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直隶属皇帝的军营分东南西北四营,其中以北营武陵军为首,兵力最盛,单单一个营就有两万数,将士们又配备铁甲利兵、良驹战车,战斗力彪悍威猛,素有“虎狼雄师”的美誉。
当年老侯爷裴承景陪先皇从潜邸杀将出来,护着先皇荣登大宝,全凭这支百战百胜的武陵军。
这天刚蒙蒙亮,北营中三千精兵皆列阵在校场,一片明光铠甲如满地银雪,静时如巍峨的山,动时如奔腾的风。
旌旗猎猎,气势汹汹。
裴长淮身穿银白轻甲,肩披火焰披风,未戴头盔,鬓角编着辫,将稍短的头发一丝不茍地束入红翎冠中,一贯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如霜如雪的锐利。
他骑着骏马走过万军丛中,将士们皆握拳按在心脏处,垂首致敬。
火头营的士兵本与此事沾不上边儿,不过有两个在厨房做事的杂役早就想瞻仰瞻仰正则侯的神威,忙里偷闲,就跑到校场放兵器的架子后方,遥遥望了一眼。
尽管隔得太远,看不太真切,但杂役也能瞧出正则侯气质如芝兰玉树,不禁叹道:“果真是神仙人物,可哪日真到了战场上,长这个样子,怕不是要给敌人看轻。”
“岂不更好?战场上最忌轻敌。”另一个杂役哼笑道,“你知道么,六年前在走马川上,老侯爷以及两位少将军相继战死,裴家上下就剩了一个裴三郎承袭爵位。他不想父兄在武陵军的大权落到别人手上,就去请示圣上,想要接掌武陵军……”
那杂役回道:“武陵军本就是老侯爷所创,交给小侯爷,名正言顺。”
另一个杂役继续道:“名正言顺?你以为军中那些个老将是好惹的么?从前老侯爷在时,他们还有三分忌惮,待他去世以后,谁都想争夺主帅一位。”
“哎,这倒是。谁也不想一辈子待在别人手下做事。特别是小侯爷,还这么年轻,那些老将军肯定不愿意被他欺压一头。不过,不愿意又有什么用?最后接掌武陵军的还是小侯爷。”
“要么说千万不要轻敌呢。从前人人都说,老侯爷有三个儿子,其中就数三郎最不成器……”
正当此时,从他们后方丢过来两粒红彤彤的火晶柿子,这火头营的杂役也并非泛泛庸才,立刻察觉后方有异样,回头,将柿子接住。
两人均看向投掷的方向,慢步走过来一个黑衣红缨的公子,身段潇洒倜傥。
他们忙问:“什么人?”
那人回答:“我刚从火头营出来。”
杂役一听,疑心道:“我们就是火头营的,怎么从没见过你?”
“今日刚到军营。”
他们不怀疑有人会私自潜入北营,没人能,没人敢,便相信了他的话。
杂役将那柿子在胸口衣服上抹了两抹,咬下一口,嘴里立刻泛起蜜一样甜。
他们待这人也客气许多,问道:“谢了,你也来看点兵?”
那公子手里还余下一粒火晶柿子,被他丢上丢下着把玩,道:“你们刚才说谁不成器?也同我讲讲。”
杂役续道:“对,对,还未讲完。我是说正则侯,他小时曾跟随父兄来军营里历练过半年。可能当时侯爷年岁还小,给他剑他不会砍人,给他只鸡他都不敢杀,总之惹了老侯爷好大的怒,当着一干军士的面前大骂他是庸才废物,难成大器。这件事,在军中待久了的前辈都知道。”
说着说着,他左右瞅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敢窃笑道:“还有,还有,侯爷小时候其实跟个丫头一样爱哭,还总挨训,在军营里跟在他爹爹哥哥后头,成天都红着眼睛抹泪儿,一哭,老侯爷就拿藤条抽他,抽得那叫一个狠,可把那些个老将军心疼坏了。”
那丢着柿子玩儿的公子一笑,“哦,此事当真?”
“我骗你干什么?这都是我大伯父说的,我大伯父在军营呆了几十年,不会说假话。”
那公子挑了挑眉,问道:“你大伯父也在军营当兵?”
杂役自豪道:“那是,我的差事还是他为我谋来的。他可跟了老侯爷好多年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另一个杂役简直耳朵起茧,可不想再再再一遍听他吹嘘自家的大伯父了,赶紧将话锋拉回正则候身上,问:“然后呢?然后呢?”
杂役道:“然后……然后那些老将军就一直没有把小侯爷放在眼里。他要来接管武陵军,大半数都不同意,哪知道他离开了父兄的庇护,竟那样厉害,玩沙盘、论兵法,没人能比得过;军中第一猛将贺闰贺将军跟他对剑,一招,仅仅一招,小侯爷就把贺将军的剑斩了个粉碎……”
那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贺将军现在唯侯爷马首是瞻,别人的命令他都不听呢。”
两人边说边嘬完了手中的火晶柿子,回头看那公子,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分到哪个营,快跟哥哥说,看在你这柿子的份儿上,我们以后可以多照顾照顾你。”
那公子说:“我叫赵昀,照顾就不用了,多谢好意。”
说罢,他径直走向点将台。
两个杂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嘀嘀咕咕说这人有点狂妄,没一阵儿,其中一个杂役膝盖一软,顿时朝赵昀离去的方向跪下。
“你跪下干什么?放心,没人管我们这种小人物。”
“都统……”
“什么?”
“是皇帝亲封的将军,北营将要上任的大都统赵昀。”
……
在众人的目光下,赵昀堂而皇之地踏上点将台,朝着坐在主位上的裴长淮走去。
忽然,一个身穿铁甲的刀疤脸挡在他面前,冷着脸,分明不准他继续靠近。
赵昀看他腰间悬着两把剑鞘,军中用双剑的人很少,能伴在裴长淮左右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赵昀一下就猜出,这位便是以前素有第一猛将之称的贺闰贺将军。
“以前”,便是败给裴长淮以前。
贺闰冷道:“你来晚了。”
赵昀道:“来晚了,又怎么样?需要军法处置么?”
“贺闰。”
裴长淮知道赵昀这厮不太好惹,如今他贵为大都统,真要整治起贺闰来,也并非什么难事。
他差贺闰避开,淡声道:“请都统上座。”
赵昀揽了一下胸前的发绳,笑吟吟地越过贺闰,坐到裴长淮的右手边,将手中的火晶柿子递给他。
裴长淮不知他给自己这个做什么,接得有些茫然。
赵昀眼仁儿过于亮了,道:“小侯爷,尝尝,是甜的。”
裴长淮心中蓦地一跳。
看他扬着笑意的侧脸,真是像极了谢从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