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昌一觉睡到天明,醒来后头有些头疼,人也没什么精神,芙蓉楼里的小倌伺候他更衣。徐世昌穿绛红袍,系白玉带,似时脂粉堆出来的锦绣儿郎。
小倌给他系好腰带,又奉承道:“爷这腰带上的玉可真好看。”
“喜欢呀?”徐世昌笑了一声,将腰带扯下,丢到他怀里。“给,拿你的汗巾子换。”
小倌受宠若惊,连连谢恩,解下自己腰间的葱青汗巾给了徐世昌。
徐世昌是风月场里的痴种,用白玉带换了根汗巾子,看小倌欢喜了,自己竟比他还要高兴。
待换好衣裳,徐世昌出门去,迎头碰上从房中出来的赵昀,忙道:“揽明兄,昨夜睡得可好?”
近前一瞧,赵昀唇角含笑,仪容倜傥,眉眼里存满了春风,全然不似昨夜那般消沉。
他笑道:“佳人投怀,明月入抱,极好。”
徐世昌踮脚往房中看来看去,好奇道:“哪位佳人,也给爷瞧一眼。”
赵昀斜身倚在门上,拦住徐世昌的去路,“正睡着。”
分明是不想让他看,徐世昌道:“揽明兄怎么还霸道起来了,让弟弟瞧一眼又如何?好好好,我也不敢染指你喜欢的,揽明兄还想玩什么要什么,尽管吩咐,一切都记在我的账上,我一会儿还要去肃王府,就不奉陪了。”
“好。”
“对了,昨夜长淮哥哥可是早早便回去了么?”徐世昌来回瞧了一眼,兀自说道,“应该是回去了,他心里可挂念侯府,不爱睡在外头。”
徐世昌想着等办完肃王府的差事,再去侯府里看看裴长淮。
他跟赵昀道了辞,赵昀目送他下楼,刚刚想回身,忽地腰间一紧,一只手勾住他的腰带,猛地将他扯回房中。
门一开一合,赵昀后背狠狠撞到门上,裴长淮的面容已迫在眼前,清眸里全是薄怒。
赵昀束手就擒,也不反抗,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裴长淮揪着他的衣襟,低声斥道:“你跟锦麟胡乱说些什么?!”
赵昀看他耳下染红,擡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笑着往裴长淮唇上啄了一口,“怎么就胡说了?佳人是你,明月也是你。”
“……”
裴长淮就没见过赵昀这般轻浮孟浪的人,他是一贯正经的,自然招架不住。
他将赵昀一把推开,整理好仪容,淡声道:“本侯走了。”
赵昀也不拦着,戏言道:“官人慢走。”
这话是芙蓉楼里的小倌在送恩客时常会说的,竟给他学了去,裴长淮听在耳中,恨不能一剑刺死这厮,随即拂袖而去。
……
马车缓缓停在肃王府外,徐世昌跳了车,先去拜见肃王爷,又去看了长公子谢知章,碰上他正试喜服,四位绣娘服侍在侧。
貌容白皙,红袍灼目。
徐世昌拱手笑道:“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哥哥这连喜袍都穿上了,可见多想将辛家小姐娶进门。到了良辰吉日,我可要跟哥哥多讨两杯喜酒喝。”
谢知章微笑道:“锦麟,你来了。”
徐世昌坐下喝茶,随口跟他攀谈着,眼睛瞧着他院中下人忙进忙出的,这庶出长公子的待遇丝毫不亚于世子。
且说这次谢知章娶亲,排场大的,哪怕是世子爷谢知钧也不过如此了。这也全仰赖肃王与肃王妃。
说起这肃王夫妇,徐世昌也是有所耳闻。
肃王与王妃幼年结识,二人青梅竹马,情分匪浅,尽管当时的太后很看不上王妃的门第,但到她及笄那年,肃王还是力排众议,将她迎为正妻。
王妃年轻时身子羸弱,过门七年而无所出,肃王虽对王妃情深义重,从无二心,可王妃始终因为无法为肃王绵延子嗣而愧疚不已。
后来王妃亲自做主为肃王纳了一房妾室,对方乃清流出身的女子柳氏,柳氏过门不到三年,便先后为肃王生下两个儿子,长子早夭,按下不提,次子便是谢知章了。
谢知章长到两岁时,生母柳氏病故,他自小就养在肃王妃膝下,得肃王妃疼爱。后来,肃王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医术高明的老道人,为王妃医治不孕之症,王妃按照老道的法子调养半年,果真怀上了身孕。
肃王喜出望外,大大地行赏一番,京中人人皆知肃王有多期盼这个孩子。
王妃怀胎十月,辛辛苦苦诞下麟儿,肃王府这才算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便是谢知钧。
因这孩子来得十分不易,肃王夫妇对之异常宠爱,却也不曾因此薄待了谢知章。
谢知章小时候是个不善言辞的,身边没有个玩伴,很是羡慕别人家有手足兄弟,自打幼弟出生以后,连书也不大爱读了,成日就爱抱着谢知钧玩儿。
王府上下其乐融融,说不出有多和美,虽然徐世昌跟肃王府的这两位公子不怎么交好,但心底却很羡慕他们。
二人天南地北地闲谈着,门外进来一个婢女,凑到谢知章身边说了两句话。
谢知章听后点点头,遣她下去,又对徐世昌说:“锦麟,闻沧前些日害了风寒,身上一直不好,眼下大夫来号脉,这事交给下人,我总不放心,想亲自过去瞧瞧,恕我招呼不周。”
徐世昌巴不得赶紧溜号,笑道:“哪里哪里?当然是世子爷更重要些。哥哥,你不用管我了,我喝完这盏茶就走。”
谢知章道谢,行迹匆匆地去了谢知钧的住处。
除了大夫和谢知钧,房中再无他人,谢知钧背对着坐在床边,上半身刚揭了绷带。谢知章走过来,看他肋下横着一道剑伤,虽然大好,仍旧心有余悸。
大夫给他换过药以后,道:“世子爷多福多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小的再下两副调养的方子,配着祛疤的药膏一起涂,不出半月也就好了。”
谢知章过去跟大夫仔细问过药理中的忌讳,一一记在心间,完后又赏他一锭金子,要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大夫捧着金锭,喜笑颜开,满口答应。
回到房中,谢知钧披上薄薄的春衫,敞着怀,仰躺在床榻上。
“也不怕着凉。”
谢知章走过去,伸手帮他系上衣衫。
“你真的太冲动了。”他一边系一边说,“要不是手下人认出王霄的头颅,提前将此事告知了我,我都不知你竟带人去刺杀赵昀。父王与太师何等关系,赵昀又是太师的学生,你无端端地非要杀他做什么?”
谢知钧不耐烦听他说教,夺过他手中的衣带,自己草草系上。
当日在澜沧苑,他跟裴长淮玩过了火,本有心赔罪,不想竟在游廊中远远看见裴长淮和赵昀撞在一处。两个人同在北营共事,相识并不奇怪,可谢知钧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尤其是那赵昀还长了一张跟谢从隽相像的脸,更令他讨厌。
谢知钧素来恣意随心,他讨厌的人就一定要死。
可恨长街那次刺杀未能杀了赵昀,他还一时失手伤了裴长淮……
这都是赵昀的错。若非裴长淮来救赵昀,他也不会不小心刺伤了他。
谢知钧握紧拳头,道:“我看到赵昀那张脸就讨厌,这个人我一定要杀!哥哥倘若是来问罪的,如今也晚了些。”
“同你好好说话,怎么就成问罪了?”谢知章叹了一口气,很快服软道,“好了,好了。那赵昀左不过就是一介贱民,太师府用来制衡裴昱的棋子罢了,你想杀他容易,可眼下不是时机,他还有大用处,等以后哥哥替你料理他。”
他看着谢知钧受伤的胸口,眼睛沉了沉:“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谢知钧道:“大哥要是真有心,就替我查清楚赵昀的身份。”
谢知章叹道:“太师将他擡到如今的地位,岂能不查清楚他的来历?赵昀的身世,大哥都一一告诉你了,可你偏偏不信。”
谢知钧道:“当日在长街,我跟他交过手,他使出了清狂客的剑法……不,是谢从隽的剑法!天底下相像之人很多,可剑法却是独一无二的,他一定跟谢从隽有莫大的关系,接近长淮也一定不安好心。”
他越想,就越欲发疯,蹬上黑靴,起身就要走,“不行,我要去告诉长淮。”
“我看你就是疑神疑鬼!”谢知章一把按住他,脸色微变,道,“多少年了,你还是执迷不悟!闻沧,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想杀赵昀么?你跟赵昀无冤无仇,杀他,还不是因为裴昱!就算你杀再多的人有什么用,你跟裴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谢知钧的眼睛一寸一寸冷了下去,“谢知章,我劝你闭嘴。”
“怎的,身为你大哥,我连说一句都不行么?裴昱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你为他做过那么多傻事,他在乎过吗?”
在谢知钧胸口那道新的剑伤之下,还有一道旧剑伤,只有谢知章知道他是怎么伤的。
当年谢知钧还被幽拘在道观中,消息闭塞不灵,裴昱的兄长接连战死后,朝中误传裴昱被皇上任命先锋、陪同老侯爷率兵驰援一事,传到了谢知钧耳中,他便连夜逃离道观,只身前往走马川,就为再见裴昱一面,护他周全。
谢知章得知弟弟竟敢违抗皇命,私自离开道观,火速带人追赶。
当时边疆战事吃紧,走马川周边的城池到处烽火连天,谢知钧四处打听裴家军所在,行为显眼,被一队北羌士兵认出是梁国人,且他腰悬宝剑,并非平头百姓,双方当即就交起手来。
对方人多势众,谢知钧不慎中了一剑,眼见不敌,只得且战且退,好在谢知章及时赶到,这才救下他一条性命。
当时哪怕再晚一刻,谢知钧会如何,谢知章连想都不敢想。
他心疼自己的弟弟,越心疼他,就越恨裴昱。
谢知章咬牙道:“与其看你一错再错,我还不如先杀了裴昱,早早断了你的业障!”
“你敢!”
谢知钧猝然出手,掐住谢知章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床上。谢知钧双目布满血丝,表情越来越痛苦,也越来越狰狞。
“谢知章,你敢碰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