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在宫里上班的时候,只遇见?过宦官和女官的职场斗争,没想到出宫了?,反倒碰见?了?宫斗。
姐妹反目?借腹生?子?精彩。
但她口中只能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孩子生?下来,别的都不要?想。”
田贵人面上难掩失望,勉强道:“人人都这?么劝我,可我怎能不想?”她苦苦哀求,“大姐,我也不是忘恩负义,孩子生?下来,月娘也是姨母,何?家也是他?的舅舅……”
程丹若静静地看着她。
田贵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于无。
空气?死一样的寂静,衬得这?承华宫愈发诡异,仿佛是被割裂的一方囚笼。
静默中,程丹若开口了?:“我们姐妹的命,确实都很苦。”
田贵人怔了?怔,眼中倏地蕴出泪意。
“我也是在寒露之变中失去双亲,从此寄人篱下。”程丹若道,“那?家人待我不坏,可我像丫头一样伺候老太太,给她端茶倒水换尿布,直到今天,我也不愿回忆那?段时日。”
陈家给了?她一口饭吃,让她不至于忍饥挨饿,受人磋磨,可那?几年,精神上的压抑和痛苦是无法衡量的。
她以前觉得不苦,已经?很好了?,至少有安身之地,现在转过头看看,还是窒息无比。
而田贵人依稀听过她的故事,却只知道她是大儒义女,侯府媳妇,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这?和她在何?家的遭遇,何?其相似:“姐姐也……”
“我理解你的心?情。”程丹若缓缓道,“恩情是恩情,我们自然?是要?报恩的,可比起拿最重要?的东西去还,宁可还他?们一条命。”
田贵人沉默了?,只轻柔地安抚着自己的肚子。
“虽然?你我没什么感情,可血缘是割舍不断的。”程丹若不断思索着,考虑该如何?对待这?对送上门的母子(女),“你既然?选择与我相认,总该信任我,和我说实话。”
她坦诚的态度,多少取信了?田贵人。
她小声道:“我不想让孩子认何?家,我舅舅是个闷葫芦,性子软得像坨泥,我舅母却是个糊涂的,大姐你也见?过,有她这?样的外祖母,这?孩子怎能不被拖累?”
程丹若问:“娴嫔呢?”
“月娘性子柔和,舅母对我苛刻,她却时常照顾我,虽然?这?照顾……”
田贵人停顿了?一下,没有明说,含混道,“她没什么坏心?,就是耳根子软,从来都说服不了?舅母。反倒是舅母一闹,她就只能听着。”
“何?家在宫外,又是外戚,等闲不可进?宫,纵然?进?宫也有宫规约束。贵人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程丹若一针见?血。
田贵人觑她,吞吞吐吐道:“我怎能不担心?,陛下是天子,难道对何?家一无所知吗?可他?还是要?把孩子抱给月娘……女官们教我们读书,我也读了?一二,以月娘如今的宠爱,说是宠妃也不为?过了?。听说贵妃原先是宫里头一人,可她也不敢对月娘说半句重话。”
听到这?话,程丹若就明白了?。
“贵人,你要?明白,你与娴嫔娘娘都是陛下的妃嫔。”她斟酌字句,尽量不犯忌讳,“你们的一切都是陛下赐予的,贵妃娘娘看重娴嫔,是尊重陛下,也是念在娴嫔曾经?的苦劳,而不是宠爱。”
田贵人默默地听着。
程丹若回忆以前的女官做派,不疾不徐道:“尚宫有没有和你们说过,妃嫔可以有宠,却不可独宠,不能倚仗颜色,使陛下沉湎享乐,废弛六宫。”
田贵人点头:“说过。”
“妃嫔的职责是绵延子嗣,侍奉君王,你和娴嫔都于陛下有功,陛下心?里也是看重你的。”程丹若不动声色地试探,“陛下听闻你的身世后,肯定派了?不少人打听寻访吧?”
“嗯。”田贵人稍微放松了?些,笑道,“我几个月前说的,陛下叫我不要?对外声张,他?会派人去大同查访。”
程丹若:呵呵。
“你瞧,我们家里都凋零成什么样了?,陛下还能寻着,得花多少工夫?”她微微一笑,“陛下是看重你的。”
田贵人摸了?摸肚子,片刻后,却问:“那?孩子……”
“皇嗣关乎社稷,”程丹若平静道,“一切以皇嗣的安危为?上,其他?都要?退居其次。”
田贵人有点听懂了?,可又不太敢确定,试探道:“孩子跟着生?母……”
程丹若笑了?笑:“当然?,孩子初生?孱弱,由生?母喂养一段时日会更康健。”
田贵人终于得到了?准话,心?中大定,脸上头一回露出真切的笑意。
“姐姐。”她拉住程丹若,“我和孩子都托付给你了?。”
程丹若叹道:“孩子靠谁都没有靠亲娘更踏实,你养好身子,孩子才能顺顺利利落地。”她及时将?话头转回正题,“最近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孩子动得厉害吗?”
“我腰酸得厉害,还总是想如厕……”田贵人有点不好意思,马上不说了?,“孩子很安静,但总喜欢在夜里踢我几回。”
程丹若:“我给你检查一下吧。”
她打开药箱,先诊脉,再?听胎心?,然?后摸了?摸胎儿的位置。
“很好。”她忍不住夸了?一句。这?孩子确实老实,脑袋乖乖朝下,不像谢芸娘的儿子,游着游着就迷路了?。
胎心?也没有问题,胎儿看着很健康。
有问题的是母亲,田贵人的手脚都浮肿得很厉害。
“平时走动吗?”她问。
田贵人摇摇头:“我一般都待在宫里,在屋里转转,也不方便去外头。”
程丹若叹气?:“多走走,叫宫人给你按按腿脚,晚上睡觉左侧卧,小腿下面垫个软垫,这?样会好一些。”
肿成这?样,扎针都扎不进?去。况且,手脚肿胀除了?子宫压迫外,也可能是其他?的毛病,偏偏筛查不了?。
好在目前看来,她的肚子还算正常,羊水量没有明显过多或过少。
可生?产的危险远不止如此,胎盘植入、羊水栓塞、高血压,都可能致死,而这?也很难防范。
“孩子很健康,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程丹若安慰道,“离生?产还有一个月,你吃好睡好,少思少虑,一切都会顺利的。”
“太医也这?么说。”田贵人小心?捧着肚子,“可我最近吃不下东西,晚上也总是容易醒,醒了?就睡不着,还很容易劳累。”
程丹若:“……”产前抑郁?
也是,八九个月都在孩子可能被夺走的阴影下,不抑郁才怪。
“贵人心?里有事,这?也是难免的。”她镇定地宽解,“想通就好了?。”
田贵人轻轻“嗯”了?声,心?里踏实不少。
皇帝不止一次称赞过程丹若医术高明,靖海侯府又是皇后的娘家,她肯为?自己说话,孩子说不定真的不用给月娘。
若能得偿所愿,不枉相认一场。
田贵人抚住肚子:“大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程丹若微笑:“你安心?就是,有我呢。”
心?理疏导加产检,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
程丹若走出承华宫之际,日头已经?偏西了?,大片阴影落在宫道上,终于降低了?立秋的酷热。
她穿过中轴线,到靠西的光明殿复命。
皇帝很快接见?了?她:“如何??”
“皇嗣心?跳清晰有力,胎位已正,娘娘的身子也无大碍,臣建议,这?一个月能走动一二,还是要?散散步,方便生?产。”程丹若回答。
皇帝十?分满意:“朕给你一块令牌,准你随时出入宫廷,看护龙嗣。”
“臣领命。”程丹若垂头应声。
果然?,女人还是更重感情些。皇帝暗暗点头,终于在她身上察觉到了?私心?,对拿捏她多了?把握。
“朕会封赏田贵人的父母,但不是现在。”皇帝叮嘱,“你须谨守秘密,不可对外泄露分毫。”
“臣知道轻重,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字。”程丹若立时道,“若有违背,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阖眼:“退下吧。”
程丹若躬身告退。
看看表,竟然?已经?四点多了?,她进?宫才十?点,期间?只在承华宫吃过两口糕点。
可她一点都不饿,只想赶紧回家。
这?回,她选择走西夹道,顺路去看一眼安乐堂。
引路的小宦官想去知会一声,被她阻止了?。
她只是路过小门时,略略朝里张望了?眼。
很冷清,没什么人气?,若非似有若无的药味,几乎让人误以为?废弃。
程丹若微蹙眉梢,却什么都没问,自北安门离开了?皇宫。
谢玄英已经?在家等着了?,见?她全须全尾出来,先松了?口气?,吩咐人备水备茶:“中午吃了?什么?”
“两块糕点,我不饿。”程丹若拆下狄髻,摸了?摸凑上来的麦子,使劲揉乱它脑门的毛,“洗完再?吃吧。”
皇宫是什么尿性,谢玄英比她更清楚,自然?不会说她,直接让厨房做点清淡爽口的面条。
程丹若摘完首饰,感觉脑袋至少轻了?两斤,又在丫鬟的服侍下脱掉外衫,赤脚进?浴室冲澡。
水流拂过发丝,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搓了?搓脸,喊谢玄英:“帮我拿件衣裳。”
谢玄英不曾起疑,取了?衣裳送进?去,却被她拉住手腕。
水珠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到他?的手腕上,灼烫的热意。他?顿时一凛,抖开衣裳裹住她,让她靠在怀中,指节轻轻揩拭过她的面颊,抹去水珠。
“怎么了??”他?小声问,“是不是受了?委屈,要?不要?装个病?”
程丹若摇摇头,凑到他?耳畔,轻不可闻地说:“怀孕的不是娴嫔,是田贵人。”
谢玄英:“……”
“田贵人说,她是我堂妹。”她简明扼要?地说了?来龙去脉。
谢玄英的脸色变了?又变,下意识地问:“她真的是田丹凤,不是田青鸾?”
程丹若意味深长地问:“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