来晾晒的药草和两名负责值夜的士兵,帐中陈设简单朴素。

    安伯早年追随过老侯爷裴承景,身为随军的医师,又因医术高明,在军中功高望重,可即便有这样老的资格,他在人前也从未摆过架子,不骄不躁,谦恭下士。

    这些年安伯在侯府只以郎中自居,不曾倚仗从前的功劳向裴长淮求过功名利禄,一腔忠义只为报答裴承景当年对他的知遇之恩,是以裴长淮对他一向尊敬。

    此时裴长淮立于帐中,见安伯翻箱倒柜,他先丢出一个包袱,当中不过两三件粗布衣裳,后来终于找到一个矩形锦匣。

    安伯将锦匣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打开,从中取出一把沉甸甸的重剑来。

    剑身朴实无华,隐有冷泽。

    安伯将剑拿起,平托于双手间,随后转身看向裴长淮,厉声道:“你跪下。”

    裴长淮眼瞳一紧,一眼就认出这是父亲裴承景的故剑,当即单膝跪地,手抵至胸口,神色肃穆地行下武陵军的军礼。

    安伯道:“看来小侯爷还认得这把剑。”

    裴长淮坚声道:“从不敢忘。”

    “那侯爷还记得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吗?”

    裴长淮道:“承父志,佐明君,建功立业。抚养兄长遗孤,振兴正则侯府。”

    “你记得就好。”安伯轻抚着这柄故剑,“老侯爷临终前将这柄剑交到老奴手中,请求老奴好好照顾你,这些年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唯恐辜负了他生前所托。侯爷,你身上担负着正则侯府的兴衰荣辱,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裴长淮沉默片刻,才涩声道:“我不明白。”

    “你明白!”安伯厉声道,“你跟赵昀……你、你荒唐至极!那赵昀是什么人?他是来找咱们侯府报仇的!入京以后,他为上位使出多少手段?一个草莽出身的匹夫,凭着在圣上和太师面前花言巧语就坐到北营大都统之位,一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千方百计接近侯府有什么目的?长淮啊,你盲了眼睛,盲了心智!”

    他越说越怒不可遏,一心恨铁不成钢,拿起剑来,以剑身狠狠敲打在裴长淮的手臂上。

    梆梆沉闷的两声,足够狠,足够重,但裴长淮却纹丝不动。

    裴长淮沉着眉,不卑不亢地回道:“当年赵昀的兄长含冤而死,侯府难逃其责,此次出使柔兔,我被鹰潭十二黑骑半道截杀,跌落悬崖之际是赵昀不计前嫌,舍命相救……安伯,他虽行事不羁,但绝非世人眼中那般不堪。”

    “事到如今,你还为他说话,你心里还有侯府,还有老侯爷么?”安伯痛心疾首,道,“老侯爷临死前还在挂念着你,他见不上你最后一面,就请老奴转告侯爷那一番话……他说,当日是迫不得已,不想让你上战场才狠心打了你,他很后悔没能护住你的兄长,所以只望三郎能够平平安安。”

    裴长淮眼眶一红。

    安伯的声音苍老而嘶哑,“老侯爷还说,从前他对你有诸多严苛,总是嫌弃你这个做得不好,那个做得不对,但他心里明白你一直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当年出征前你问他,为什么不让你去走马川,是不是因为你总让他失望?老侯爷当年没回答你,直到他死前才让老奴转告侯爷那句答案……你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

    “记得。”裴长淮颤声道,“父亲说,他从来都没有对我失望过,我是他一辈子的骄傲。”

    安伯道:“可我看你现在为了一己私欲,早就把这句话忘了。”

    “安伯,父亲想我怎么活呢?”裴长淮缓缓擡起头来,直视安伯存着痛心的目光,道,“我一直以为,按照父亲曾经对我的期望那样做,做好正则侯,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此次来走马川,亦是存了死志要为父兄报仇,只求在死那一刻,没有辜负父亲的那句‘骄傲’,可以心无愧疚地去见他们。”

    安伯听着热泪盈眶。

    “我是他的骄傲……”泪水从裴长淮的眼眶滚落,他忽地失笑一声,“在临死前对自己一事无成、懦弱自私的儿子说出了这样的话,这么多年,我都不敢相信……安伯,是赵昀教我重新相信了这句话,相信我还配有这样的好福气,满身缺点没关系,行差步错也没关系,除了父兄、从隽他们,还是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爱我。”

    安伯深深地皱起眉头来。

    裴长淮郑重叩首,朝着那柄剑,更是朝着那柄剑背后的人:“我此生都不会忘记身为正则侯该担负起的责任,但除了是正则侯,我还是裴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欲望,有愿求。唯‘情’一字,我想遵从我自己的心意,万望成全。”

    营帐当中是死一般的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安伯仿佛因站得太久而疲累了,摇摇晃晃地扶了一下椅子。

    他低头望着裴长淮,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与矛盾当中,那柄剑被他握了又握,而后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故剑被送至裴长淮的眼前,与故剑并至的还有安伯的叹声:“三郎,你真的长大了。”

    裴长淮擡首望着这柄剑,笑了一笑,从他手中接过,诚恳道:“多谢。”

    裴长淮将剑收好,掀帘走出营帐,雪霁放晴,夜空上月色明亮。

    他听见身后有些轻微的响动,一时警觉,“谁?出来!”

    营帐后的黑暗中隐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听到裴长淮的命令,他杵着拐杖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这煌煌明月之下。

    裴长淮见是赵昀,问:“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过去,搀扶住赵昀的手臂,低头看了看他的腿,“不疼了么?”

    “躺太久了,腿麻,就出来走走。”他说得漫不经心。

    但却是假话。

    万泰将馄饨送回帅帐,说起裴长淮被安伯拦下的事,赵昀一早就看出这位安伯在裴长淮心中的分量,怕他给这厮刁难住,拖着伤腿来瞧了瞧。

    裴长淮也想是赵昀听到了他跟安伯的话,脸上一热,有些难为情,问:“你刚刚听到什么了?”

    赵昀知他脸皮薄,也不戳穿,道:“来得太晚,什么都没听到。”

    裴长淮扶着他,两人徐徐地走着。没一会儿,赵昀故意往裴长淮身上倚,低声问道:“你希望我听到什么?”

    裴长淮默然一笑。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路,他忽然说道:“我小时候没能去武陵军,而是去了鸣鼎书院念书,当时父亲很生气,连与我说话都凶得很,入学那天要行束修之礼,只有大哥和二哥陪我前去。那日我在书院外看见太师抱着锦麟,叮嘱他好好念书,心中很委屈,后来大哥就跟我说,我书袋子里的文房四宝其实都是父亲替我挑选的,那只不太精巧的兔毫笔也是他亲手为我做的……”

    没头没尾的话,说罢连裴长淮都自认有些小孩子气,他笑着摇了摇头:“本侯说这些做什么。”

    “别啊,我爱听,多说一说你小时候的事。”赵昀抱住他的腰,不住地往他身上靠,“毕竟我可不像什么麟啊、什么隽的,有跟侯府三公子一起长大的福分……”

    裴长淮失笑道:“本侯记得方才做馄饨的时候没放醋。”

    赵昀看他还真是越来越能接招了,也笑道:“是,小侯爷做的馄饨不酸……”他故意凑到裴长淮的颈间嗅了嗅,唇还在他耳下轻轻一蹭,一双眼里尽风流。

    他道:“唔,很香。”

    也不知是说馄饨,还是说裴长淮。

    他们走在如积水空明的月下,赵昀三番五次装着站不稳的样子,故意歪倒在裴长淮身上;裴长淮识破他的把戏,但就像赵昀没有拆穿他一样,他也没有拆穿赵昀。

    ……

    雪海关的士兵照例在营地外巡防,换值时,两队士兵的首领对接,正随口说了几句玩笑话,忽地听见一旁树丛当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干人蓦地噤声,顿时警觉起来,为首的两个士兵抽出刀,一点一点走到树丛当中,左右包抄,朝着那传出异响的地方一跃,却发现四下无人。

    有人猜测道:“是野兔么?”

    他们在周围再仔细搜查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道:“也有可能是风。”

    那人吩咐道:“都警惕点,现在北羌乱着呢,别让烂七八糟的杂鱼混进来。”

    “是!”

    林野当中,一个黑衣人的脚步越跑越快,他身后有个人也追越快,四下静寂,只有风声和彼此的喘息声越发清晰。

    直至跑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在前方的黑衣人忽地挥剑看向后方,厉声喝道:“别再跟着我!”

    那后方的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白皙的脸,他眼里全是担忧:“闻沧,回家了。”

    那黑衣人也恶狠狠地扯下了自己的面罩,凤目长眉,正是谢知钧,他胸前金色的狼牙符在月光下像星子一样亮。

    尽管谢知钧穿了一身黑色,若仔细看,半衫都是血迹。

    这血迹不是他的,而是来自于一个北羌的商人。

    这个商人胆敢骗他,说自己手里的狼牙金符是从一个男子用那里买来的,不是偷,也不是抢。

    谢知钧说他撒谎,这种贵重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买得到。

    他非要那个商人承认是偷的,但那个商人直呼冤枉,怎么都不肯承认。谢知钧一怒之下就将那人杀了,溅了半身的血,夺回狼牙符。

    此刻这枚狼牙符就在他的怀中,与他胸前这枚正巧是一对,他夺回来,本打算还给裴长淮……

    还给裴长淮?

    “哈哈哈——”谢知钧登时狞笑起来,笑到眼里都泛起了泪花,随后他将自己的狼牙符一把扯掉,又拿出怀中属于裴长淮的那枚,重重摔到地上,谢知钧漂亮的凤目都扭曲了,发疯一般踩着狼牙符,歇斯底里地喝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脑海里全是裴长淮与赵昀在月下相拥的画面,既恶心又愤怒,破口骂道:“贱货!贱货!贱货!”

    谢知章看着他伤心到癫狂的模样,心中一阵难过,“闻沧……”

    谢知钧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才能缓解心中如似刀绞的痛苦,半晌,他擡起血红的眼,对谢知章道:“我要杀了赵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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