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席的场地是在后?面的一?处大彩棚,有?点像夏日?遮蔽屋舍的凉棚,面积和寻常的厅堂差不多,顶棚同样以?茅草堆作装饰,一?派东篱田园气。
竹屏风一?扇扇本是活动的,当下便?挪开重新排列,只挡住有?太阳的两面,另外两边敞开,远处便?是耕田茅舍、溪水草甸,与蔚蓝的天空映衬,比什么花园都要好看。
后?宅的夫人小姐虽不至于出?不得门,可终究是看惯了四方天,辽阔的风景谁能不喜爱呢?
众人漫步在草席上,欣赏了会儿风景才入座。
程丹若和三?位阁老太太、廖太太坐主桌,王、曹、许三?家的媳妇姑娘则和晏、陈两家坐陪桌,翰林院的太太小姐们?坐了两桌,兵部的人坐了五桌。
菜肴上得很?快。
八道雅菜:碧涧羹(芹菜羹)、山海兜(虾鱼笋蕨)、山家三?脆(笋、蕈、枸杞)、柳叶韭(春韭)、橙玉生(梨子煮熟)、牡丹生菜(牡丹生菜加面糊炸过)、不寒齑(白菜清面汤)。
不必怀疑,这就是用来彰显风雅的素菜。
菜谱提供者是晏鸿之。
十二道荤菜,海陆空全包:连鱼豆腐、假蟹(黄花鱼)、海参、鱼翅,果子貍、鹿尾、羊肉、熊掌,炸雀儿、玉兰鸽子蛋、烧鸭、蘑菇炖鸡。
其他不说,海参鱼翅本就是请客的王牌菜,上等席面的灵魂所在,而果子貍、鹿尾和熊掌就不用说了,都是珍稀野味。
还有?四样点心,桂花年糕、枣泥卷、羊肉包子、竹节馒头。
总得来说,席面很?硬,很?符合谢家的后?台。
宾客满足了心理预期,饭桌上的氛围还算和睦。当然,不排除是因?为廖太太在上席上坐了末座,不得不保持客气的缘故。
而程丹若虽说看出?了廖太太之前有?别苗头的意思,但依旧对她十分客气。
理由也很?简单。
社交的真正目的不是好友一?起玩,是交流信息。
在古代待得越久,越能体会到社交的重要性。
在现代,什么事拿起手机就能知?道,获得知?识太容易了,交流也太容易了,社交是为了娱乐,但在此时,玩乐是次要的。
人们?通过聚会交换信息,更新情?报。
比如职方司的郎中太太夸赞今天的席面好,说黄花鱼今年难得,买都没处买。
有?人就问为什么。
她回答:“咱们?和倭寇打得厉害呢,渔民不干下海,哪来的鱼?”
许太太有?昌平侯这个亲家,自?然知?道和倭寇打仗,兵部自?然也有?所耳闻。可翰林院的太太们?即便?知?道,却多半不清楚打成什么样了,闻言便?记下。
此类的信息不必提,兵部官员的妻子们?,还要多留意程丹若和廖太太的关系。
左右侍郎有?高低,却是同官衔,倘若两人别苗头,送礼有?的头疼了。但见席上程丹若与阁老太太温言交谈,廖太太敬陪末座,她们?就了悟,噢,是了,程夫人的诰命更高,今后?她过生日?或者办宴席,就得厚一?分。
送礼可是官场的大学问,凡有?差池,严重的可能仕途到头。
不同的身份地位,关注不同的要点,这就是社交场。
程丹若今天也是来八卦,啊不,社交的。
她之前问候了王絮娘,这会儿就和许太太聊起了许意娘,恭贺她喜得贵子。
许太太保持住完美?的笑容:“劳你记挂,这孩子争气,生下来就六斤,自?己康健得很?,也没让做娘的吃苦头。”
程丹若道:“可见是娘胎里就知?道孝顺的。”
“意娘是有?福气的。”曹太太说。
许太太笑笑,感慨道:“我们?做长辈的,盼的就是儿孙健康,其他的都没有?这个重要。”
随之话锋一?转,问起程丹若,“怎么听说你弄出?了个暖箱?”
程丹若:“……”新发明总是会被本土化。
“是有?这么个东西?。”她稍微讲解,“和暖阁差不多,不过暖阁是靠烟,这个是靠热水,大人住大房子,小儿住小箱子。”
这很?容易理解,许太太点点头,好奇地问:“孩子放里头会长更好?”
“足月生的孩子不用住,是给早产的孩子住的。”程丹若道,“不足月的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没长够才容易夭折,暖箱和人的肚子差不多暖和,孩子把?少的日?子住满了,更容易立住。”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谁家都有?孕妇,难免多问两句:“这箱子哪儿有??”
程丹若并不打算告诉她们?城南的铺子,故作思索:“太医院有?两个,其他的我都留在贵州了。”
她体贴道:“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改日?我再叫人做几个送去?太医院。”
在座的非富即贵,孕妇出?现问题必然能请御医,届时让御医斟酌使用就好。
大家一?听,笑着夸了她两句仁善,既然自?家能用得上,普不普及到平民,谁又会关心呢?
话题开始转向别的事。
廖太太关心了一?下王尚书的身体,询问他是否好些了。
王太太回答:“勉强能出?门了,只是经不得劳累,一?累便?易头晕目眩。”
许太太笑道:“难为王阁老一?片忠君之心,病躯未愈便?主持了春闱。”
程丹若默默翻译:皇帝年初点了王尚书做今年会试主考官,抱病已久的王尚书就病好了,啧啧,谁不知?道咋回事儿啊。
忠心,太忠心了。
但王太太似乎完全没听出?来,不咸不淡道:“此乃本分。”
许太太顿住,笑笑了之。
上头的人保持克制,营造出?平静友好的氛围,下面站了队的自?然不会冲出?来,非要挑刺说事儿。
廖太太可能是最坐立难安的一?个。
以?前的右侍郎是加的衔儿,本职是提督陕西?青海军务,是以?在原来的兵部太太社交圈中,曹太太第一?,她是第二,下头的郎中、员外郎太太没有?不巴结奉承的。
如今多了一?个程丹若,她的地位便?受到了威胁。
更叫人焦灼的是,女人的位子是男人高低的体现,她在这儿低了一?头,就意味着廖侍郎在谢玄英面前差一?筹。
这怎么行?被廖侍郎知?道,难免要说她不会办事。
可廖太太看着坐上首的三?位阁老太太,她们?都客客气气的,自?己怎么好乱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为难死人。
但宴席还是较为顺畅地吃完了。
只有?小姑娘桌上,两女孩子拌了嘴,其中一?个气哭了,另一?个也挨了训。还有?吃鱼闻见腥味,忽然想吐,匆匆退席吐了的。
晏隐娘则是喝了两碗甜汤,想如厕了,便?约王五娘、六娘去?更衣。
三?个女孩在仆妇的指引下来到一?处茅舍,里头干干净净,早有?丫鬟在伺候,还用屏风隔出?了隔间,每一?个里头都有?新的恭桶。
丫鬟将裁剪好的圆布铺在上头,中间有?洞,既干净卫生,又不冰皮肤。
但要晏隐娘说,最好的还是旁边的一?湾溪流,水声潺潺,几乎听不见别的声。
等她们?如厕完毕,更衣洗手,宴席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此时刚午时,自?然不会就这么散席。
“我们?大人在这儿说说话,小姑娘坐着也无聊,你们?玩去?吧。”程丹若道,“今天可以?捞金鱼、画纸鸢、做宣纸。”
曹太太笑问:“听着都是野趣儿的东西?。”
“出?来玩,便?不要拘束了。”程丹若道,“玩得好的,我有?彩头。”
许太太凑趣:“快拿出?来,可别吝啬了好东西?。”
程丹若便?叫人呈上东西?。
一?枚红玛瑙的金鱼佩,一?匹妆花缎子,一?方古墨,每件价格都不低。
“捞鱼最多的,得这玉坠子,纸鸢画得最好的,得这缎子,做出?的纸最好的,拿这方古墨。”程丹若笑问,“我不小气吧?”
“这叫小气,可就没有?大方的了。”许太太仔细看了看,“这缎子是织造局里出?来的吧?”
程丹若道:“不错,这是用丝和毛织出?来的,比寻常缎子更透气暖和,我总共只得了三?匹罢了。”
“实在难得。”众人赞了声,便?看向自?家姑娘,让她们?自?己玩去?。
晏隐娘对捞鱼和放风筝都没什么兴趣,问王五娘和王六娘:“我们?做纸去??”
“五姐,你去?吧,我想捞鱼。”王六娘岁数还小,是个活泼的性子,撒开姐姐就走。
王五娘不放心:“先四处看看可好?”
晏隐娘这才想起要招待客人,忙不叠道:“好,我们?先转转。”
于是,先去?了捞鱼的地方。
四五个大水缸放在平坦处,每个缸里都有?好些金鱼,黄的白的红的,鲜艳夺目。
丫鬟递上网兜,王六娘接过便?往水里舀,眼见着捞到了,擡手的刹那,网兜却倏地化开,鱼一?摆尾就跑了。
她傻眼:“怎么化了?”
“这是纸做的。”丫鬟笑道,“捞起来可不容易。”
王六娘鼓鼓腮帮子,又拿了一?个尝试。
晏隐娘不由生出?好奇心,也跟着捞了一?次,纸轻薄易化,轻了重了都不好办,远比看着有?难度。
但她兴趣不大,试过两回便?罢了,又和王五娘去?看画纸鸢。
纸鸢已经糊好了架子,笔墨颜料一?应俱全,上手就能画。爱画的姑娘瞧见,难免手痒痒,提笔到一?边画起来。
晏隐娘丹青尚可,但更爱书法,只是看了会儿就直奔做纸处。
一?个长方形的大缸中,纸浆已经调和好了。一?个岁数很?大的老师傅端着一?个拼凑好的器具,往纸浆里一?捞、一?翻、一?放,纸就落了下来。
“晏姑娘可要试试?”丫鬟问。
晏隐娘点点头,却为难:“这么大的框子……”
“不大的。”丫鬟取出?托盘大小的器具,“夫人说就这个,做出?来的恰好是一?张信笺。”
晏隐娘心中一?动:“可有?桃花?”
“若做花笺,您得自?己采。”丫鬟变戏法似的,又递过花篮,指点道,“那边山坡上好些野花,开得可好看了。”
晏隐娘彻底被勾出?兴趣,挎上小篮子,和王五娘一?道去?采花。
碧绿的草地盛放着无数野花,丁香、雏菊、迎春花、荠菜花、二月兰,平日?里平凡无奇的小野花,此时却有?别样的魅力,每一?朵都带有?春天的气息。
美?景如斯,小姑娘们?短暂地遗忘了自?己的身份,兴致勃勃地采起了野花。
春光照耀在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