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一个姑娘送来的,挺大的一个食盒,里头有三荤两素一汤,色香味俱全。
谢玄英道:“胡同尽头有家私人饭馆,我让他们随便做了点。”
他把碗筷摆在她面前:“吃饭吧。”
程丹若上一顿还是早饭,已经超过十个钟头没进食了。
她好像饿了,又好像没有,踟蹰半天,才试探着吃一小口。
还行,没有特别想吐的感觉,赶紧往胃里多塞点。
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猛,没多久就开始反胃。
在别人家里吐了也太尴尬,她拼命忍住:“我吃好了。”反正说了吃过,少吃点很合理。
谢玄英看着她碗里的小半碗饭,没说什么,又去倒了杯热水:“吃药吧。”
程丹若屏气,等喉咙没有那么满了,才从书包里拿出药,算算要吃几种,一份份吃。
说来也奇怪,随着药片入喉,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出现幻觉。
他是货真价实的人。
可以理解,既然古代有一个“程丹若”,现代为什么不能有一个“谢玄英”?
她忍不住想多看看他。
他也很快吃完了。
程丹若捧着水杯发了会儿呆,手机突然响了。
她妈的微信,问她有没有到酒店。
“我该走了。”她后知后觉,“这里好打车吗?”
谢玄英问:“你定了哪里的酒店?”
程丹若笨拙地翻软件。
账号显示没登录。
她试了好几遍密码,都提示错误,只好重新验证。
终于登录,可历史订单里怎么都没有信息。
程丹若不由思考:我定了吗?我明明看了酒店,应该定了吧?为什么没有?我没定吗?我不是定了机票?等等,机票好像是妈妈买的,我没钱。
她想半天,又开始翻支付软件的账单。
最近的支出是地铁费。
然后没了。
“我现在定。”她尴尬极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定酒店,“这附近有什么酒店?”
他收拾餐桌:“你定位看看,我不清楚。”
程丹若搜索附近的酒店。
酒店当然是有的,市中心的还不少,但离谱的是都显示没有房源。
她想打电话问一问,又不想和人说话,闷头苦找。
好不容易发现漏网之鱼,还是快捷酒店的,价格高达500元。
程丹若正在想“500块是多少银子”,结果一错眼,没了。
她深深迷惑,不知所措。
“国庆还没过,订不到酒店很正常。”谢玄英又给她倒了杯果汁,“慢慢看。”
抑郁很容易口干,程丹若不喜欢果汁,但也喝了,没想到出乎预料地好喝,一口气喝掉半瓶。
扩大范围刷酒店。
也有房源,但价格都在一万出头,程丹若傻了才会定这个,会挨骂。
她挑挑拣拣,程母的电话就过来了。
“你在哪儿?”她问。
程丹若瞟了眼谢玄英:“外面吃饭。”
“到酒店没有?”
她道:“就在旁边,一会儿就回了。”
“吃药了吗?”
“吃了。”
大概是她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程母盘问半天,大发慈悲挂了电话。
她又刷了会儿手机。
然后说:“订到了。”
“我送你去,给我看看地址。”他伸手。
程丹若:“……”
空气诡异得寂静。
“太晚了。”她无敌尴尬,恨不得地板长出朵花儿来。
“你不怕我的话,可以住这里。”谢玄英平静地说,“有客房。”
程丹若道:“太打扰了。”
“阿姨收拾房间,不用我收拾。”他想了想,压住唇角,“我也没有女朋友,放心吧。”
她忍不住仔细看他,那么多电灯开着,光很亮,他头发短短的,有种莫名的新鲜感。
“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她不合时宜地好奇。
谢玄英:“你有男朋友吗?”
程丹若犹豫了下,考虑到今天撒谎太多,这回就不骗人了:“以前有,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她实话实说:“忘了。你呢?”
他说:“她跑了。”
程丹若震惊:“真的假的?”
谢玄英也很惊讶:“骗你的,你信了?”
她:“……”
“看不出来,你这么好骗。”他说,“不过,真的有客房,跟我来。”
说着,帮她提起了书包,“这边。”
她跟着他拐过客厅,大概去到西厢的位置,这里有一间套房,不大,但带有衣帽间和独卫。
“虽然是客房,但没人住过。”谢玄英打开衣柜,抱出被褥和新的床上用品,利索地铺完了。
程丹若感觉他套被子的速度快极了:“你会套被子。”
“我在部队宿舍住了好几年。”他里外看看,也有点拿不准,“你牙刷毛巾带了吗?”
程丹若迟疑了。
生病就是这个不好,意识恍惚,容易忘事,只好拉开书包,把东西都倒出来。
谢玄英迅速瞄了眼她的东西。
她没发现,扒拉出压缩毛巾和新牙刷:“我带了。”
“那你早点休息吧。”他转身出去了。
程丹若始终没发现问题,挑出换洗的衣服,进浴室洗澡。
如他所言,这里似乎没人住过,新得一目了然。
她冲了个热水澡,洗了头发,护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拿了面霜。
太久太久不用护肤品,早就忘记那些瓶瓶罐罐的作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时居然又想了起来。
有点后悔。
涂了脸,吹头发,上床睡觉。
躺了会儿忽然想起来,睡前还有一顿药没吃。
她白天恍惚,晚上却很容易失眠,不吃药就可能整夜惊醒,以为自己还在过去的宅子。
身体很累,但程丹若还是爬起来找水。
客房里没水,她只好去厨房找。
杯子在显眼的地方,但她怎么找都没看见水壶。
水壶呢?
怎么没有水壶?
程丹若看来看去,愣是没找到水壶,好在锅就挂在墙上,一排整整齐齐,由大到小,强迫症看得很舒服。
她非常自然地拿了个锅,接水,放到灶上,小心翼翼地点火。
啪嗒,微蓝的火焰高高窜起,火舌舔舐锅底。
“咕噜咕噜”,水底泛出水泡,像她溺水后吐出的气泡。
最初的时候,她对溺水也有心理阴影,但尝试过自杀后就慢慢好了,后来又有太多比溺水可怕的事情,渐渐也就抛之脑后。
死亡很痛苦,活着也一样。
“你在煮什么?”背后响起声音,她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烧水。”她说,“我得吃药。”
谢玄英看看锅,再看看她,按下了桌上的即热饮水机。
出水了。
温水。
机器的液晶屏上有温度。
程丹若:“……”
可能、似乎、好像现代社会确实是不用火烧水的。
谢玄英接了一杯水给她,还问:“要加湿器吗?”
程丹若:“啊?哦,好。”
他就走到一个房间里,拆了包装,拿出一个加湿器:“这个行吗?”
她点点头。
他把机器端到她卧室,加了水,插上插座。
程丹若怀疑自己看起来像个白痴,但没有证据。
“晚安。”他带上门。
她吞了胶囊,上床睡觉。
药物的作用很明显,她朦朦胧胧地睡去。
但过了会儿,她就醒了,巨大的空虚感降临,灵魂被分离,带来巨大的痛苦,心跳比平时快很多,难以呼吸。
程丹若撑起身,稍微缓缓,决定去倒杯水喝。
她很容易口渴。
可走出房门,她的双腿就有了自己的意志,轻盈地走向另一个房间。
她蹲下身,往门缝里看了眼,安心地发现里头漆黑,于是放缓呼吸,轻轻贴靠在墙边。
屋里,谢玄英松开阅读灯的旋钮,瞥了眼电子书。
《创伤后应激障碍治疗》已经阅读到86%,几篇论文还没有看。
但问题不大。
他按灭了开关,躺好睡觉。
门外的呼吸声非常轻,好像完全不存在。
他在想要不要开门,可衡量过后还是放弃了。
十五分钟后,她轻轻走远-
程丹若失眠已经有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早上七点就会醒。
可次日苏醒,一看手机,有个未接来电,现在已经是十点多了。
她立马回拨给母亲:“妈!”
“你在哪儿?”
“酒店,我还没起来。”她打哈欠。
程母稍微安心:“今天去哪儿?”
她卡住,幸亏马上想到昨天的地点:“博物馆。”
“记得找个时间去谢谢人家。”程母提醒,“带点水果。”
程丹若:“……噢。”
母亲又关照她几句,让她按时吃药,别到处乱走,注意身体。
她都好好答应。
挂掉电话,慢慢梳洗,啊不对,是洗漱。
换衣服的时候,程丹若才发现她忘带袜子了。
她不想再求助这个谢玄英。
一次像白痴就够丢脸的,再来一次,她自尊心受不了。
但她一出门,他就发现了:“今天降温了,怎么不穿袜子?”
程丹若不信任自己现在的脑子:“我忘带了。”
他哑然。
“我可以去便利店买一双。”她争取夺回控制权,“我什么时候能拿手串?”
“他出差去了,要等两天。”他回答,“不好意思。”
假如换个人这么说,程丹若肯定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调包,但他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道:“没事。”
谢玄英道:“你不是来旅游吗?想去哪儿,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不上班、上学吗?”她猜测他的年纪,猜不出来。
但应该不止十七岁。
高中生,不可能。
“在休假。”他说,“我毕业很多年了。”
程丹若好奇:“你多大?”
“我98年12月生。”谢玄英问,“你多大?”
程丹若:“99年10月……”
他似乎很愉快:“比我小一岁。”
她有点不开心,反问:“你比我大一岁,毕业很多年?”
“我十七岁毕业的。”他状似回忆,“感觉很多年了。”
程丹若:“……十三岁上的大学?”
“九岁上的大学。”他不动声色,“本硕博连读,所以八年毕业。”
她怀疑耳朵:“你博士毕业??”
“嗯。”
程丹若:“……”憋了会儿,没忍住,“变态。”
十七岁中进士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十七岁博士毕业就很离谱了。
这是人吗??
“什么专业?”她问,“你也学医吗?”
他说:“数学。”
程丹若:“……”更变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