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储卡塞进读卡器,联通电脑,客厅的屏幕上就出现了视频文件。
镜头下,董事长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很清晰地说:“今天是2022年的1月31号,我决定立下自己的遗嘱,见证人是蔡律师和王律师。”
蔡律师和一名年长的女性律师出镜,见证本次遗嘱真实且有效。
客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紧张又不安地盯着屏幕。简静扫视他们,竟无一人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们都很……很敬畏董事长。
再看镜头里的老年人,他已经有点岁数了,头发花白,身体因为化疗也显得十分虚弱,但表情坚定,口气强硬,完完全全是一个独裁者的形象。
董事长,是了,他不仅是集团的领头人,更是家里说一不二的权威。
“我的遗嘱有两个条件:第一,必须所有子女都到场,我有六个亲生孩子,江莲、江麒、江鸥、江月、江浔、江雪,少一个都不行;第二,你们已经对我的死有了共同认可的结果。”
董事长的语气十分冷静,并不避讳谈及自己的身后事:“在最后几天,我会告诉你们要改动遗嘱,但事实上,遗嘱从来都只有这一份,我从没打算改变。”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江莲面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惊得差点站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父亲已经过世,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仿佛预料到了子女的提问,视频中,董事长平静地揭开答案:“就算同胞兄弟,也可能为了钱反目成仇,何况你们六个人不是同一个母亲。我死以后,你们不可能齐心协力打理集团的事务,而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可惜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能太厚此薄彼,尤其江浔和江月常年不在我身边,我几乎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他语气缓和,流露出鲜见的温情。
然而下一刻,幻觉破碎,他嘴角的弧度又压得平平的,压迫感十足:“所以,我只好用这种办法,解决所有问题。”
说到这里,董事长略微停顿了下,似乎在积聚力量,而视频外,空气已经紧绷到凝滞。
连简静这个局外人,都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
董事长说:“我知道,一旦说要更改遗嘱,一定有人会想办法阻止我,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我闭嘴。”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座的人听见死者亲口承认,仍然难掩震颤。
“有谁动手?”董事长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我不关心。既然你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么,蔡律师可以宣布遗嘱的内容了。”
“好的。”蔡律师出现在镜头中,拿出一份已经签完字的文件,开始阅读,“江广泽先生的遗嘱内容如下:
“假如当事人系自然死亡,遗产如下分配:不动产由子女及配偶尹梦女士,按照市场价格均分;江水集团及其子公司的股份,由六名子女均分;水务公司由江浔、江月、江雪均分,通讯公司归江麒所有,能源公司由江莲、江鸥平分,剩下的一些动产和珠宝,赠予尹梦女士。”
江太太勾起嘲讽的冷笑。
一切如她所料,董事长真正的遗产,定然给孩子,她这个配偶,只能分到一些价值昂贵却没什么前途的东西。
但这不是最终结果。
视频里的蔡律师,翻过另一页纸,视频外的蔡律师,嘴巴闭得极紧,竭力不泄露丝毫情绪。
“假如当事人系非自然死亡,在众继承者共识中,谋害当事人的某人或某些人,将失去继承不动产以外的继承权,其他遗产按照上述分配的方式进行分配。”
蔡律师暂停视频,解释道:“我举个例子,假如某人失去继承权,那么,江水集团的股份将由剩下的五个人平分,其他股份也是如此。”
众人懵了,继而迅速交换眼神。
江白焰收获了最多的注视,可他本人不露一点喜色,反而若有所思。
这时,视频里的董事长又开口了:“我想这个时候,也许有人要反口,你们可以选择另一个办法,查验真相。我将在房间里安装摄像头,监控内容实时上传。但是——”
他意味深长地说:“查看监控后,如果被认定者就是凶手,他将失去继承权,如果不是,那么,他将获得全部的遗产。”
不等众人反应,他又加了一句:“但查验监控,必须取得所有人的同意。”
简静最初没理解,心想这是什么自相矛盾的条件,但再想一想,登时恍然。
她明白了。
董事长应该没有料到,她把案件还原得七七八八。在他的预想中,被推出来的杀人凶手,极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凶手。
调查的过程,其实是一个结盟的过程,所以才说“达成共识”。
众人可以选择推出一个替罪羔羊,让他失去大部分继承权,只保留房产作为糊口的保底选项。
而在此过程中,其他人成为了同谋。
什么联盟才牢不可破?
共同犯下罪行的人。
于是,即便是不同母的子女,为获得遗产,就得“和睦相处”,大家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就没人敢真正翻脸。
至于另一个办法,则是一道保险,也是此局最高明的地方。
被认定是凶手的人,如果不是真凶,肯定会想办法翻盘,要求查看录像。可其他人绝对不允许TA这么做。
拥有共同的敌人,联盟才能保持下去,集团才能避免内斗而分崩离析。
也就是说,董事长利用自己的死,强行捆绑了不是一条心的子女,为公司的未来扫清了障碍。
同样的,若是被认定者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便证明TA有压服其他人的手段。
他半生心血交到这个人的手上,亦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无论哪一种,集团都得到了保障。
简静唏嘘不止。
其实,董事长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谁会杀自己,又是否能够得到惩罚。
他真正关心的,其实只有江水集团。
这才是亲生的孩子吧。
可现在的情况,好像超出了他的预计——董事长不在乎真相,真相却已经浮出水面。
江莲问:“蔡律师,那现在这种情况,算是谁的责任?”
蔡律师也很为难,斟酌道:“按照刚才的推论,江莲小姐、江太太都有可能造成董事长的死亡,江鸥先生、江雪小姐、江月小姐和江麒先生,都属于应该救助,能够救助,却未曾救助的情况,属于不作为犯罪,也应该承担部分责任。”
顿了一顿,又道,“江雪小姐没有成年,情况也不一样。”
“说这么半天,就一个人最无辜?”江鸥冷冷道,“不然我们看监控,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什么也没做。”
江白焰吐槽:“你当我傻?”
江麒说:“父亲还有没有其他话留下来?”
蔡律师道:“等遗嘱确定后,董事长还有一封信单独给继承人。”
蒋月一直缄默,此时才道:“所以到底怎么分配,蔡律师给个准话吧。”
蔡律师深深吸了口气:“除非能够断定董事长的死亡,是由某一人造成的,比如说在江月小姐到来前,董事长已经死亡,她才可以免除责任,否则,当被视为共犯。”
蒋月张张口,差点就想说人已经死了。
可江太太立即开口:“我去的时候,他还有气。”
蒋月不由看向她,眼中满是遗憾——倘若能给她们一点时间,她们二人只要串好口供,事情就简单了。
仿佛看穿了她所思所想,江太太冷笑:“你以为我会帮你隐瞒?凭什么,你陷害我女儿!再说了,”她望着江麒,擡起下巴,“还有他呢。”
江麒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这一刻,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戳穿她们,假如能够达成一致,自己的干系便可撇清。
可惜太迟了。
他没有读懂父亲的用意,自始至终,真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道考题中,他们能发挥出多少能力。
遗产多寡,其实由他们自己决定。
父亲到底是父亲,董事长还是那个董事长。
他轻轻叹口气,摇摇头,却问:“江浔,你真的没有出手吗?”
“二哥,你觉得这件事里,我消失了很奇怪吗?”江白焰惊讶地问。
江麒淡淡道:“难道不是么。”
江白焰弯起眉眼,笑得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又甜蜜。但他的口气,已经不再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幼犬了。
“一点也不奇怪,我本来就是家里的隐形人。”他问,“你从来都看不见我,现在,为什么又能看见了?”
江麒沉默。
“因为钱,对吧?你不想看见我,也只能看见我了。”江白焰又笑了。他一直以为这个二哥不食人间烟火,谁知到头来,大家都是俗人一个。
情妇生的野种又怎么样,谈到钱,也不是不能讲兄弟情。
多讽刺啊,有钱就可以买到爱。
“小浔。”江莲缓下口吻,打起亲情牌,“大家是不会承认这个结果的,你一天都没进过集团,公司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什么都得不到。”
“大姐,人家刚演了一部超火的电影,怎么会没人知道我是谁呢?”他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样子,委屈巴巴地反问。
江莲忍住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公司……”
“别说了。”江鸥打断姐姐的话,冷笑,“你让他拿,我看他能拿走多少。”
江雪不由望着母亲,江太太面无表情地看戏。
蔡律师揉揉额角,艰难地说:“这里有份文件,如果几位达成一致的话,请在这里签字吧——当然,你们不签也不影响遗嘱的效力。”
江家三兄妹一动不动,以行动抗议。
“蔡律师。”江太太开口了,“今天已经很晚了,能不能明天再说,让大家消化一下,考虑一下,你看怎么样?”
蔡律师飞快答应:“当然,没问题,那我明天早……呃,下午一点钟再来。”
无人挽留。
“你们慢慢商量,我去睡了。”简静也吃瓜吃累了,打个哈欠,回房睡觉。
江家人全都没动。
他们都很清楚,接下来,是交易的时间了。