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霍尔冲了过来惊慌失措地接住她。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了,从触手穿透薇拉到她倒下不过就几秒钟的时间。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少女,一脸坚定地告诉他一定要帮他拿回神格。眨眼间就倒在这里,身体被穿透了几个窟窿。如果不是因为她拥有灵性体,现在早就死了。
他来不及多想,释放出治愈术给她治疗伤口。冰蓝色的光芒从手指尖释放出来,拉扯着皮肤想让它们重新融合在一起。但是伤口处疯狂地涌出血液,一点没有愈合的倾向。那些肉芽刚出来就又缩了回去,似乎在抗拒什么。
为什么不能愈合?是因为他的原因吗?伤害薇拉的力量出自于他的神格,而治愈的力量同样来自他。同一种力量因为背道而驰的两件事不愿意发挥效用。除非换别的人来治愈。
米斯特汀?在帝欧大陆唯一可以召唤的神灵。其他人都不可以用真身降临,否则就是在向光明之神宣战。
他紧锁着眉头看着伤口,感觉怀里的少女气息越加的微弱。他无法再思考下去,慌忙释放出更多的力量。“薇拉,帮帮忙,不要睡着。”但是少女根本听不到他的话,她身上被触手钻出了五六个洞,血肉涌动着泻出大量生命力。
“薇拉。”霍尔继续在她耳边说话,企图吵醒她,“快醒醒,你在用生命帮我对抗命运之镜吗?”他双眸中晃动着深黑色的光芒,“我用不着你,我自己就能做到。”他继续释放着治愈术,灵性体在痛苦和虚脱感之中不断消耗着,但是伤口仍旧没有愈合的倾向。
他看着怀中的少女愈加惨白的脸色,知道她的生命正在快速消耗,所剩无几了。
就在他感到绝望甚至想召唤米斯特汀时,少女身上的伤口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喷涌而出的淡绿色光芒像流水一样流淌,从他们身下朝外扩散,继而覆盖到整个小镇。
草芽从巨大的皮囊下面钻出来,像吸收养分一样吸收掉了肉团怪。接着更多的植物生长出来。
每一寸土地都在快速地生长出草叶,包括房顶、街道。就连布满裂纹褶皱的凹凸不平的岩石上都开出鲜艳的花朵。粮店的米粮迅速长成农作物,水果店的水果也变成苍天大树,把房屋都撑裂了。
温暖潮湿的气息一阵阵袭来,带来了新长出的植物散发的清新气味。小镇瞬间就像被森林掩盖一样。连房子都绕满了藤蔓。
这股力量同样温柔地拂过每一个探头探脑的丝.袜怪。强大的修复力沁入了它们的皮囊,探入血肉之中,将他们恢复成之前人类的模样。所有人都像做梦一样看着四周,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生命之力。”霍尔望着被勃勃生机笼罩的小镇轻声说,而他怀中的少女,身上的伤口也快速愈合,消失不见。甚至连破损的衣服也恢复如初。
……
薇拉知道自己在睡觉,即使没有睁眼她也知道自己属于熟睡的状态。她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身体虽然昏睡着,但是精神力却可以代替她看到周围的环境。
此时她正睡在一家旅店中。与上次住过的情侣小旅店不同,这里显然更豪华。浅绿色的壁纸上绘着紫色的苜蓿花。天花板上垂下来华丽的水晶吊灯。描金的樱桃木矮柜上摆着画作和铜制装饰品。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出这里非同一般的贵。
霍尔呢?她移动着“视线”在房间里寻找。
门把手轻轻动了一下,一名男子走了进来,微卷的黑碎发下是一双略带忧郁的眼。他托着装着蜂蜜水和饼干盘子走进来。把门关上转身把托盘放在一旁的矮柜上,然后快速走到床边探探她的鼻息,这才松口气。
担心她死了?薇拉觉得有些窘。她不过才睡了一会儿而已。她想快点睁开眼睛跟霍尔说说话。肉团怪后来怎么了?霍尔拿到神格了吗?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睁开眼睛。
身体里有一股她无法控制的力量,在缓缓往脊椎汇去。她有种感觉,之所以无法醒来就是因为这股力量没有完成它们的活儿。
力量继续汇集,慢慢吞噬了在灵性体之上的一段骨头,凝聚出新的代替它。当新的灵性体完美与上下连接时,血液也重新通畅。那股压制她的力量终于消失了。她缓慢地睁开眼睛,瞳仁里显出霍尔猛然睁大眼的模样。
“你醒了?”霍尔显得很吃惊,“你觉得怎么样?”他快速地问,并不着急把她扶起来。
“我很好,而且……”她掀掉被子坐起来,想告诉他自己刚才凝出一颗新的灵性体。
“别起这么急,毕竟你睡了好几天。”霍尔连忙用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拿过一个大靠垫放在她的背后。
“我睡了好几天?”薇拉惊讶地问,“可我根本感觉不到,我还以为就一会儿。”
“嗯?”霍尔注视着她,迟疑着问,“你,还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薇拉点点头,“这正是我要问的,霍尔大人,您拿回第三枚神格了吗?”
提到神格,霍尔的神色有了一点微微的笑意,“拿到了。因为三枚灵性体汇聚一个力量。我已经可以利用这种力量掩盖属于本体的气息,即使出现在小白面前祂也不知道我是谁。”
薇拉十分惊讶地睁大眼,“祂从未见过您的长相吗?”
“祂只见过黑暗神的模样。”霍尔微微勾唇。
原来如此,薇拉点点头。大概就是霍尔现在并不是黑暗神的模样。由于之前力量不够,即使面貌不同,他的熟人们也可以通过他的气息认出他。但是现在他可以压制这种气息。不用为了躲避光明神而藏在空气里了。
“啊,对了,那个肉团怪后来怎么样了?印象中它好像变成了一摊肉皮。”薇拉眼眸中闪着回忆的光芒。
“它已经死了。”霍尔冷漠地说,他停顿了一下,眸光轻微闪动,“它死的时候,身体里的能量被释放出来。镇子上的怪物因为这股力量的归还,重新恢复了人形。”
“真的吗?”薇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也惊讶的合不拢。肉团怪身体里的能力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修复能力。可能是因为那股力量是来自霍尔大人的神格吧。
“不仅如此,你的三个仆人也回来了。”霍尔微笑着说。
“我的三个仆人?”她有些呆滞地重复道。
“嗯,因为你昏迷不醒,所以我们现在暂住在萨姆城的一家旅店。那三个人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因为他们现在身体里的污染并没有完全去除,所以我没有让他们接近你。只让他们老实地待在房里。”
“他们现在就在隔壁?”薇拉一脸神色复杂。她想起牙缝中挂着血肉.丝的仆从,微微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霍尔立刻神情紧张地问。
“他们,”薇拉犹豫了一下说,“吃掉了另一个仆从。我去找神格的时候撞到了他们。他们还想吃掉我。”
原来是这个原因。霍尔神色放松下来,他还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不止是他们。小镇上的人基本都吃了人。不管是活人还是坟墓中的死人。有的甚至是自己的亲人。”
薇拉想起街上碰到的那些啃食腐烂骨头的怪物,轻轻蹙起眉毛,“他们会记起来吗?”
“会。所以说,有时候活着未必是幸运的事。”霍尔淡淡说,“那个镇子用不了多久就会荒废了。没人想在那种回忆下生活。他们也不会想要见到彼此。”
薇拉轻轻叹口气,始作俑者已经消失了,但是留给活下来的人的痛苦却没有消失。
“那我呢?”她双臂伸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她突然发现衣服上的洞都复原了。
“你也一样,那股力量同样修复了你。毕竟是从我神格中泄出的力量。”霍尔说。
“哇,霍尔大人也太厉害了。”她惊喜地说。
“没错。”霍尔毫不羞愧地把赞美收下。
“啊对了,霍尔大人,”薇拉伸手到后背摸摸那个位置,“我刚才在睡的时候凝聚出一颗灵性体。”
“你睡的时候凝聚出一颗灵性体?”霍尔感觉十分荒谬,微微皱眉后他施下一道清辉查看。
清辉落下,薇拉的后背果然有两节透明的骨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真令人嫉妒。”
“嗯?”
“你忘了那个怪物说的?他用了五年都没有凝聚出一颗灵性体。还有你的同乡,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凝聚出半颗就被称为举世的天才。而你,上一颗是在半个月前,三秒钟就凝聚出一颗。现在更好了,睡着凝一颗。这种事你不要到外面说,不然我觉得连半神都会忍不住来刺杀你。”霍尔微微勾唇。
确实,睡着就能升级,听着就很遭人恨。薇拉眉眼弯弯,“这种事我只跟霍尔大人说,你不是我的老师吗?”
霍尔点点头,站起身把矮柜上的托盘端过来,“你长时间没有进食,先简单吃点。”
薇拉看见水和黄油饼干这才感觉到饥饿感,她一边接过来一边问,“既然我躺了好几天为什么没被饿死?”
“第一,你现在不是普通人,拥有了灵性体会在一定程度减少消耗。第二,可能你被那种力量覆盖了,所以能量充盈。”
“霍尔大人的力量吗?”
“对,是我。快吃吧。”霍尔揉揉她的头,往她嘴里塞了一片饼干。
……
在旅店又休养了两天,他们才坐上回塞勒姆的火车。
薇拉还是不能直视她的三个半仆从。看到他们,就想到了牙齿缝上的血肉.丝。
三个仆从倒是一个个心情很好,他们被霍尔催眠了记忆,忘记了那段可怕的经历。他们经历的那件事,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否则一定会被顺藤摸瓜找到薇拉身上。
他们离开后,光明神殿派去了大天使。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小镇曾被一种特殊的力量复苏过。不管米斯特汀能不能认出这种力量来自于谁。反正他不能冒这个险。任何与阿蜜莉娅有关联的事情,他都不希望被联想到薇拉头上。
就当是为了保护他唯一的信徒吧。
至于那个被吃掉的仆人山姆。为了让他有合理的理由消失,霍尔用野猫临时做了一个替身。等回到塞勒姆就找借口辞掉他。然后放掉那只可怜的小野猫。
事实上根本不用他来找借口。因为野猫替身自打回了塞勒姆就被两位管家看不惯。它总是会在薇拉用餐的时候站在旁边流口水。有一次看到了鱼连霍尔都控制不住它,管家们就眼睁睁看着它扑到了餐桌,蹲在上面捧着鱼大嚼特嚼。
所以,“山姆”就这么消失了。
薇拉事后打听了山姆的家人,想偷偷送一些财物过去。结果山姆没有家人,他从小就生长在救济院。如今,薇拉想给他弄座好点的墓都办不到。因为山姆早就进了他同僚的肚子里。
至于那三个仆人,虽然见着他们仍有阴影。但是这件事终究不是他们的错。真正的罪人,是教唆肉团怪给它神格的那个大天使。
会是谁呢?谁会冒着被光明神发现的危险做这样的事?而且,他的目的是好还是坏呢?
薇拉想不通这个,霍尔让她暂时放下这个疑惑。只要对方有目的,就一定会再次出来。现在,他们该谈谈契约的事情了。
“又要续约?”
“又?”霍尔抱着手臂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少女。
“其实就是不签约,我也会帮着大人找神格的。”薇拉企图扯皮。签订契约这种事,时间长了实在让人担心。感觉就像被绑住了手脚。
“还是契约让人放心。”霍尔笑着说,“而且,五万金……”
“啊,好啦好啦。我跟你续约。”想起欠霍尔的那笔钱,她立刻妥协。
七芒星闪耀过后,霍尔如约签得契约。他满意地站起来望望外面的天色,“你先沐浴,等全部弄完我再过来。”
这是日常的惯例,等薇拉把一切收拾妥当上床睡觉,霍尔才会进来做保镖的活儿。
更主要的是,没有热水管道的年代,洗澡是件非常困难且奢侈的事。
首先想把浴缸装满合适温度的水,得一壶一壶的烧,再由专门的人拎上来,直到装满。浴后还得把水舀出去。再从楼上抬下去。家庭里光养负责沐浴的仆人,就得费一笔不小的花费。
而且为了让浴缸里的水多维持一段时间,还得在盥洗室里点燃壁炉。材薪也是一笔花销。因此,平民家庭洗澡都是只用一个脸盆的水擦擦得了。只有富人家庭才能做到每天晚上舒服的沐浴。
每天他都得等薇拉做完这件重要的事再过来。走出薇拉的房间,他把门帮她关上。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
整栋房子突然侵入了特别的气息。
神只的气息。
他眸色一下变得阴冷,但是却只能一动不动的待着。甚至连神术的光辉覆盖过来都只能放弃抵抗。
米斯特汀,在这个时候来。被时间定格的时候,他阴鸷地想。
整栋房子的人慢慢被时间定格,薇拉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看到门被关上,她立刻手臂伸展,垫着脚像跳芭蕾似得,轻盈的来到侧间的盥洗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光滑的椭圆形浴缸里冒着乳白色的热气,澄净的水面洒满了玫瑰花瓣。
薇拉小心地迈入浴缸,慢慢地滑进去。她一点也不在乎头发会湿,因为一会儿霍尔会用神术帮她把头发吹干。
心情愉悦地往手臂上淋着水,她并没有察觉有人走进房间。唯一异样的是,她觉得水越来越凉,而自己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直到慢慢停下来。现在的她处于一个缓慢思考、缓慢行动的状态。最适合询问。
她慢慢停下拨弄花瓣的动作,正对面被热气熏得雾蒙蒙的镜子,已经重新变得清晰无比。
镜子里的少女,栗色的长发像湿漉漉的海藻一般披散在肩头、后背,如同一只艳丽的水妖。只不过碧绿的眸子闪着慢吞吞的光,显得有点呆呆的。
“我来问,你来答。”身旁传来一道清冽如雪的声音。除了这个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地压迫感。这种感觉让她身体止不住地颤粟,对声音的主人充满压制不住的诚服。
这就是神明带来的压制。
米斯特汀淡漠地看着坐在浴缸中的少女。皮囊对他而言,不过是如同其他动物一样的感觉。就像羊羔、像羽鸟,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皮囊在他眼里,还比不上神国里飞舞的蓝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被玫瑰花瓣掩盖的少女时,他的心尖隐隐有了点异样。这点异样是被神格压制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恍如月色清冷的神只,第一次对一个普通人类产生了好奇。不对,本来就是好奇,不然他为什么要来呢?
神术的光辉从虚空中洒下,少女周围的空气猛然波动了一下,接着她的过去就像一卷画一样,慢慢展开。
米斯特汀用手指拨动着慢慢地看,非常普通的人生,而且可以说是倒霉透顶。所有人一起嗑松子,只要她拿到的全部都没仁。
只要出门带雨具就永远是艳阳天。不带了反而下期瓢泼大雨。去镇子上做小工,天不亮出门还能迟到。辛苦一天被管事扣钱,回到家邻居告她你家被撬了。
可以说,人生中没有一件亮眼的事。直到她成为男爵夫人。
画面中,薇拉一个人为自己筹谋,一个人窃取鲸鱼之泪,最后一个人只身闯入山洞破坏仪式。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错。唯有一点……
抛开她倒霉的前半生,进入古堡以后,似乎人生也太过顺利了点。
“谁告诉你鲸鱼之泪的作用?”一个凡人,怎么会知道神术的知识?
“我从书里面看的。”薇拉非常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
被神的气息覆盖,没有人能讲出假话。米斯特汀一点也不怀疑得到的答案。
“为什么你会怀疑你的丈夫?”
“我有次听到了他跟死亡之鼠的人说话。”
“从查理斯家里做客的第二天,为什么你会匆忙出门?身边那个人是谁?”他不会忘记,投过去视线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听到火车的响动。只有半神级别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我和我的保镖。他一直保护我。那天意外从别的渠道,得到死亡之鼠要刺杀我的消息。所以才会匆忙离开塞勒姆。”
毫无破绽,完美的答案。除了不能解释索菲亚为什么拥有一样的过去,似乎这个少女完全没有问题了。
但是米斯特汀知道,越完美的答案,往往越是在掩饰秘密。
因为神术的干扰,浴缸里的水已经很凉了。薇拉抱着肩膀瑟瑟发着抖。
米斯特汀突然感到了一点点抱歉。这也是在他神生中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他轻轻抬了抬手,冰冷的的水重新变得温暖。少女的身体也慢慢平和下来,不再打颤。冻得惨白的嘴唇也恢复成嫣红花瓣一样的色泽。
室内气温渐渐上来了,镜子重新变得模糊。少女碧绿的眸子染上一层氤氲的水汽。
米斯特汀的目光无意识的下移,从她白嫩的颈脖与锁骨移到圆润的肩膀。栗色的长发遮盖了部分春光,在水与花瓣的映衬下若隐若现地诱人深入。
米斯特汀垂下眼帘,遮掩住一样的眸光。第二次了。他第二次对同一个人产生了奇怪的错觉。那种错觉就像他看到的人类经常产生的情绪一样。
那种情绪,叫**。
当神术从整栋房子里消失。所有的人同时恢复了知觉。但是他们丝毫不知道时间曾经凝固过。依旧按部就班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站在门外的霍尔冷凝着神色推开薇拉卧室的房门。走到盥洗室的门口他顿了一下。
但是下一秒听到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他毫不犹豫地就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