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土司叛乱的事,在京城就好比一颗石子投入湖泊,涟漪几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有?内阁和兵部关注到了这事,其他的达官显贵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北方胡人入侵,他们都未必在意,何况云南边蛮,反正达不到京城,谁在乎?
倒是谢玄英,有?意好好经?营西南。
他向皇帝争取,终于得到诏令,发文让川黔的都指挥使协助平叛。
协助是个抽象词,派兵协助还是支援粮食?没说,自己看着办。
但有?了明文就有?了大义,名正言顺很重要。
他写信给李伯武,让他协助此事,最好趁机拉拢八里部,慢慢往云南发展,稳固自家根基。
谢玄英不确定自己能在兵部待多久,机会难得,他必须经?营自己的势力。
不是谢家的,是他的。
他和若若的。
谢玄英对西南的理?想目标是哪怕他死了,程丹若也能凭借这份倚仗,好好在京城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最近天天在兵部加班,力求避开注意,在合理?范围内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不得不早出晚归,是以直到三月中旬左右,他才发现程丹若干的事。
“你?的手怎么回事?”谢玄英今天忙完了,下值早,特意绕路去买了点心,结果回到家,进门就看见她在扎自己。
只扎一下就算了,可?她的手背和手肘上针孔密布,痕迹轻重不一,分明已经?许多天。
他彻底黑脸:“几天了?”
程丹若以生平最快的手速,把炕床上的器械收回药箱,然后飞快塞进柜子,这才若无其事地问:“什么几天了?”
“说不说?”
她顿了顿,试图蒙混过?关:“没几天,我就试试而已。”
谢玄英:“放屁!”
“你?怎么能说脏话?”她故作不满,带离话题,“今天回来得挺早。”
“少顾左言他。”谢玄英握住她的手腕,撩高衣袖,粗略一数,至少十几二十个针孔,不由冷笑,“怪道这两天傅粉,原来是有?意遮掩。”
他一针见血,“你?在故意瞒我。”
程丹若只好道:“其实没什么危险。”
“没什么危险,为什么不找下人试?”谢玄英不上当,咄咄逼人,“我知道他们也会痛,可?他们就是为你?分担的。”
门口,提着膳盒的竹枝停住了脚步。
她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后退,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跟在她后面?的兰心没动,反倒往屋里瞟。
竹枝干脆放下膳盒,拉住她往外?拽:“走?。”
“爷在发脾气,我们怎么能走?开?”兰心甩开她的手,坚决不走?。
竹枝知道她的想法,兰心很有?上进心,可?迟迟没法出头,今天却?是个好机会,万一爷打人、砸人、踢人,她扑过?去替夫人挡下,不就“忠心耿耿”了吗?
喜鹊嫁人,黄莺不争,竹枝竹香不是陪嫁丫鬟,小雀她们又?小,若是能在夫人面?前表一回忠心,取代?两个竹成为下一任大丫鬟指日可?待。
说实话,但凡换个主家,竹枝也想这么干。
谁不想出头啊!
但这是谢家。
“随便你?。”竹枝松手,“反正我拦过?了。”
兰心聪明归聪明,却?没看懂主家的忌讳。在他们家,女主人不会因为她们缺席而质疑忠心,但会因为贸然出头,被男主人忌讳。
竹枝提起膳盒,果断钻入茶炉房躲风头。
正好碰见了小雀。
这丫头在给猫梳毛呢。
竹枝坐下,把饭菜放炉子边热着,免得一会儿放凉了。
不多时,兰心居然跟着进来了。她也不傻,大家抢的才是好事儿,避之不及的肯定有?问题。
竹枝性子沉稳,没动作不奇怪。可?竹香在屋里听?见,居然也当了缩头乌龟,她可?最霸道,总觉得自己是下一个玛瑙,盯她们死紧,平日轻易不放她们进屋。
兰心觉得不对,犹犹豫豫地撤了。
想了想,问小雀:“爷在和夫人吵架呢,你?怎么不去听?着点,在这偷懒?”
小雀在程丹若面?前活泼,私底下岂会没点主意?她扫了眼兰心,反问:“人家夫妻吵架,外?人插什么嘴?”
兰心:“!!!”
要说没想过?走?通房这条路,肯定是假话。兰心长?得不差,家里人也觉得她若是运气好,指不定也能混个姨娘当当。
但她从?来没表露过?,毕竟她的长?相?摆在谢玄英面?前毫无自信。可?真正放弃这个想法,还是前段时间,谢玄英处理?了一批人。
其中有?个老妈妈全家都被卖了,只因她背后嘀咕夫人无子,而自家女儿屁股大好生养,想塞进正院伺候。
兰心火速改了目标,打算干翻两个竹子,成为大丫鬟,配大管事。
差点坏事,好险好险。
她也躲了。
丫鬟们全都成了聋子瞎子,坚决不掺和夫妻俩的矛盾,可?就苦了程丹若,连饭遁的机会都没有?。
谢玄英还在生气:“关键是你?还瞒着我,你?有?意瞒我!”
“我怕你?骂我。”既然遁不了,那就只能吵了,程丹若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不说我,我当然不会瞒你?。”
谢玄英:“敢情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程丹若道,“我没有?伤害别人,也不是故意伤害我自己,练习扎针扎自己再正常不过?了,你?凭什么凶我?”
谢玄英没掉坑,依旧保持敏锐:“你?没错心虚什么,何必瞒我?”
她道:“你?会训我。”
“我有?理?你?才怕。”他问,“你?有?理?你?怕我干什么?”
程丹若:“我哪里不占理?了?”
谢玄英立即道:“为什么扎自己?”
“方便有?效,我扎自己才知道是轻了重了还是歪了。”她振振有?词,“我练得勤快,上回才能成功,这都是为了陛下。”
他嗤笑:“放屁。”
“我哪里说错了?”程丹若差点把自己说服了。
谢玄英平静下来,坐下和她说:“你?瞒着我,是怕我担心你?。”
她顿住,哑火了。
“你?不该瞒我。”他责备道,“你?怎么能故意瞒着我?”
程丹若:“你?也瞒了我不少事,要我提醒你?吗?”
谢玄英沉默了下,鉴于双方隐瞒的初衷,都是不想让彼此担心,遂道:“那就当我们扯平。”
他又?绕回出发点,“为什么不用别人?非要扎自己?”
程丹若还想用方才的借口,但她很快忍住了。
眼前的人知道她在说谎。
他们做了八年夫妻,太?了解彼此了。
“没什么,就想这么做。”她说,“别问了。”
谢玄英张开怀抱,把抿住嘴角的她搂进怀里:“那能扎我吗?”
“你?没用。”程丹若嫌弃地抚摸他的手臂,指尖划过?紫色的血脉,“男人的血管很明显,女人的更细,还要考虑孕期的浮肿,你?对我没有?帮助。”
谢玄英:“……”
他沉默了会儿,费解地问,“说‘舍不得’三个字,对你?很难吗?”
她擡头,强调道:“我没有?。”
谢玄英低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别扎自己了。”他握住她的手,摩挲手背的针孔,“你?不心疼,我心疼,就当是为了我。”
他鸣金收兵,程丹若也没法靠打嘴仗逃避,只好道:“知道了。”
“说‘好’。”谢玄英才不信她的话术。
知道了,然后呢,蒙谁呢。
“……”她不得不道,“差不多得了。”
“嗯?”他用鼻音催促。
她别过?头:“好。”
两人结束争吵,重归于好。
立夏日,程丹若收到了昌平侯府的帖子。
冯四?的长?子百日宴,邀请亲朋好友到侯府吃席。
原本勋贵的人情往来,都是由柳氏和荣二奶奶出面?应对,但冯少俊不同,他和谢玄英是朋友,这是朋友的请帖,而非昌平侯府四?公子的帖子。
他们自然要去赴宴。
还得准备一份分量十足的贺礼。
程丹若拿不准分寸,跑了一趟靖海侯府,请教柳氏:“按什么情况送?”
柳氏比她有?经?验,镇定道:“说是通房庶出,就比嫡子薄一分吧。”
程丹若最近忙于妇产科,对八卦疏于了解,不由打探:“张家这是什么意思?”
“过?不下去,又?和离不了。”柳氏到底是在后宅混了几十年,类似的事情没见过?也听?过?,不以为奇,“张氏愚不可?及。”
再不喜欢丈夫,女人也要生下自己的孩子,男人不重要,儿子才是女人立身于世?的根本。
张氏如今依靠的是父亲,可?张友会比女儿早死,一旦他死了,除非她的兄弟能够为她撑腰,否则,今后冯家和这个庶子会让她吃够苦头。
一时痛快和一世?安稳,张氏选了前者。
柳氏不想多谈:“咱们就当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是。”程丹若熟练地恭维,“多谢母亲,不然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氏道:“你?还年轻,这种事经?历得多了,自然知道怎么办。”
程丹若点头受教,带着两条新鲜鲥鱼回家。
果然,去婆家还是要嘴甜一点,这不,捞到好处了。
晚上吃了油浸鲥鱼。
之后就是商讨送什么礼,顺便八卦下冯少俊夫妻。
“你?去过?子彦的外?宅?她漂亮吗?”程丹若忍不住问。
冯四?现在很少在侯府,总是歇在外?宅,这倒不仅是因为张佩娘,也是想有?一处安静独立的宅子,方便招待朋友,处理?琐事。
谢玄英作为他的至交好友,是最早去过?他外?宅的人。
“秀丽有?余,美艳不足。”他满足了妻子的好奇,中肯地点评,“据说是江南送过?来的,十分柔顺。”
程丹若马上懂了:“瘦马?”
“应该是。”谢玄英道,“父亲也有?两个这样的姬妾,技艺出众,为人安分。”
她:“……看出来了。”嫁到侯府这么多年,听?也没有?听?过?,确实安分守己。
毕竟是培育出来的工具。
专业工具。
程丹若忽然烦闷,扯高被子,翻身睡下了:“不说了,累。”
谢玄英误会了她的情绪,立即道:“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他这么旗帜鲜明地和亲爹划清干系,好像还是头一回,程丹若被他逗笑了,方才的郁郁消退不少。
她主动换了一个话题:“既然是百日宴,张家、许家都会在吧?”
“这是自然。”
“那可?有?得热闹了。”程丹若随口感叹,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远远不能用热闹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