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闰忙上前去,凑在裴长淮身侧说:“侯爷,小心有诈。”
真是奇也怪哉,怎的他们来柔兔求援,偏生宝颜萨烈也正巧在这里?阿铁娜让裴长淮与宝颜萨烈交手又意欲何为?
虽然柔兔与大梁累世通好、邦交敦睦,也保不住柔兔和苍狼会联手对付大梁,毕竟他们都是北羌人。
宝颜萨烈一提裴长淮的两个哥哥,说是锥心刺骨都不为过,让裴长淮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屏风后,阿铁娜微微一笑:“好,比武讲究点到为止。伤人事小,伤及使臣、坏双方邦交事大,两位既都肩负着使命而来,切记手下留情。”
萨烈用北羌话说道:“手下留情?阿铁娜,我来请援,你的部下可没对我留情,你到底是梁国人还是北羌人?”
他尾音沉着怒意。
贺闰见势不妙,本想再出口劝说裴长淮,宝颜萨烈身似奔雷,一下冲到裴长淮面前,劈头一锤却是直直砸向贺闰。
裴长淮瞬间推开贺闰,翻剑挡下萨烈的攻势。
可长剑又如何能抵御得了这破岳锤的磅礴力量?砰地一声,剑刃承受的猛击刹那间震透裴长淮的手臂。
右臂肌骨都仿佛裂开,裴长淮飞身后退,左手狠狠握住手腕,稳住颤抖的手。
萨烈哈哈一笑,手中两柄破岳锤接连挥来,这玩意儿重有千钧,速度却出乎意料的快,又因是左右开弓,裴长淮一时连反攻都找不出路子。
破岳锤袭来的风猛烈,好几次都险些砸到裴长淮身上,看得贺闰心惊不已。
此刻柔兔部的人都自觉让开一方场地,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厮杀。
紧接着,裴长淮在追击当中以极刁钻的角度刺出一剑,这剑疾如风,直取胸口要害,奈何受破岳锤限制,堪堪刺破萨烈一点子皮肉,就教他躲开了。
萨烈胸口浸出点血,疼痛反而让他兴奋起来,他笑着望向裴长淮:“不错,你还有些本事。你哥哥,用剑的那个,记不得名字了,在战场上曾被我锤烂十根手指,最后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说的是他大哥裴文。
裴长淮进击这剑一下乱了快意,萨烈捉住机会,擡手往他胸口猛锤一记,尽管裴长淮一躲再躲,却还是被扫到,当即连退数步,他一个翻身,才勉强稳住身形。
“当时他叫得我耳朵都疼了,手下士兵一刀下去,才让他安静。”萨烈故作蹙眉,仿佛听人惨叫是令他烦心的事,“一个主将临死前轻贱成那样,实在太丢脸了,梁国的将军不该如此啊。”
“宝颜萨烈!”
裴长淮嘶吼一声,随即展剑劈砍。
萨烈从容不迫地挡下他纷乱的剑招,看裴长淮变了脸色,更是开怀,“哦,哦,对了,裴文!我想起来他的名字了,他叫裴文。我把你二哥的腿砍下来送给他作见面礼,他就跟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哈哈哈——!”
他有些轻喘,笑声更加猖狂。在他的笑声中,裴长淮压抑不住痛苦,面容狰狞、歇斯底里地喝道:“你找死!”
裴长淮剑法本就胜在轻灵飘逸,变化多端,此刻他心神俱裂,出招全无章法,失却了轻灵之意,他连出招都迟钝许多。
萨烈眼见占得上风,颇为得意:“看来你无法让本少主记住你的名字了。”
若裴长淮面对的是寻常的对手,或许也不会输,但宝颜萨烈此人一手破岳锤有排山倒海、日月变色之威,其人又极有心计,直接挑了裴长淮的痛处,三言两句就激得他方寸大乱。
裴长淮颓势越来越明显,贺闰唯恐裴长淮受伤,几欲出手,可若是出手,此行来柔兔的目的就全然落空了。
正当他犹豫之际,萨烈一锤狠打裴长淮背部,裴长淮登时跌倒在地,下意识喘了口气,喉咙一下涌出腥气,转眼就吐出血来。
贺闰及一众将士大惊:“侯爷!”
裴长淮脑海里嗡嗡乱响,眼前更是天旋地转,日头仿佛烈了起来,一晃一晃的,刺得他睁不开眼。
恍惚间,裴长淮像是听见有谁在他耳边呢喃,一声声“长淮”唤着,或许是兄长?父亲?从隽?
貌似都不是,他眼前看到却是赵昀在武搏会上的身姿,贺闰一手双剑滴水不漏,却在对上他手中长枪时全无胜算。
赵昀模糊的身影仿佛就在他眼前,他弯着一双风流眼,或是喜或是怒。
「不喜欢吃甜的,喜欢吃苦头。」
霎时间,那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不是赵昀,还是萨烈那张充满蔑笑的脸,“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裴长淮口中血腥翻涌,不肯求饶,萨烈一下冷了脸,随后手中破岳锤直直砸下来!
贺闰等人大呼一声,再想奔过来救人已来不及,好在裴长淮此时迅速回过神来,滚地数遭,又翻身而起,才算躲过这致命一击。
贺闰惊得肝胆俱裂,忙游到裴长淮后方,急声问道:“侯爷,你怎么样了?”
裴长淮擡手抹去嘴角鲜血,神思渐渐冷静下来。
也不知怎就在这种关头想到赵昀,若是败在萨烈手上,父兄、从隽或许对他有痛心,但赵昀那厮指不定会多番讥讽,讥他不自量力,笑他自作自受。
这天底下,他最不想的就是被赵昀看轻。
这样的想法硬是将裴长淮从沉痛当中拉了回来,他定了定神,随即将手中剑一抛,对随行的将士喝道:“拿枪来!”
一人果断将手中铁枪掷过去,裴长淮稳稳接住,借着腰力旋身站定,铁枪一展,日光在枪上映出冷冷的光泽。
萨烈看他换了杆枪,眯了眯眼睛,道:“有意思了。”
转瞬之间,二人再次交手,裴长淮用枪自不如用剑顺手,但一寸长一寸强,加之他身法卓绝,任凭萨烈手中破岳锤威力再猛,却很难再招呼到裴长淮身上。
贺闰瞧着裴长淮只守不攻,好似游龙一般拖着萨烈来回兜圈子,一下就想到那时在武搏会上赵昀也是这般招数,先是拖得他精疲力竭,出招逐渐迟缓,还借此机会摸清他双剑变化的路数,真真是又流氓又无赖!
萨烈手中破岳锤极重,本就经不起久耗,几番捉裴长淮不得,他心中渐渐聚起急火,越急越是要露破绽。
千钧一发之际,裴长淮忽地变守作攻,借枪凌空一跃踢在萨烈胸口上,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不待他起身,裴长淮横枪欺上,铁沉的枪身直接压在萨烈的颈间!
“求饶。”裴长淮力道凶猛,手背上青筋凸起,可他脸上却无半分狰狞之态。
萨烈竭力推着他的长枪,但在落得下风的情况下又如何使得上力气?喉咙处仿佛要被扼碎一般,剧烈的疼痛带来最恐怖的窒息,萨烈浑身挣扎痉挛起来。
裴长淮手劲越来越重,眼睛也越来越红。
他想起查兰朵说过,萨烈曾俘虏了谢从隽,还用贴加官那等酷刑对待他。
从隽幼年失足落水,一直以来他恐惧的不是水,而是那等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窒息的感觉。
单单是想一想谢从隽当时的感受,莫大的恐惧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裴长淮的心脏,每跳动一下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求饶!”裴长淮再喝一声。
萨烈在天昏地暗的眩晕中再难反败为胜,喉咙只能勉强发出嗬嗬的声音,艰难地说:“饶、命……”
裴长淮恨不能直接杀了他,不过在萨烈彻底窒息的前一刻他陡然松开手。
萨烈呛咳起来,整张脸涨得紫红紫红的,神色痛苦不堪。
裴长淮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不待众人反应,匕首轻翻,冷光一亮,裴长淮扬手扎在萨烈的手臂上,些许鲜血迸溅到裴长淮眼下。
柔兔部的将士与百姓不由地惊呼一声,惊呼之下是萨烈沉闷的、快要压抑不住的痛叫。
“今日你我皆是使臣,本侯不杀你,当年你怎么打败我父亲、兄长,以后在战场上我就怎么打败你。”裴长淮冷声道,“这一刀是为大梁郡王谢从隽,萨烈,你虐杀战俘,天理难容!从今往后,我要你记住我的名字,正则侯裴昱。”
说着,裴长淮抽出刀匕,起身站了起来。他冷眼看着地上的萨烈,随后擡手抹去眼下肮脏的鲜血,拿萨烈的话回敬道:“苍狼少主疼得时候不也一样么?一个主将轻贱至此,实在丢脸。”
萨烈受此大辱,一下变了脸色,他抱住胳膊,狂怒着吼叫起来:“裴昱!裴昱!我要杀了你!早晚要杀了你。”
“本侯等着。”裴长淮将匕首擦净收好,不再理会萨烈,转身朝阿铁娜的方向走去。
大梁随来的将士为裴长淮欢呼,柔兔也为这场精彩的对决喝彩叫好。
阿铁娜手下的将军握拳按在胸口,躬身朝裴长淮行了一个敬礼,表示认可他与女君对话的资格,很快他们就将裴长淮引入营帐之中。
屏风被侍女们挪开,正坐在高位上的女人露出姣好的容颜,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利落的戎装,英姿飒爽。
阿铁娜笑道:“本君刚才还在想,如果你敢在柔兔杀了宝颜萨烈,坏了规矩,本君只好将尔等的性命统统留下,好给北羌上下一个交代。不想正则侯仇恨当前还能冷静如此,要知天下武强者众,往往是出兵易、收兵难,侯爷当是英雄好汉,请坐。”
裴长淮道:“多谢。”
阿铁娜道:“本君知道,你为请援而来。”
裴长淮单刀直入,道:“不错,本侯想请女君出兵,助大梁救出宝颜图海,匡扶北羌王室。”
阿铁娜笑了笑,“宝颜萨烈只请本君作壁上观,不去插手雪鹿部的事,却也拿出不少的报酬,正则侯,你手上又有多少筹码呢?”
裴长淮道:“屠苏勒父子是何等样人,想必女君比本侯更清楚,屠苏勒一统鹰潭、雪鹿、苍狼三部族,有什么理由会放过柔兔?唇亡齿寒,今日放任屠苏勒拿下大君之位,他下一个目标就是攻打柔兔。
本侯有权同女君签订一纸契约,若女君肯助大梁救出宝颜图海,平定北羌内乱,可免柔兔三年朝贡,除此之外,本侯会在中原精挑细选一百个能工巧匠,以五年为期,入柔兔教授你们丝织、冶铁之法。”
阿铁娜挑了挑眉,显然对最后一个条件很是动心。
柔兔崇尚武神,但锻造出的兵器始终不如梁国精良,裴长淮提出这样的条件看似轻巧,但福泽足以绵延千秋万世。
不过即便如此,阿铁娜始终未首肯,道:“容本君再考虑考虑。”
“女君还在迟疑什么呢?”裴长淮道,“如果您想跟萨烈合作,就不会给本侯跟他过招的机会。”
阿铁娜看向裴长淮,见他脸上有一种年轻人不常有的沉着风采,不由地一笑:“正则侯,你说得对,本君确实不想跟萨烈合作,屠苏勒杀人如麻,不敬叱琊神,若他入主北羌,带给柔兔的只有灾难。但是——”
她的眼神意味深长,道:“本君同样不想跟你合作,因为本君不知在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正则侯,萨烈昨日跟本君谈判时就曾说过,不出意外的话,大梁的使臣很快也会来请援,萨烈主动向本君请求,届时务必让他出手会一会你,所以才有今日这一战。
正则侯,你明白了么?他早就算到你会来,算到你的弱点,屠苏勒父子似乎对你的行踪、你的计划、你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次算你侥幸,赢了一次,但……下一次呢?”
裴长淮眉头轻蹙。
“这就是本君还在迟疑的原因。”阿铁娜道,“不过正则侯此行诚意极大,本君需得深思熟虑以后再做定夺。天色将暮,这里的百姓敬仰英雄,侯爷如果还想再谈联合一事,必得先留下来尝一尝我柔兔的烈酒了!”
裴长淮眼见只能如此,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
大梁京都城内同样从不缺热闹,近来最热闹的莫过于太师徐守拙过寿。
虽然徐守拙不许太师府上大操大办,但他在朝为官数十载,座下门生众多,朝中官员大多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人一脚凑到太师府里来,也是使得府上华盖云集、门庭若市。
徐世昌穿着一身殷红袍子,手里提酒壶,在外院招呼客人,他正跟一个友人凑在一起说笑,正讲芙蓉楼哪个姑娘唇上的胭脂好吃,就听前府传将军府赵昀到了。
徐世昌眼睛一亮,将酒壶往那友人怀里一塞,“别人可以不迎,但这位我要去迎一迎!”
那友人笑道:“看来这赵大都统比美人唇上的胭脂还要香些。”
徐世昌哼笑一声,道:“你这话留着,千万别忘,待会儿我将揽明请进来,你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闻闻他身上香不香。”
那友人恐他当真,忙道:“那我不敢!你可别给我捅娄子!”
徐世昌笑得快撑不住,“你个怂货。”
——
香香香!
(让锦麟助攻,估计下一章能见面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