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霍尔挎着小篮子快步走在林间。
他穿着蓝色的亚麻袍子,五官精致极了,就像汇集了天底下所有的灵气。
夕阳染着松林映出一片橙色的光晕,所有的树木、草丛、花朵都被披上了霞光。整个天地既明亮又柔和。
但霍尔根本懒得欣赏周围的景致,一直面无表情地走着。
“咚咚咚”,高高的树上落下来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少年。他们勾肩搭背地嘻嘻笑着拦住霍尔。
一个三角脑袋的少年探头看了一眼霍尔篮子里的东西,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又是蘑菇?霍尔,你的本体是兔子吗,成天出来采蘑菇。”
其余小孩哈哈大笑,手拉着手把霍尔围在中间,嘴里唱着“采蘑菇的小男孩”,仰头哈哈大笑。
霍尔轻轻勾勾唇角,把篮子放在地上,掰了掰手腕。离他最近的四边形脑袋的小孩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霍尔揪住了脖领,一个过肩摔掼到地上,提拳就照他鼻子上揍过去。
其他少年一拥而上,围住霍尔拳打脚踢。
霍尔咬住牙,听着脊背上咚咚的拳声,忍着剧烈的疼痛,不管不顾,专心地一拳一拳殴打着四边形男孩。
哪怕被人掀翻,他也会立即扑回去骑在四边形的身上,接着抡拳。
他这种打定主意要把对方干陨落的狠劲吓到了其他人。他们渐渐收了手,呆呆地站起来看着霍尔一拳又一拳,就像擂沙袋一样,丝毫不留力气。
“他疯了。”
“幸亏打的不是我。”
“别打了霍尔,你要把他打死了。”
一声一声的喊叫唤回了霍尔的一点神志,看着地上那个脑袋肿.胀得认不出形状的人,收了手。他摇摆着站起来,事实上他的形象如今也不好看。之前那些人冲上来对他一顿揍,导致他脸上青肿了许多处,嘴角也破了,衣服更是被撕扯成破破烂烂的布条。
他努力睁着肿.胀成一条缝的眼睛,感觉血液都流进了眼睛。他抹了一把,勉强让视线清晰一点,在一棵树下找到自己的篮子。接着弯腰摸索着,把周围还看得过去没被踩烂的蘑菇捡起来,放在篮子里。
他这种捡蘑菇的精神震撼了不良少年神明,纷纷仰起脸敬畏地看着他。
霍尔勉强拖着疼痛的身体回到家。他找了一圈,发现米斯特汀还没回来。他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喘了好一阵,才又站起来把篮子里的蘑菇倒出来准备洗干净。
但是,手刚浸在水里,他就轻“嘶”一声。垂眸一看,手背上的皮破得不能看,新伤摞旧伤,肿.胀着充着血。
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一名个子比他高一点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的头发跟霍尔的一样短,碎碎地微卷着遮在眼眉处。跟霍尔浓黑如夜色的头发不同,他的发色就像月光似的温柔。
但是如同月光一样温柔的少年,眸光却像冰雪一样冷。他打量了霍尔一眼,没有说话把蘑菇端到门外去洗了。
霍尔走回自己的房间,把身上破烂的袍子脱掉,重新找了一件陈旧的穿上。但是袍子是去年的,有点短。盖在屁.股上,显得很滑稽。他重新脱下来,还把那件破烂的穿上。指尖冒出冰蓝色的光芒,用治愈术简单给自己治疗了一下。
米斯特汀已经在屋外把蘑菇都穿在树枝上烤了一遍,放在盘子里端进去。瞥了一眼仍穿着破烂衣服的霍尔,没有说话。
事实上,每天他们都是如此。彼此之间基本没有交流。
霍尔默默地抽出一把椅子坐下准备吃饭。
门突然被粗鲁地敲响了。
米斯特汀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霍尔,站起来去看是谁。
门外站着已经被治愈好的四边形脑袋小孩和他的四边形脑袋父亲。看到米斯特汀,四边形父亲立刻凶狠地说,“你弟弟把汤姆揍了一顿,据说他谁都不打就打我儿子?”
米斯特汀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头也不回地说,“霍尔,过来。”
“对,让他跪下给我们道歉。”四边形父子气势汹汹。
客厅里传来椅子被踢翻的声音,接着是一道发狠的嗓音,“我只抱歉没把他真的打死。”
四边形父亲气得脸色都变了,“你听听,这么没教养的……”他的声音停顿在对方冰冷的眸色下。
明明是落满余晖的盛夏,他却忍不住微微发抖。有一瞬间他简直怀疑有人把他塞进永冻柜了。冻得骨骼都在发冷。这其实不过是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啊。
米斯特汀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不再理会外面那两个人的叫骂,走回餐桌旁坐下,淡淡地说,“以后不要打架。”
他端起盘子往霍尔的碟子里放了一半蘑菇。顿了一下,又用叉子拨拉下去三个,好显得霍尔餐盘里显得多一些。剩下的全都倒在自己碟子里,垂眸沉默地开始用餐。
霍尔也跟着吃起来。
晚饭照例是霍尔洗碗。洗完碗后,阿特罗来叫他出去玩,他瞅了一眼米斯特汀,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知道这是允许的意思。立刻开门跑了。
米斯特汀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走到霍尔房间里,把他的袍子拿出来,挑出两件差不多颜色的袍子回到自己房中。
不过十几秒,客厅的门再次被敲响。
他以为霍尔忘拿钥匙,有些不太高兴地去开门。用的力气有点大,吓了外面的人一跳。
米斯特汀浅淡的眸子里映出一张可爱美丽的脸孔。
他蓦地一愣,毫无情绪的眼睛立刻流转着一丝亮光,心也开始怦怦乱跳。
“米修,我爸爸今天抓了好多鱼,让我给你送两条。你瞧,肥不肥?”阿蜜莉娅快乐地拎起两条大鱼给他看。
米斯特汀轻轻眨了一下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给你。”阿蜜莉娅一点都没见怪,拉起米斯特汀的手把系鱼的绳子挂上去,随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我回家了。”
“我送你。”米斯特汀连忙说。
阿蜜莉娅噗呲一笑,眨着浓密的睫毛,就像蝴蝶在煽动翅膀,“就几步远,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都能看到我进家门。好啦,我要回家啦,米修,你不用送我。”
快乐的小少女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倒退着走路。
“你慢点,看路。”米斯特汀嗓音有点焦急。
“我摔不倒。”阿蜜莉娅最后冲他挥挥手,转身朝家跑去。
米斯特汀一直看着她,看她奔回橡树下的家,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他才垂眸瞥了鱼一眼,转身走回房子。
霍尔半夜才回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朝米斯特汀的房间望去。令他惊讶地是从门下的缝隙里透出晕黄的光线向他表明,素来早睡早起的米斯特汀还没有睡。
他有些纳闷地停了一下。但也只是停一下就回到自己房里,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还是未成年的神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都很困乏。
第二天他醒过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伸手去摸昨天的衣服。但是他并没有摸到破烂的袍子,而是摸到一叠豆腐块样的东西。
他疑惑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床边的椅子上,整整齐齐放着一件叠好的袍子。
他有些纳闷地拿起来,发现是昨天穿上小的那件,但是又有些不同。他仔仔细细看了看,发现袖子和底部都用相同颜色的布缝上了。抖开来穿上去,正正好好。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桀骜不驯的黑发下,是依然没有情绪的眼睛和抿成直线的嘴。但是那张嘴也与以往不同,如今,它两边翘起了一些,变成有些笑意的弧度。
“切,不就是一件补丁衣服么。”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挠了挠头发,转身走出房间。
米斯特汀看到他出来,打量了一下他的衣服,“昨天来不及,所以给你补了一件。今天我去集市给你买一些新衣服,你长得太快了。”说完,他转身去厨房端出两盘烤好的鱼。
“不用买,”霍尔一边说一边朝盥洗室走去,“我不在意衣服新旧,就这件就行了。”
米斯特汀闻言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饭后,两个人,一个坐在客厅,一个蹲在后院,双双捧起父母留下的神术书开始练习。
没有几天,霍尔再次满脸带伤的回家。同样,这次对方家长又带着被打得半死的孩子上门讨说法。
他躲在房间,听着米斯特汀在外不紧不慢地应付。
过了一会儿,没了声音。扭过头,米斯特汀站在房门口冷淡地注视着他。
“我说过,不许再打架了。”小少年淡漠的就像一截冰做的人。
霍尔眸子里闪过一丝倔强,“是他们先挑衅我。”
“我不喜欢总是重复同一句话。”米斯特汀说,“如果你再打架,我就考虑搬离这里。”
“你要抛下我?”霍尔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可怜的就像一只小奶猫。
米斯特汀眼中稍稍露出一丝意外,他顿了两秒,“你这么理解也可以。”说完就转身离开。
霍尔眼眶发疼,手握成拳,用力到浑身颤抖。
他知道米斯特汀讨厌他,从出生就讨厌。据说是米斯特汀先出来的。他在离开母体的一瞬间,还伸腿往后踹了一脚。可见有多讨厌他了。
母亲生完他们俩以后,没多久死了。在五岁的时候,父亲又为了救他而死。三个预言,实现了两个。
大家都说他是祸害。只有掌管命运的阿特罗不怕,敢和他玩。剩余的,包括米斯特汀都不喜欢他。
但尽管如此,米斯特汀对他而言也是唯一的亲人,他特别怕哥哥抛弃他。如果那一天来临了,他怕是崩溃到不想活下去。一条没有人在意的生命,是多么的可悲。
霍尔老实了好几天。
但是这天又有麻烦事找上了他。几个被他狠狠教训过的小孩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他们挖了一个大坑,里面放上捕兽夹。那是夹大野兽的,掉进去一定会被夹断腿。
阿特罗早早就通风报信。所以霍尔不仅没有掉进坑里,还狠狠教训了一顿那帮人。
打的差不多的时候,阿特罗奔了过来,满脸焦急,“霍尔,我刚才看见你哥哥拎着箱子朝大路走去了。”
霍尔脸色瞬间苍白,声音急促,“是谁走漏的消息?他知道我又打架了吗?”
“我可没说。”阿特罗连忙摇头。
霍尔丢下龇牙咧嘴哭声连连的小崽子们,疯狂地朝大道奔去。那里有一个站牌,每天下午会有一班公共马车过来,但是时间不定。也许这回车早就离开了。
霍尔拼命地跑,感觉生命中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求米斯特汀不要抛弃他。
虽然他总跟米斯特汀顶嘴,但是只要对方说了他还是会乖乖地照办。父亲让他好好照顾他的。他是哥哥。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他?
他的鞋跑丢了一只,胸腔也在剧烈的疼痛,但这些丝毫没有被在意。他拼命地跑,终于跑到了车站。远远的就看见米斯特汀和阿蜜莉娅站在那里。
阿蜜莉娅比划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见他疯了一般地跑过来,惊讶地停了下来。
米斯特汀也扭头看向霍尔,看着他一身狼狈,“什么事?”
“你的,你的箱子呢?”霍尔弯着腰,两手支在大腿上,呼呲呼呲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胸腔要炸开了。
“什么箱子?”米斯特汀微微皱起眉。
阿蜜莉娅看着他思索了一下,“噢,你说的是我爸爸的箱子吧?他出门办事,带了好多东西。米修看到了帮我们搬了一下。”
霍尔立刻明白了,心里暗暗怪阿特罗看事情只看一半。
他心里那股劲一旦卸下,身体立刻觉得没有力气了,盘着腿坐在大道上。
阿蜜莉娅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霍尔,你的鞋呢?”
霍尔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因为跑得太急太快,他只剩一只了。
“我帮你先用草编一只好不好?我编得可快呢。”阿蜜莉娅提议。
“不用。”他冷冰冰地拒绝。
“行吧,随你。”阿蜜莉娅丝毫不觉得恼火,这两兄弟的性格一向这么古怪。
回到家中,霍尔才轻轻呼了一口气。
生活似乎又重新步入正轨。
过了几天,阿特罗来找他玩,“我觉得你可能理解错了。也许你哥哥说的是,你再打架他就带着你搬家,远离这里。”
“我觉得不是。”霍尔指尖涌出一股光芒,尝试给桌子变小。
“你在练习缩小术?”阿特罗眼睛一亮。
一米长的桌子“啪”的变成饼干大小。霍尔又开始给椅子进行变形。
“可以啊霍尔,你学习速度太快了。这才几分钟就学会了?”阿特罗一脸惊叹,“不过你缩这么多东西干嘛?”
霍尔把缩小的家具都放进口袋,“以后我要随时带着我所有的家当。这样米斯特汀想要离开,我第一时间发现,也不用收拾行李就能追得上。”
阿特罗呆了一下,“你哥哥对你这么冷漠,我要是你,我其实巴不得他离开。这样我就自由了。”
霍尔又把一堆碗缩成指甲盖那么大放进口袋,“他对我其实还是很好的。他会给我缝衣服,会给我做饭,有一次我去采蘑菇遇上大雨没回去,他还专门出来找我……”
“霍尔,你承认吧,其实你一直对你哥哥抱有幻想。你希望能跟他相亲相爱。”阿特罗一语道破,“但是只要有预言的存在,你哥哥就会永远对你保持警惕。”
霍尔眼神暗淡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我不会抢他东西,什么都不抢。”
“如果有一天你非抢不可呢?”阿特罗从自己看来的画本中找素材,“比如,你们同时爱上一个人。”
“你在说阿蜜莉娅吗?”霍尔大笑,“我才不会喜欢她。”
……
十五岁的霍尔目睹了米斯特汀和阿米莉娅的订婚后,转身跟阿特罗吐槽,“瞧,米斯特汀找了条绳子把自己拴起来了。从此以后,他无论去哪里都被栓得紧紧的。就算晚回家一会儿,都会被盘查。”
“你将来不会找绳子吗?”阿特罗问。
“当然不会,”霍尔懒洋洋地半眯起眼,“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也不想找伴侣。对我而言,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我的目标是做世界上最厉害的神明,让大家都害怕我,做真正的黑暗之神。”
“是男人都会找绳子的,”爱情之神不以为然地说,“只不过我就不同了,我会找很多绳子,然后把她们都抓在我的手心里。”
“而且那可是阿蜜莉娅啊。”嘴唇之神无比向往地说。
霍尔冷冷一哼,“阿蜜莉娅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真受不了米斯特汀肉麻的样子。
平常对着他,米斯特汀是一块坚冰。转头看见阿米莉娅,他立刻变成一摊温水。
“如果你们结婚了,我就搬出去住。”他坐在一旁看着米斯特汀烤肉。
米斯特汀微微顿了一下,冷淡地说,“不行。”
“为什么?”霍尔睁大了眼,“等阿米莉娅成年,你与她结婚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那时我都十九了,早就成为神明了。”
“我得把你放在眼皮底下,不然你会到处惹祸的。”米斯特汀撒了一把盐。
“不会,我有分寸。”霍尔说,“如果你不让我走,我就偷偷溜走,我做了计划……”
“你都写五本了,我看过,都很不切实际。”米斯特汀淡淡地说,“只要你在神域,我就不会找不到你。”
霍尔皱皱眉,“我会好好做一本新的。”
米斯特汀勾勾唇角,没有说话,拿起胡椒粉洒了一些。
“你跟阿蜜莉娅进展到什么地步了?”霍尔突然问。
“问这个做什么?”米斯特汀的耳尖冒出一点可疑的红。
“你本体上的花还在吗?”霍尔又问。
“当然。”米斯特汀说。
“啊,”霍尔躺在草地上把自己摊得平平的,“我觉得我这辈子不会把我的小红花给任何人了。”
“为什么?”米斯特汀问。
“因为,我觉得我对女孩子们的兴趣不大。上次我看见爱情之神在搂着艺术之神打啵。他们就像连体婴一样,说实话,我觉得那种运动很无聊。”
米斯特汀把肉翻了一面,“我打赌你的花有一天会没的。”
“切。”霍尔拔根草叼在嘴里,翘起腿,“等你的花消失了,就代表阿蜜莉娅是你的了。你们再加把劲,努力生很多小孩。我来带他们玩。”
“好。”米斯特汀翘了翘唇角。
“那,说定了哦。”
“好。”
“如果你先有了孩子,我来教他们神术。”米斯特汀说。
“哦,那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夕阳西下,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
霍尔闻着香喷喷的烤肉味,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等待米斯特汀的小烧烤。
作者有话要说:唔,花的作用就是这样,守宫花,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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